第1章 楔子

這家月子中心并非本市最奢華的,但卻是最受歡迎的,因而總是爆滿,需要提早半年左右預定,住進來的母嬰也往往來自非富即貴的家庭。

這是因為老板原來是本市頂尖婦幼保健院的醫生,創業時帶過來一批最專業的護理團隊,技術上絕對信得過。

以及,這月子中心的位置和環境極好。

從前這裏是本市的幹休所,後來功能萎縮,大部分房産都租了出去,如今雲集在這座大院裏的有私房餐廳,有民宿,也有月子中心。

許多孕婦一眼相中這裏,都是因為房間窗戶外偶爾躍過的小松鼠、以及湖上優雅掠過的黑天鵝。

這裏空氣該多好,多适合産婦和新生寶寶将養啊!

所以他們銷售很容易,到後來幾乎僅熟客介紹來的客人就已絡繹不絕,再加上富貴人家也需要低調,他們根本無需做廣告,甚至招牌都不挂在院外,來探訪的親友往往都是憑借私人微信的定位找過來的。

吳惜本來就不是那種很主動的銷售。她在這兒最開始是做的本專業——護士,後來才轉做商務。她自己喜歡的銷售就是那種不吆喝不營銷,只不動聲色地讓你知道ta做這個、很專業、有需要請找、不需要則互不打擾的風格,她自己做銷售也是這樣,所幸這家月子中心所需要的銷售風格也與此相合,她在這兒一做就是五年,只待職位按部就班上升即可,并不打算挪窩。

此時正值初秋,永遠寧谧的月子中心樓裏更是一派靜好,吳惜白天沒事的時候總是憑窗而坐,看外面映着大片天空的湖面波光潋滟。

她突然就想起曾宇瀚寫過的那些文字了。

其中有一段,就是描寫初秋的水面——

剛剛開始從深濃綠意裏泛開缤紛的秋沉在水裏,又溢出來氤氲在半空,觸目而入,沁人心脾……

有些事情,或許是預兆,或許是心電感應。

比如吳惜已經好些年沒見過曾宇瀚,也越來越少地想起他了,就是這天,她想到了他的文字,自然就想到了他。

然後,就是這天中午,她接到前兩個月剛在這兒住過的一位闊太的電話,告訴她介紹了一位朋友,孕三月,胎相應該是穩了,可以預定月子中心了。

“吳經理,你幫我留個最好的房間哦,他家錢肯定是不缺的,也信任我的推薦,人也很好,不挑剔不糾結,基本上來了就可以刷定金的。”闊太在電話裏的聲音帶着十分具有個人特征的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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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鐘太太,謝謝哈!我下午到晚上都在,請他們随時過來。您方便給我留個他們的聯系方式嗎?……嗯是的,我的聯系方式也煩請您轉告。”吳惜是今天的值班經理,簽的單也算她的業績,自是熱情而積極。

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對要過來預定房間的曾氏夫婦,居然就真的是曾宇瀚夫婦。

呃……她當時的第一反應居然真的沒錯啊——曾先生夫婦?不會是曾宇瀚……或者曾宇浩吧?畢竟這個不是什麽大姓,又剛好是本地的富貴人家。

事實證明,世界果然沒那麽大。

說起來,吳惜已經有七年沒見過曾宇瀚了。

七年後的他,變化不算大,畢竟也還沒到三十,大約富家子弟并不必如普通中青年人士那般承擔許多壓力,他這要當爹的時間線不算晚,沒發福沒謝頂,清俊一如往昔,貴氣之上更添成熟穩重,妥妥的人生贏家。

他太太看起來好像大個兩三歲?不是驚豔的類型,在女比男顏值略高的普遍組合規律之下,她的外表似乎與他不那麽匹配,但勝在氣質出衆,知性而溫婉,看起來就是很舒服的一對。

曾宇瀚看到吳惜卻不怎麽意外,但吳惜也能想到這是為什麽。

推薦她的人發送聯系方式時一定是将她的電子名片發給他了,他一早就能看到她的名字。

所以目光相撞的剎那,曾宇瀚眼裏只是微瀾輕蕩,便化作一片溶溶的春水:“吳惜,真的是你!我先還想會不會是重名!”

既是熟人,這天曾宇瀚夫婦的當衆簽單就更無懸念。

隔了兩日,曾宇瀚又打電話來,邀請吳惜一起晚餐。

吳惜的第一反應是推辭:“你太太現在身子沉,方便嗎?”

曾宇瀚微哂:“吳惜,你是專業的,難道還不知道?她現在正是最穩當的孕中期,前面有過先兆流産,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保胎,早悶壞了,現在解放了就恨不得天天到處晃蕩,你就算不賞臉,她也要找別的理由出來的。既然橫豎都要外出,跟你一起還更踏實,你是專業的,我信你護得住她。”

吳惜這才卻之不恭:“那應該我請你們,你們這算是照顧了我業績呢!”

曾宇瀚道:“瞎說什麽,你給了我們最低折扣,将來勞你費心的地方還多,于情于理都該我們請你!”

吳惜微微一笑。

其實她明白,他不便出口的那個最重要理由是:我們比你有錢多了,怎麽能讓你請?

她無法再推辭,最後答了聲“好,謝謝”。

吳惜原本預期的飯局,是只發生在她和曾宇瀚夫婦之間的,可能自己會略微不自在,因為人家都是準爸爸了,身為同級校友的自己卻還是孤家寡人。

她沒想到到場的時候,竟發現這個問題已然解決。

因為曾宇瀚的哥哥曾宇浩也來了。

高檔餐廳裏精心設計的柔和燈光之下,他起身與吳惜握手,目光溫潤而堅定,禮數得體又到位,那樣氣質超卓、風華耀目的一個人。

作為比曾宇瀚還大幾歲的人,條件又那麽出色,他還未婚,應該就是給吳惜最好的解圍了。

不過……或許并不能解圍?畢竟這個社會仍舊認為男人晚婚不算什麽,女人這樣才是真的不好。

吳惜一邊入席曾宇瀚便一邊給她和曾宇浩介紹,倆人再度彼此禮貌颔首,吳惜就座。

她心裏輕嘆:原以為是校友小聚,終于還是變成了商務應酬,要打點起全副精神了。

畢竟僅是作為校友的吳惜,本來與曾宇瀚就不算太熟,更不認識他的哥哥,此時曾宇瀚夫婦理所當然地坐在一邊,吳惜與曾宇浩這對陌生人坐在另一邊,曾宇浩還是本市大名鼎鼎的商業巨子,他身上意味着理應比曾宇瀚夫婦更廣更強的資源,若他肯介紹客戶,吳惜以後更不愁簽單升職了。

曾宇瀚訂的這家餐廳是米其林,十分考究的粵菜。清淡菜系很适合孕婦,但吳惜不是很好這口,又因為餐廳高端,她不慣于這種場合,舉止都有些拘謹,雖然不至于味同嚼蠟,但事後真的也想不起來自己都吃了些什麽。

但聊了什麽是忘不了的,畢竟注意力全在這上面了。

曾宇瀚的太太張薇是心理咨詢師,吳惜客氣喚她“張老師”。曾宇瀚與張薇認識時,她剛博士畢業,在曾宇瀚的心理治療師處實習,所以确實是比曾宇瀚大幾歲,也确實是因專業而更顯成熟度。

聊完相識經歷,張薇笑道:“按理說心理咨詢師、治療師是不能與客戶發生情感關系的,我算是打了個擦邊球吧。”說罷看了曾宇瀚一眼,曾宇瀚回以一笑,夫妻倆眉眼之間全是溫雅的默契。

剛才他們已介紹了曾宇瀚如今也算投身了原本的藥學專業,在曾氏自己旗下的制藥企業做研發。雖然不算醫生,但當年畢竟也是上的醫科大學,而張薇也算是醫生吧,夫妻倆既同行又不同行,有緣又奇妙。

吳惜由衷祝福而捧場地笑,曾宇浩也沒說什麽,只是舉了舉杯。

于是一桌四人,三杯紅酒,一杯果汁,清脆地碰了一下,鮮亮的液體輕蕩,隔着玻璃映出來,兩位男士看不出什麽,吳惜臉頰已紅得豔壓了原本薄淡的胭脂之色。

吃完飯,曾宇瀚自然是護送需要早回去休息的孕妻先走,關于吳惜怎麽走,他只提了個話頭,曾宇浩就接了過去:“我來送吳小姐。”

吳惜連忙推辭:“不用的,我打車就好。”

曾宇浩說:“沒事,也不是我開車,有司機,我在車上也是休息,回去了還要繼續工作,且讓我多休息一會兒,今晚喝的有點多。”

與曾宇浩并肩坐在後座上,吳惜有些不自在,想說話吧,沒話題,不說話吧,擔心不禮貌。

好在他剛才強調了坐車時是要休息的,也許說話才不禮貌吧。無論對方是真話還是因客氣而找的借口,都是給了她最好的臺階。

吳惜在心裏籌謀妥當,漸漸安了心,拿了主意對方說話再應答,否則無需主動挑起話頭,便只是矜持地坐着,微微側首望着窗外。

兩個沒那麽熟的人,如此近切地坐在一起卻無言,終究還是尴尬的,所以不久之後,曾宇浩開口了:“吳小姐,其實我既是依禮應該送你,也是受了弟妹的托付。”

吳惜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曾宇浩續道:“吳小姐,你應該也已經想到了,宇瀚當年接受心理治療時,與他的治療師之間肯定是沒有秘密的,特別是涉及他心結的核心部分,必然是全盤托出。張薇雖然不是治療師本人,但作為實習生和助手,這些信息也都接觸得到。

“宇瀚的往事,張薇都知道,也都接受。事實上她說過,她正是被宇瀚的癡所打動,畢竟這個年代,像他這樣……好像活在古典愛情故事裏的人很少了。她并不介意他心裏有着那麽深的一道痕跡,她也能理解他記憶裏的這個秘密角落也許會終身留存。她尊重他的過往,更珍惜他的現在和将來。

“但她很想知道一件事……”

曾宇浩說完這長長的一段交代,終于轉過來,被窗外的燈光映得銳亮的兩道目光,一望住吳惜的眼睛,就讓她有被瞬間鎖死無處遁形的錯覺。

呃……到底是偌大一家集團的二把手、已然身負重任數年的未來掌門人啊……

“你知道宇瀚曾經愛過你、而且是愛到了那種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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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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