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惜……知道曾宇瀚曾愛過她。
她也知道他竟愛她至那樣的地步。
只是除她之外,她原本以為,這是個僅屬于她和曾宇瀚的秘密。
甚至不是他們倆之間的秘密,而是各自的秘密。
因為曾宇瀚,也不知道她知道他愛她。
很拗口的一句話是不是?
那就從頭說起吧,而那,已經是九年前了。
吳惜和曾宇瀚是九年前認識的,起因是,吳惜當時的男朋友岑靖,是曾宇瀚的大學同班同學及寝室室友。
雖然都是本地人,但大多數大學新生入學報到還是有家人陪同的,但吳惜和岑靖除外。
吳惜沒有家人陪同是因為她無父無母,撫養她長大的大姨沒空,也沒那麽疼她,而且說真的,又不是去外地,家人送來主要也是個儀式感,真的沒什麽必要,就算自理能力再差,學校安排的新生接待工作也足可以解決任何困難了。
何況被不怎麽疼愛自己的大姨撫養大的吳惜,比起大多數同齡人來,生活自理能力肯定算是好的。
岑靖沒有家人陪同則是為了陪吳惜。
那時他們倆的感情還很好,岑靖那麽疼吳惜,處處為她着想。其實他父母——尤其是他媽媽,很疼愛吳惜,如果他們送自己兒子去學校,也肯定會順便送她,甚至會事事先緊着她。但畢竟不是自己父母,岑靖怕這樣一來反而強化了吳惜的那種“沒有爸爸媽媽送我”的感受,索性自己先送吳惜去護理學院報到,一切替她打理妥當了,再由她陪他去藥學院報到。
正因如此,那天吳惜陪岑靖去他宿舍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屋裏只有一個名叫程馳的同學,另外兩位都不在。
其中曾宇瀚不在,是因為他媽媽一定要安排兩位随行人員來幫他打理,他反對無效,覺得丢人,索性一大早就來了,迅速搞定撤離,本是應該招搖過市的公子哥,反倒落得做賊一般。
岑靖是到晚上吃完飯,将吳惜送回她的宿舍之後回來,才見到這其餘兩位室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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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門時,中午見過的那哥們兒程馳正在繪聲繪色地給那倆室友介紹他,一打眼看見,聲音就揚起來了:“喲,說曹操曹操到!就是這位,岑靖,人挎着女朋友來的,而且人家那女朋友,啧啧,實在是太漂亮了!唉!你說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岑靖一進來就聽到誇吳惜,不是很意外,但得意之餘也還是有些不自在,故意貌似不以為然地笑罵道:“得了!有那麽誇張嘛!”
“瞧,這就矯情了吧?怎麽沒有?改天你再把女朋友帶來,讓他倆也給評評理!”
岑靖便順水推舟道:“沒事,你們眼饞的話讓我女朋友給你們也介紹幾個妹子,她們護理學院全是女生,美女如雲!”
程馳一口咬定:“再多妹子也不可能再有像你女朋友那麽好看的了!”
程馳說的倒真不算誇張,吳惜是很漂亮,初見就漂亮,看久了也還是漂亮,甚至讓你因為有機會解鎖她不同角度不同情态的美,而覺得她比初見還要漂亮。
她有一雙現代審美所最為推崇的大而水靈的眼睛,濃密而長翹的睫毛,也有中國人世世代代百看不厭的雪膚花靥,古典的柳眉櫻唇,小巧秀挺的鼻子,鵝蛋型的桃腮下是弧度優美的尖下巴,使得她整張臉看起來像一枚熟透的桃心。
适合捧在手上甜蜜吸吮的桃心。
後來吳惜看到曾宇瀚在小說裏描寫的她——
“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們剛上大學沒幾天,她原本是不願意輕易來我們宿舍的,但小沅堅持,她也就來了。”
小沅是曾宇瀚的小說裏對應着岑靖的角色。
“她大約是被小沅堅持着摁在他床邊坐着,而她自己對于坐在男生床上這件事應該是很不習慣,好不容易勉強坐着了,卻在我——這個突然闖入的第三者出現時,本就岌岌可危的淡定也消失無蹤。
“她慌忙站起,拘謹地對我點頭打招呼。我站在門口,她望過來,我對面映着初秋晴日的窗戶使得她的臉龐背光,她的面容籠上了一層透明絨毛一般的朦朦微光,我的整個世界都明亮了一度。
“我的整個世界,從此都不一樣了,一切都帶上了濾鏡,柔化了,美化了,煥然就是另一個宇宙。
“從一顆紅豆爆發出來的,另外一整個,只屬于我愛她的宇宙。”
吳惜确實像曾宇瀚所說的那樣,對于坐在男生床上——甚至包括進入男生宿舍,都持一種被動無奈的态度,哪怕這是她男朋友的宿舍,和床。
她和岑靖是高三時在一起的,畢竟是中學生情侶,而且是在學習最忙壓力最大的時候确定的關系,他們倆跟許多中學生情侶一樣,并沒有成年人之間的那種親密舉動,通常有空時一起上下學,說說話,彼此交流安慰,鼓勵打氣,最多偷偷牽一下手,就是頂級親密了,直到高三的暑假,才會有時節制地親吻一下。
他們倆的關系,還遠沒到能讓吳惜大大咧咧登堂入室、将岑靖的私人物品一律視作自己所有的地步。
但吳惜雖然跟曾宇瀚一直不算熟到怎樣的地步,但對他的印象……不說比岑靖宿舍另外兩位程馳和王峥更深刻吧,也足夠深刻了。
畢竟,他是那麽清秀俊雅、翩翩玉立的一位佳公子啊!
若不是他實在太內向,內向到那麽耀眼的外表都沒能從本質上提升他的存在感,她對他的印象當是比對別人更深刻才對。
“大一下學期,我們班第一次春游。
“小沅帶着她一起來,一圈人在公園的草坪上坐着聊天,大軍忽然問了她一個問題:‘如果啊,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跟小沅在一起,但是又還是要從咱們同學中選一個男生當男朋友,你會選誰?’”
吳惜在曾宇瀚的小說裏一看到這個情節,當時的場景立時在她腦中還原。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很郁悶,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問題?這個程馳,什麽意思呀!岑靖人就在這裏,她說誰都不合适啊!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程馳對她有那麽點意思,這是個衆人皆知的秘密——令她一直覺得有些奇怪的是,岑靖對此好像完全不介意。
後來岑靖曾告訴過她,他們旁邊一間宿舍裏,住的都是臨床醫學專業的本碩連讀生,其中一人的女朋友是另一人的前女友,他們仨相安無事,那女孩還仍舊像以前一樣常來他們宿舍,只是換了個對象罷了。
吳惜對此嘆為觀止。也就男生宿舍能這樣吧?如果是女生宿舍裏出現這種情形……別說兩位當事人了,就算是另外兩位無辜群衆都得處得很別扭吧……
總而言之,程馳對吳惜有那麽點意思,而他又自知無望——他們宿舍的情況跟臨床醫學那仨又不一樣,他各方面條件都比不上岑靖,吳惜又十分矜持保守,若要她在同一個宿舍裏換男友,而且還是換成他程馳,那恐怕是辦不到的。
于是程馳就老是那麽無法甘心也不肯死心地時不時調戲吳惜幾句,或者做一些諸如此類下三濫的事,試圖挑撥她和岑靖的關系。
難辦的地方在于,他提的這個問題讓在場諸位——包括岑靖——都很好奇,都想知道吳惜會怎麽回答,所以沒人替她解圍。
“她為難地掃視了在場的所有男生一眼,拿不定主意該怎麽回答。
“于是大軍給她幫了個忙:‘是不是卓琰?’
“她聽了這個提示,好像越發尴尬了,支支吾吾很難堪地說了句:‘我……我喜歡長得帥的……’”
吳惜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卓琰對應的是王峥,而程馳那個引導,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越幫越忙。王峥是他們宿舍、乃至他們班的一個公認的人非常非常好的男生,男生女生都很喜歡他,吳惜也是——當然,不是那種喜歡。
而且人家人就在這兒好嗎……
于是這個問題讓她大為窘迫,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也想象得到當時大概已經漲得通紅。
“在場諸位頓時嘩的笑倒一片。
“大軍也笑了起來,笑意裏洋溢着濃濃的失落與妒意,因為他就長得不帥,原來是因為這樣才喪失一切機會的麽?
“于是他更不肯饒過她了:‘比如說?’
“她咬了咬牙,目光忽然向我投了過來,櫻唇一咧,洩出一抹在向來溫柔似水的她臉上難得一見的調皮:‘煥之啊!’”
吳惜當時是故意把答案往這個方向引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曾宇瀚是藥學院公認的院草,她這樣回答天經地義,既能給自己解圍,也不得罪人,更沒人會因此就當她是真喜歡曾宇瀚,包括岑靖以及曾宇瀚自己。
吳惜還記得自己一說出曾宇瀚的名字,同學們便都嘻嘻哈哈地笑着望向他,而他的臉在那一瞬間就紅到紫脹,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
他窘得無地自容,低下頭不敢同任何人對視。
“我知道她能這樣說出來,就說明我是絕無可能的那個人,無可能到她可以随意玩笑,張口就當反話說。
“但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那一刻。
“陽光清冽,花樹豔麗,眼前清透的一切如同凝在多面的水晶體裏,色彩高度飽和,水波與葉片潋滟閃耀,四面八方都是春光的折射,熠熠生輝,讓我明白或許直到多年以後,我也仍然會認為,那是我一生當中,唯一的一個春天。
“而她就坐在這一切的中央,坐在宇宙的中央,含笑地望着我,說如果沒有她男朋友,她喜歡的人,會是我。
“上天多麽厚待于我,竟讓我得以享用,那樣美到無法想象、如童話般不可能實現的一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