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吳惜知道曾宇瀚喜歡她,是在大一的暑假。
大一大二的假期是最清閑的,沒什麽事,而且那時吳惜已經開始跟岑靖感情不好了,他們倆見面不多,吳惜更是有空。
她的幾個同學,大學中學的都有,不約而同地都向她推薦了一部她們在看的網絡連載愛情小說,叫《折心》。
花季少女,最是容易被這樣一下子看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又分明浸飽了濃郁深情的題目所吸引。
作者的筆名也讓女孩們感到水平值得信賴——半欄秋月。
這個筆名讓大家都想當然地認為作者是女性,而且本來寫愛情小說的也是女作者多,這幾乎是個不值得去推測答案的問題。
吳惜和那幾個女同學一樣,對《折心》一上手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文筆那麽好,用情那麽深。
只是吳惜與別人不同,她看了幾章,就越來越覺得不對。
那麽多情節都那麽熟悉。
這……好像是在寫她……
而那個“我”,并不是一般小說那樣,單純以寫作視角考慮而來,這個第一人稱所代稱的男主角,指的真的就是作者自己。
她QQ上的小說讨論群名是簡單直白的“我們愛看書”,裏面不時熱鬧發言,這一點也曾是大家的關注點——
“女作者以第一人稱寫男主角有點怪怪的,男生一般不會這麽細膩又深情吧,不過是真的好看哎!”
“是啊,很符合我女主控的口味,就讓男主像一個癡情小女人一樣地去癡戀女主吧!”
“其實男作者寫愛情小說也有特別纏綿悱恻的啦,《茶花女》據說就是小仲馬本人的親身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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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的男主角也都很癡情,好多都是癡男配渣女哦!”
“你們想看男主癡情多過女主的文還不容易,去看日本作家寫的,特別是男作家寫的,比這還要細膩。”
“對,日本人癡情起來可以強迫症到變态的地步哈哈哈!”
吳惜仍舊陷落在新發現所帶來的震驚裏,她沒有參與這個讨論。
她沒法跟她們說:這個作者我認識,他寫的那個女主角,就是我……
原來,他一直喜歡我……
如果換作另一個人,吳惜恐怕還要再多猶豫一下,這個半欄秋月真的是曾宇瀚嗎?畢竟通常一個理科男不大會有這樣的文采,可偏偏他是曾宇瀚。
大一上學期過半時,吳惜就聽岑靖感嘆過曾宇瀚有多會寫文章,因為大學語文課上,老師将他的期中作文作為範文當衆誦讀,下面整個藥學院大一拜倒了一片。
“他的文筆好得難以形容,簡直不像男生寫的,也不像理科生寫的!”這是岑靖第一次跟她提起這事時的原話,吳惜甚至還記得當時他們倆是在一起吃晚飯。
“是嗎?寫的什麽?”吳惜好奇。
“我也說不出來,像散文,也像小說,反正是愛情,有一點情節,但是大多數是抒情,我們都感動得不行了,有的女生都聽哭了。”
“曾宇瀚有女朋友?是寫自己的親身經歷?”吳惜更好奇了。
“不知道,他說沒有過,你也懂的,文學嘛,很多都是編的,他應該也是藝術創作吧,反正他寫的那些我們也不太懂,不知道是真的在一起過還是沒在一起過,不過非常清楚的是,我們都覺得他完全可以去當作家了!”
吳惜想了想:“也對,曾宇瀚那麽內向,這種人往往內秀。”
“嗯,”岑靖同意,“很多大作家其實都不太會說,特別會說的那些人寫的東西好像就沒那麽大師級別了。”
吳惜對曾宇瀚的那篇期中作文心癢難搔了好一段時間,不過後來也就不了了之,她好幾次想要開口問曾宇瀚讨來看,終究還是沒好意思。
跟曾宇瀚到底沒那麽熟,而據他給她的感覺,他應該是纖細而敏感的,也比別人更容易害羞,說不定被老師冷不丁當衆誦讀範文對他而言已是極大的挑戰,不管他寫的是真事還是自己內心的幻想,他應該都并不願意暴露于人前。
當時他那篇文章确實是在一衆理科男生中引起了震動的,吳惜就目睹了好幾次他的室友及其他同學或認真崇拜或半含調侃地提起,既印證了岑靖的描述,也讓吳惜從曾宇瀚霎時間面紅過耳語無倫次的反應中進一步強化了自己對他的判斷,進而慶幸自己沒有冒冒失失地開口向人家讨文來看。
推薦《折心》的這幾個都是吳惜最要好的姐妹,但她們畢竟也都認識岑靖,吳惜不能讓岑靖知道曾宇瀚喜歡她,那樣想想都無以自處,既替曾宇瀚無以自處,也替她自己無以自處。
雖然她知道岑靖他們對于男生宿舍裏換同一個女友的情況比她的态度要處之淡然得多,但在這一點上,她自己是無法向他們靠攏的。
說起來,她和岑靖之間漸行漸遠,大概就是從那裏開始的吧?她不喜歡岑靖那種将她當作一件資産炫耀的态度,程馳觊觎她,他明知道的,卻只是得意,并不介意。
她和岑靖是中學同學,從前岑靖的同學也都是她的同學,所以在以前的圈子裏,岑靖并沒有炫耀的必要和機會,因而直到上了大學,才讓她看清這一點。
這讓她覺得他并不那麽在乎她,也有點可笑的盲目自信,男人一旦顯得浮躁淺薄,就會失去魅力。
相比之下,她直覺地認為更怕岑靖知道這事的甚至不是她,而是曾宇瀚。
半欄秋月在《折心》裏的筆觸,是一種一以貫之的絕望,他只是愛她,只是愛她,并不奢望得到她,他虔誠地永遠珍藏她。
吳惜尊重他這樣的感情,也珍惜他這樣的感情。
姐妹們不是提到了日本小說嗎?是的,就是那種感覺,《情書》那樣的感情,我愛你,但你不愛我,于是這份感情将永遠留在我心裏的神龛中,不惹塵埃,不受玷污,誰也不需要知道,我将畢生守護着這段回憶,我愛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無關,我愛你,就什麽都夠了。
此外,最重要的理由是,她根本沒法給曾宇瀚任何回應。
他很好,可他不是她會愛上的那種人,一開始就沒有産生這種感覺的傾向,可以預見到以後也不會有,自己的心,自己知道。
何況她和曾宇瀚從來都不太熟,而以後……她跟岑靖若分手,倆人就更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他太安靜了,有時像個影子人,若不是看到他的小說,吳惜甚至都不知道很多時候,原來自己就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或許那些時候,他也應該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可她就是注意不到。
“那年的十一月上旬,忽然來了場秋老虎。
“或許因為涼後翻熱更顯得熱吧,校園裏的年輕人只覺得暑氣重得連空氣都是黏的,恨不得糊在人身上堵住口鼻,讓人喘不過氣來。
“就連原本并不是多麽愛學習的學生,這幾天也被逼得成天泡在光線充足且又清靜涼爽的圖書館裏。
“她也是。
“小沅有時也會陪她,不過他要打籃球,總是在冷氣盛放的體育館裏出一身透汗再沖個澡,然後才清清爽爽地過來。
“那天就是這種情況。
“我坐在與她隔了一條走道兩排桌椅的位置上,看一會兒書,再看一會兒她。
“但她不知道我在那裏,她不知道。
“後來我覺得,是不是因為我一直惦着她,而她始終一無所知,上帝才動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動了動手指,做了個小小的安排。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1月3日的16:33分,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發件人是她:‘親愛的,你一會兒來接我的時候給我帶件外套吧,我冷……’
“我的手激動得發起抖來,這直接阻撓了我給她回複短信——多麽遺憾,好不容易,她給我發了短信,而且是這樣的內容,我卻偏偏不能回複。
“我确實不能回複,就算手不抖也不能回複,因為我一旦回複,她就知道她發錯了,她會無地自容,而我舍不得她有一點點不好的感受,而且她也會剝奪掉我跑回去給她拿外套的機會。
“因為她,只是發錯了短信,沒有任何其他意思。
“她的電話簿裏,我的名字,大概跟小沅的排在一起,或至少離得很近。
“我立刻起身離開圖書館,跑回宿舍去給她拿外套。我心疼她,我舍不得她冷。
“我跑到圖書館外面,整個世界都是裹在琥珀裏的,溫潤而柔軟的秋。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整個人,都浸沒在秋風,暖陽,與桂花香裏,我覺得我這一輩子的幸福感,都被這一刻——這供她差遣為她奔波的一刻,而透支了!”
吳惜想起那天了。
這件事确确實實發生過,而且她印象深刻,歷歷如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