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那天,吳惜的短信發出之後,半天不見岑靖回複。
不過她也不奇怪,他打籃球的時候當然是不會把手機帶在身上的,一會兒打完了看見短信,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然而約摸一刻鐘之後,她目瞪口呆地看見曾宇瀚氣喘微微地站在自己桌子旁,拿着件外套遞向她。他的眼神閃躲着不敢對她直視,臉上紅得幾乎能擠出血來,也不知是熱的、累的、還是羞的。
吳惜當時并未意識到自己發錯了短信,她以為是岑靖沒空,才拜托曾宇瀚來幫忙送外套,畢竟他送過來的,也是岑靖的外套。
于是她千恩萬謝,曾宇瀚也沒說什麽,就走了。
她當時還有些納悶兒,怎麽看到曾宇瀚直接就走到附近一張桌子旁坐下了呢?順便來自習?但怎麽好像書和文具都本來就在桌子上?
但這不在她的關注範圍之內,她也沒多想,只默認曾宇瀚是此前在這兒占了座吧。
她當時的注意力,全都在被岑靖感動這上面了。岑靖的心細如發并不是難得發生,但在大一的初秋時分,仍能準确地命中她的心窩。
他并沒有她讓他幹嘛就幹嘛,而是對她緊張到立刻請人給她送外套,舍不得她多挨一刻凍!
這個誤會在岑靖來接吳惜的時候自然就解開了,她瞪着岑靖又給她帶的那件外套,岑靖瞪着她身上那件自己的外套,倆人都發了好一會兒愣。
吳惜倏爾恍然,随即狠狠倒抽了口涼氣,敲了敲額頭:“我發錯短信了呀?!……”
她大為過意不去,然而往剛才曾宇瀚坐的位置望去,卻已經沒再看見他。
她連忙給他發短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才本來是給岑靖發短信的……你告訴我我發錯短信就是了嘛,何必跑一趟?太麻煩了,謝謝了謝謝了啊!”
片刻之後,曾宇瀚的回複發進手機:“沒事。”
吳惜對自己自嘲地笑笑,心想得虧是曾宇瀚,要是錯發到別的男生手機上去才真是不好意思呢!譬如程馳,如果是錯發給他,真不知要被他說多少怪話!
她和岑靖一路走一路就這件事大肆談論,吳惜又懊惱又好笑,直說太丢人了,又問岑靖:“你說我的手機怎麽能犯這種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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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靖想了想就找出了根源:“你的電話簿裏我的名字和曾宇瀚的名字是排在一起的吧?”
吳惜翻出手機一看,果不其然!
岑靖接着解釋:“你的手機是文盲,不知道‘曾’這個字在姓裏不念ceng,就把它跟cen排一塊兒了呗!”
吳惜恍然大悟,挽着岑靖的胳膊笑彎了腰。
“我早該知道的,這件事終究不可能瞞得住,可笑我還苦心孤詣地給她帶去小沅的外套,填補好所有我力所能及範圍內的漏洞。
“早知如此,我不如就順着自己的心意,給她帶一件我的外套了。天知道我多希望能讓她穿一會兒我的外套,那之後恐怕我就會像個變态一樣,一輩子也舍不得洗那件外套,只為将那上面所沾染的屬于她的氣息,就算不是莫須有、也會被時光瞬間洗去的氣息,終身珍藏。”
——《折心》對應章節結尾
因為那次幫忙送衣服的事,吳惜對曾宇瀚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總想着怎麽好好表示一下感謝。
但曾宇瀚太沉默,一直也沒什麽合适的時機,直到大一下學期開學不久的那天,岑靖說曾宇瀚過生日,晚上要請全宿舍吃飯,問吳惜要不要一起去。
吳惜“哦”地應了一聲,一下子振奮起來。
她知道男生過生日一般都不會彼此送禮物,也就是吃個飯喝個酒了事,那她就給他送份禮物吧,正好感謝他!
吳惜記得自己是在校外的一家花店給曾宇瀚挑了只她承受範圍之內算是比較貴的花瓶,附上一張小卡片,簡單寫上幾句祝語和感謝語,當場讓店主姐姐給包好,晚上吃飯時送給了他。
《折心》裏寫道:“她送我的這件生日禮物,令我足足失眠了一夜。
“只因花瓶上印着的那句簡短卻有如電擊的,Be mine……
“她不知道,我早就是她的了,這顆心,這具身體,這世間我所擁有的、我所能夠操控的一切,只要她要,但願她要。
“可她不知道。
“我甚至幾乎能夠肯定,她根本就沒看到這上面有這兩個字,否則我或許根本就不會有福氣能收到,也就沒有機會持續多日地陷落在自己荒唐的幻想中,如同着了魔一樣,反複虛妄地揣測,她是否對我別有深意。
“她總是這樣,純潔又無辜,完美而無害,可我多麽希望她是個壞女人,她能對我起個壞心思,她不在乎自己德行有虧,她故意玩弄我傷害我,那無論如何都是給我個痛快,我願意用一生綿延不盡的疼痛,去換得一時被欺騙的幸福。
“這是我唯一祈望的福祉,不可能得到的這一切,而它,卻是寄托在那根本不存在的,她的罪孽上……”
吳惜托着腮,努力回想。
可這注定是無用功,她确實是當時就沒注意到上面有這兩個字,否則她應該就會另選一款了。
于是她也永遠不能确定,那個Be mine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曾宇瀚小說創作裏的藝術加工。
大二開學返校後,她甚至特意跑到那家店去找那款花瓶,卻沒再找到。店主姐姐說那個已經沒貨了,她這裏的瓷器都是一個小手工坊自制的,全憑老板的一時心血來潮,所以幾乎每一款都是孤品。
在知道曾宇瀚喜歡自己之後,吳惜就老覺得好像是有這樣的印象,他有時會躲在人群書架等等各種各樣的障礙物後面,用一副羞赧膽怯的眼神極度不自在地偷偷看她,那神态,老也仿佛是在欲言又止似的。
但如同那只除非問過曾宇瀚本人才能得知真相的花瓶一樣,這些印象均不可考,她再也無法判定,究竟是真有其事,還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更何況大二開學沒多久,她跟岑靖就分手了,從此與曾宇瀚再無交集,再後來……
就更沒法知道了。
與岑靖的分手當然是不容易的。
這是大體的印象,在多年之後,吳惜再試圖去回想,好像也沒法說出一個特別具體的原因——什麽一方變心背叛啦,父母反對啦,要天各一方團圓無望啦……這些都沒有,他們之間,主要是她對他的感覺,更接近于許多情侶的那種無疾而終。
“無疾”指的是沒有那麽清晰明了的直接導-火-索,原因肯定是有的。
他們倆之間最大最外化的一個矛盾,藏在《折心》裏被姐妹們總結為“男女主角離愛情最近的那一次”後面。
“那天是愚人節。
“一早起床,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機裏居然躺着條來自于她的短信,約我到學校花園的矮牆後見面!
“大約是為了吸取那次的經驗教訓,她還喚了我的名字——煥之,中午下課後有空去一下花園的矮牆後嗎?就紫藤亭那裏,我有話想當面告訴你。
“可她能有什麽話要當面告訴我?短信裏不能直說?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來,搖搖晃晃地墜向無底的深淵。
“以我們的親近程度,我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是她不能發短信、不能打電話、也不能通過小沅轉告我的。
“除非,是表白……
“我希望她對我表白嗎?天知道,當然,當然!我寧願用生命去換取跟她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的時間!
“可在愚人節這天表白意味着什麽?……
“罷了,只要是她給的,毒藥我也喝,只要是她要的,我什麽都可以受着。
那麽特別的一件事,吳惜當然印象格外深刻。
那天中午,她下了課便來到約定的地點,而曾宇瀚已經等在那兒了。
春天才來沒多久,陽光很好,空氣卻是涼涼的,一個長身玉立的清秀男孩在一段環圍着初綻花葉的青石牆邊翹首盼候的樣子,實在是美好得令人心動。
而曾宇瀚一看見她,立即就把殷殷期盼的臉龐垂了下去,似乎還嫌不夠保險,又轉過一邊,裝作沒看見。
可惜這組動作不但沒有掩飾、反而益發出賣了他的局促與不安。
吳惜本是出于無奈,那一刻卻忽然冒出這麽個念頭:如果不是認識他、知道他是什麽性子的人,恐怕這幅畫面真會讓我愛上他呢!
到底是不到二十歲、滿心裏都随時随地情不自禁地湧動着绮麗幻想的小女孩,這個想法混在馬上就要發生的那個與“表白”有關的情景裏,令吳惜也不由湧起了幾分激動與興奮,使得這個任務也顯得容易進行了些。
她給自己打了打氣,腳步輕快地走到曾宇瀚跟前,臉上恰到好處地綻開一片羞澀。
“Hi!”她輕聲招呼他。
“Hi!”他回過頭來,聲音是遲疑的,還微微發着抖。
吳惜一下子又慫了,那種欺負老實人的負罪感忽而潮湧而來,她只求速戰速決,于是微微清了一下喉嚨,用隔牆之耳一定能聽見的音量,把之前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曾宇瀚,我……我約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
曾宇瀚“嗯”了一聲,鼻翼快速扇動了幾下,胸膛也大幅度地升降起落,但他顯然在用力壓制着自己,不讓急速呼吸的聲音完全釋放,以免蓋過了她的話音。
他緊張成這個樣子,弄得吳惜也有些緊張了,于是她的表演更像真的了:“我……曾宇瀚,其實……我……我愛你!”
終于說出了口,吳惜心裏陡然輕松。她擡起眼睛,釋然一笑,忽然高聲說道:“都聽見了吧?我完成任務了啊!”
說罷,她趕緊向曾宇瀚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本來是不該跟你開這種玩笑的,還耽誤你時間,可……”這背後的原因她實在說不出口,最後只好略過,“我請你吃午飯賠罪吧!”
正說着,程馳、岑靖、還有另外幾個男同學都走過來了。
程馳聽到最後一句話,立馬嚷嚷:“難道只請他一個人啊?你男朋友能答應?要請就一塊兒請喽!”
吳惜對他怒目而視,而岑靖連忙息事寧人地賠笑:“我請,我請,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