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幾個月後,吳惜才在《折心》裏看到曾宇瀚當時的心情——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她的表白固然是我所猜想的輸掉某種賭局之後的任務,我卻沒有想到,連私享這秘密一刻的權利,獨自咂摸,反複回味永遠懷念的契機,其實都并不存在。
“既是任務,她當然要證明自己完成,之所以與我約在矮牆後面,原來是為了便于那幾個驗收賭局的人旁聽确認。
“于是,我那夜夜捧着一顆心跪在佛前求來的一句話,竟落得從頭至尾供人觀瞻娛樂的下場……”
那一章下全是罵女主是渣女的評論,縱然作者已經在盡心盡力地為她逐條辯護,吳惜也還是看得都快抑郁了,卻又強迫症地忍不住要看完。
曾宇瀚沒有寫出她做那件事的原因,再加上作者寫得代入感極強,讓讀者也随之陷落在男主苦戀女主而不得的心情之中,一心覺得男主是苦主,是受害者。
其實如果男主不愛女主,這也不過就是許多十幾歲孩子開的一個比較誇張的玩笑罷了,然而沒有人去關注女主根本不知道男主愛她這一點。
關注到的,也根本不相信。
“我們愛看書”群裏也毫不例外地一片罵聲——
“我好煩這個女主哦,我覺得她肯定是知道男主喜歡她的,不然幹嘛故意選他來表白?看他們一直以來的互動也不算很熟嘛。”
“我也覺得!沒可能這麽遲鈍嘛,一個那麽好的男生,都愛你到這種地步了,不可能沒感覺的。”
“唉,好羨慕女主啊,可以恃靓行兇,仗着男主愛她為所欲為,我也好想有個人這樣暗戀我啊……”
“是有個‘這麽好’的人這樣暗戀你吧?換個豬頭三暗戀你試試看?”
“讨厭!滾!”
吳惜仍舊沒有參與她們的讨論。
她總不能說“女主真的是不知道男主喜歡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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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反問“你怎麽知道”呢?
說來說去,文裏都說是暗戀了,當然是對方不知道才能叫暗戀嘛,可大家對這一點選擇性視而不見,她就算能說服這幾個姐妹,也無法去一個個說服網上那些不認識的讀者。
當然,也不能怪曾宇瀚,他沒有寫出吳惜愚人節惡搞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原因。
那個原因讓吳惜難以啓齒到,縱使對曾宇瀚百般抱歉,也仍是無法解釋出口。
于是,曾宇瀚也就想當然地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愚人節玩笑罷了,那幾個人合謀,而他有幸或不幸地,被選中。
那是三月裏發生的一件事。
那天是周五,吳惜和岑靖約好下課後出去吃飯再夜生活。
她在學校門口見到岑靖的時候,他正和程馳他們幾個在一起,因為是固定的球友,一看就是剛一塊兒打過球,見她過來,他們便開始互相道別。
這樣的情形早已發生過無數次,但這天卻頗有些不同。
那幾個男生的目光掃向吳惜的時候,一道道嗖嗖嗖跟狼似的,複雜暧昧到她完全無法解讀的地步。
她和岑靖一入校就是情侶關系,所以從來沒人刻意拿他們的關系來調侃,可這天他們嘴裏空前地不三不四——
“哥們兒,晚上悠着點兒啊!”
“切!你當他真會等到晚上啊?這會兒就不定要去哪兒了呢!”
“有道理……喂,咱跟過去看看?”
“電燈泡啊你!”
“什麽呀,人家洞房花燭夜都讓聽牆角的,咱們落下的這一課得補上啊!”
“嘶——說得對呀……”
……
吳惜疑惑地望向岑靖,見他目光閃爍着,滿臉尴尬和興奮,摟着她一邊快步走開一邊回頭呵斥那幾個家夥:“你們他媽的少來啊!都給我滾一邊去,越遠越好!”
走遠了幾步之後,吳惜忙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呀?”
岑靖滿面赤紅,嗫嚅着說:“對不起啊吳惜,那個……剛才我賭球賭輸了,他們非逼着我問咱倆有沒有那什麽,我說有……”
吳惜驚得定在原地,而他話還沒說完:“他們還非追着我問時間地點細節什麽的,我就說是前兩天……”
吳惜急了,煞白了臉:“你怎麽這樣啊?這是能讓你瞎編的嗎!”
岑靖無奈中又有幾分委屈:“可是……咱倆在一起這麽久了,如果真讓他們知道我們還沒那個過,我真的很沒面子的……”
吳惜又羞又氣,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回頭找那幾個男生澄清這事,卻又苦于無法啓齒。
這種事怎麽可能說得清楚?難道要他們跟她一起上醫院檢查,證明她還是處女給他們看?
吳惜知道自己對于性的态度在這個時代算是十分保守的,也許是過分保守了?
可是這件事必須你情我願,如果她不确定不願意,就算保守,應該也不能說是過分吧。
而這一切,都歸根于吳惜的身世。
吳惜的外婆家曾經在一座以秀美風光和民族風情著稱的小城經營一家小客棧,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游人慕名而來,其中一個心照不宣的想往就是在那裏尋求一段浪漫的豔遇。
吳惜的生身父親大概也是如此。
他是個單身客人,只在吳記客棧留宿一晚,次日一早就匆匆離開,一去不回。
将近五個月之後,外婆才氣急敗壞地發現年僅十四歲的小女兒竟懷上了身孕!
此時讓她堕胎已然來不及,逼問出當初那個男人也無濟于事,在身份證管理還沒那麽嚴格的二十年前,他們的小客棧如同許多其他客棧一樣,并不會追究客人的真實身份,如今人海茫茫,還到哪裏去找他?
又過了幾個月,吳惜呱呱墜地,外婆将她包好之後,便把她抱出家門,放在了清晨時分尚無人跡的河邊。
比吳惜的母親年長十歲的大姨後腳又去把她抱了回來。大姨當時已經二十多歲,又正準備外出打工,她覺得自己有能力撫養這個嬌弱的外甥女,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不令家人蒙羞。
許多人初識吳惜,都以為她與無錫存在着某種聯系,其實是她身世可憐,大姨便給她單名取了個惜字。
後來外公外婆先後去世,大姨就幾乎沒再回過老家,而吳惜的生母……
吳惜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在做什麽。從大姨的言語間,約摸可以推測出因為礙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這個妹妹也不願意再跟姐姐來往了,她後來正常結婚生子,只怕唯願黑歷史永不被提起,姐姐和女兒都永不出現在她的生活裏為好。
說起來,做了大善事的大姨也沒比自己的妹妹和善太多,她并沒對吳惜疼愛到什麽地步,她只是把她當作一條小生命,養活養大就好。後來大姨一直沒有結婚,應該會終身不婚,不免常常責怪是被吳惜拖累了。
剛開始吳惜還為此而滿懷愧疚,無措地不知該如何彌補大姨才好。但随着青春叛逆期來臨,她也有了自己的小脾氣,長期的語言暴力令她對大姨也逐漸感情淡漠,再聽到大姨如同灰姑娘的後媽一樣罵她,她就在心裏調集所有尖酸刻薄憤然頂嘴:你嫁不出去怪誰?還不是怪你自己長得太醜了!
吳家兩姐妹,如同電影《龍兄鼠弟》中的那對兄弟,彼此全不肖似,姐姐很醜,妹妹卻很美,而她們的父母都不過是一般人,仿佛一切不為所察的醜陋基因都被大女兒遺傳了去,小女兒則吸收了他們隐藏的全部美好因素。
這一醜一美,則令這兩個女孩一個終身與愛情無緣,另一個則過早地綻放凋零。
吳惜的美貌自然是來自于母親,或許還有一部分是來自于那個從未謀面、但既然能吸引到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則很可能風流倜傥的父親。
她高挑的身材以及款步生蓮的氣質也令她完全不像一個普通女工家的孩子。與生俱來的過人外在和聰慧內在讓吳惜一直是衆人的寵兒,這與來自唯一親人的冷淡甚至粗暴結合起來,令吳惜看似端莊從容,實則內心充滿了比一般少女更多的不安全和不确定感。
母親年少失身的慘淡教訓讓她對于貞操的看重甚于同齡的絕大多數女孩,所以盡管自己已成年,和岑靖的感情也不錯,她也始終堅守着不肯越雷池一步。
或許她對于貞操的看重真到了有些偏執的地步,以致于她無法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照理說她最怕的是意外懷孕,那麽沒做過也就是了,可她偏偏還很在乎別人的看法,一想到那幾個男生以後看她的眼光、以及他們把這事宣傳出去還添油加醋的可能性,她就如芒在背如坐針氈,非拉着岑靖去采取某種補救措施不可。
如她自己所料到的那樣,那幾個男生豈肯輕易相信她信誓旦旦的辟謠?
跟他們磨了半天,吳惜都快哭了,程馳終于提出一個方案:“那這樣吧,岑靖是打賭輸給我們,那你也跟我們賭一場,如果贏了,我們就聽你的,決不再提這事。”
“什麽賭?”吳惜忙問。
程馳盯着她,臉上的表情是玩世不恭之中透着幾分不懷好意。
岑靖有些擔心,試圖從中斡旋:“哥們兒,吳惜是女孩子,別為難她!”
程馳揮了揮手,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一下:“放心,不會讓她很為難的,我就是賭她不敢去跟曾宇瀚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