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說起來,岑靖本身家境氣質都只能算是普通,如果說曾宇瀚屬于白天裏的雲端上只有文藝電影才能拍出的那個唯美世界,那麽岑靖就屬于黑夜裏大排檔式夜宵店裏的那個油膩平凡的俗世,吳惜并沒有愛上曾宇瀚這個人,可她的內心像是慢慢蘇醒了一般,她越來越向往,《折心》裏描寫的那種愛情,那麽純潔,那麽真摯,那麽深刻,那麽童話。
想想自己和岑靖在一起,似乎連個像樣的表白都沒有?她甚至想不起倆人有說過什麽特別的話,或許正因為全都太普通,毫無刻骨銘心之處?反正吳惜這樣的女孩,似乎哪個男生喜歡她都并不奇怪,他對她好,喜歡她是顯而易見的,自然而然——嗯,也可以說是糊裏糊塗的,也就在一起了。
說起來這似乎與通常少女的成長心路是相反的,應該先不切實際地幻想如同偶像劇一樣的初戀,受到現實的毒打之後才轉而接受平實的兩-性關系吧?
可偏偏吳惜的世界裏,哪有容得下王子公主風花雪月的空間?
大姨一個藍領帶着她,一直租的是一套一居室的窄小房間,吳惜12歲以前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每天晚上睡前把那張折疊的木質沙發打開,簡單鋪好被褥,第二天早上一早起來再收回去。
小時候大姨還會不耐煩地幫她,摔摔打打将個本就搖搖晃晃的沙發床折騰得總像是馬上就要散架,而在她力氣夠用之後,這個活兒就都由她自己獨立完成了。
12歲以後,大姨讓吳惜搬到了卧室裏,她的床和大姨的床之間拉一塊簾子就是兩片天地,她的衣服永遠放在床底的箱子裏,每天都要把箱子拖出來,把要換洗的衣服找到,再把箱子收好放回去。
所以,為了節省地方和免去更多的麻煩,她的衣服也每季都只是那幾件。
上大學住校之後,她的住宿條件算是改善了很多,但學生宿舍再大又能有多大?得虧她是穿什麽都好看的女孩,衣服簡樸些也自成一種風格。
吳惜并不是不會幻想,而是不敢幻想。與岑靖在一起……她後來回頭去看,意識到其中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岑靖的媽媽對她好。
真的,想到要放棄岑靖,最讓吳惜不舍的,竟是岑靖媽媽那張總是帶着輕快又溫和笑意的圓臉,說來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悲。
吳惜從小沒有媽媽,岑靖媽媽身上有着她所缺失的母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這麽大的姑娘也已經足夠明白婆婆的好壞對自己的幸福影響重大了。
尤其是,當她全程目睹了身邊一個同類的例子之後。
吳惜随大姨在這幢樓裏住了十幾年,這是一個類似于城中村的所在,偌大一圈宿舍樓裏,全是外地來打工人員在租住。
吳惜有個很要好的鄰居姐姐,比她大幾歲,也是從小住在這裏,倆人一起長大,不用說,那個姐姐的家境比吳惜家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因為那個姐姐的父母為了要兒子而超生好幾個,她家顯得比吳惜家還更拮據些。
姐姐也挺争氣,考上了當地另一所不錯的大學,而她雖不似吳惜這般貌美,也稱得上是清秀佳人,挺招男生的,輔一上大學就和剛畢業留校的班級輔導員在一起了。那位輔導員也是真心對她,和她一起所度過的整個大學時光裏,他不但學費替她出了一部分,還時常貼補她的生活用度,甚至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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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女方這邊看來當然是感天動地的佳話,但男方的家人聽說後,不能接受這樣的未來兒媳及無底洞親家也是人之常情。男方是外地人,父母在屢次催分無果之後,竟提前辦了退休搬過來,坐鎮兒子家确保倆人分手。
事情到了這份上,就已是強扭的瓜甜不了了,姐姐與男友分了手,正好也已大學畢業,就離開傷心地到外地找工作去了,吳惜與她聯系日少,最近都很久沒收到她的消息了。
每每想到姐姐那場被棒打鴛鴦傷筋動骨的初戀,吳惜就心有戚戚也顧影自憐。相比之下,岑靖媽媽簡直恍若聖母。
吳惜與岑靖從初一開始同班,岑靖媽媽第一次見到吳惜就驚為天人,那真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聽說她家情況之後,岑靖媽媽不但不嫌棄,反而更同情憐惜,每次讓岑靖帶什麽好吃好用的去學校,都要多帶一份給吳惜。
因而早在跟岑靖在一起之前,吳惜就收到了不知多少來自他家的高級零食、文具、課外輔導書等。每次岑靖跟媽媽說起學校的事,媽媽都要多問一句“吳惜呢?”,或許因為媽媽的支持太明顯,岑靖喜歡吳惜也一早就告訴了媽媽,并獲得了她老人家的全力支持。
還有一件令吳惜終身難忘的事。
初二的寒假前開期末家長會,岑靖媽媽到校時,正好撞見吳惜眼圈紅紅。
其實吳惜是因為前面幾次家長會都有另外一兩個同學的家長因故不能參加,沒顯得她太特別,而這次除了她之外,所有同學的家長都來了,她孤零零沒人陪,又是委屈又是丢臉,才忍不住偷偷抹淚,也因此根本無法将這個傷心的理由宣之于口。
岑靖媽媽拉着她左問右問問不出原因,居然急得回去把岑靖打了一頓,就因為懷疑是岑靖欺負了她,鬧得大家哭笑不得。
後來回想起來,吳惜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上了岑靖,還是覺得無以為報,只能按他媽媽的心願以身相許?
許多女生,在年紀尚小的時候,都有過這樣一個階段。
她會覺得我找個各方面綜合下來不要太好、不如我好的男人吧,這樣他會特別珍惜我特別緊張我,對我格外好。
持這樣想法的女孩往往要到二十五歲之後才能從這個階段走出來,漸漸明白這樣的“對我好”并不等于真愛。
一個條件不怎麽樣的男人選擇你,可能是因為他沒別的可選,他捧着你是怕你跑了。這種讨好是出自趨利的本能,未必意味着真心,而一旦他覺得你跑不了了——譬如傳統上的所謂“生米做成了熟飯”甚至你給他生了孩子,他認為你貶了值不再擁有市場,就未必還緊張你了。
但一個很好的男人,他會有許多其他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選擇你,那麽除了真愛還有什麽可以解釋呢?一個與你勢均力敵甚至比你更好的人對你的好,才是更有價值更高質量,更值得珍惜的。
在這一點上,吳惜算是開竅早的,就在大一的暑假,剛滿十九歲的她內心一點點覺醒,慢慢堅定地相信自己值得一個更好的人,一段更好的感情,而不是那麽平庸俗套、将她當作一件很美好的所有物去大肆張揚主動炫耀、對于來自身邊人的猥瑣觊觎不覺冒犯反以為榮的,那個人。
他應該也不是壞人,卻不是一個懂情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大約會意味着一生碌碌,無驚無險,但也沒什麽動人心弦的幸福感可言。
誠然,吳惜還是會覺得對不起岑靖媽媽,可若将眼光放長遠,就算不分手,她将來要嫁的也是岑靖,而不是他媽媽,假若嫁給岑靖卻感情不和最後兩敗俱傷,絕對比現在分手對他媽媽的傷害還要大,反不如早些了斷,讓他能找到一個真正适合他、能與他和和美美走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讓老人欣慰、對所有人都負責任的選擇。
那間狹小的從不知空調為何物的出租屋裏,甚至連電扇都要省着些用,每年冬夏兩季都十分難熬,但這個暑假,因為有了《折心》那如帶着清冷花香的夜風般拂過心緒的文字而好過很多,而吳惜慢慢地想遍了這些,與岑靖分手的念頭漸次清晰。
只是快刀斬亂麻的分手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理由,吳惜自己沒分過手,但也看過那麽多別人的經驗——無論是影視小說裏的道聽途說還是身邊人的親身經歷,她明白自己的真實想法若原原本本說給岑靖聽,會顯得一方面理由不夠充分,另一方面又有點傷人。
反正這段時間他們也不常在一起,她也不心急,且慢慢考慮到底該怎麽開口,争取一旦攤牌就在最短時間內說服他,好聚好散。
這麽考慮着考慮着,就開學了。
岑靖的心再大,開學後也漸漸覺出了不對。
剛開始還以為是升入大二後課業變重所致,後來他意識到吳惜沒事的時候也避免同他接觸——以各種借口推脫見面,再也沒去過他的宿舍,甚至幾乎沒再看到她主動打電話發消息來,而他給她打的電話,她不接而只是稍後回複、甚至不回複的情況也越來越多,發的短信則回得越來越慢,越來越簡短。
至于他總是朝思暮想希望從她那裏得到的更進一步親密,那就更別提了,他現在難得能見她一次,似乎就連牽手都很難了。
這天,當程馳故作玩笑實則探問地問出那句“怎麽這麽久沒見你們家吳惜了,人家是不是把你甩了呀”,而旁邊一如既往沉默的曾宇瀚也舉目望過來,岑靖終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