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公主驸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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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手掌撐地, 用盡餘力, 支撐住身體。
李才回頭看她時,膝蓋蹭過來,一手扶住了靈犀。
趙清歲從帷裳裏探身出來,看見底下的人時眸光沉了下去。
“如何搞的這麽狼狽。”
趙清歲視線微轉, 落在一旁被跪地押住的男人, 幾乎要迎地趴下去,身上的衣服被蹭的撕爛了多處。
“回殿下, 事态緊急,陸大人為抓住逆賊從馬上跳了下去, 遂……成這樣。”
“一群人,抓一個人, 就抓成這樣麽?”趙清歲冷聲的反問。
“殿下息怒。”
李才扶着靈犀又一齊伏了下去。
“殿下息怒。”
其餘大理寺下屬也跟着李才喊道。
身邊的溫度瞬時降了下來, 衆人皆靜。
靈犀看着地磚的紋路, 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能聽見耳邊擦過的風聲,以及馬匹時不時踏蹄子的悶響聲。
“殿下起駕, 尋常人等避讓!”
“臣等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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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才扶着靈犀往道路邊挪,馬車從身前經過離開, 隐隐的沙礫混合着馬蹄踏在石板上的聲音, 回響在耳邊。
靈犀低着頭,卻感覺有道視線在她的身上停留,莫名有些不自在。
“李大人、陸大人請起吧。”
靈犀擡眼蘇蕊向她走來,看樣子似乎是神上乘馬車先走了。
身邊的下屬扶着靈犀站起來。
“陸大人, 這是殿下特意吩咐我交給你的藥膏。”
這時靈犀才看清, 她的手裏還拿着一雅致白瓷瓶。
“于每日塗抹于傷處,不出幾日就能愈合。”
白瓷瓶握于掌心裏, 霎時一道冰涼的觸感,沿着血液傳向四肢,減少灼燒感。
盡管靈犀甚至分不清,這灼燒感是來自于身上的傷處,還是別的什麽。
“謝殿下。”
靈犀被扶着回了大理寺,坐下休息時,她才注意到,外露的皮膚大多都只是一些簡單的滾地擦傷,而稍許難受點的反而是官袍隐藏下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有淤青。
下屬替靈犀打了水來,清澈的水面映出她臉上髒污。
不知是賊人的血跡,還是她自己傷處的血跡,蹭着擦過她的右臉,留下一片鮮明的印記,而另一半的左臉卻蹭了一層黑灰,像是從碳爐子裏跑出來一般。
靈犀想,若不是身上的官袍,說是唱戲的或也可信。
“蘇蕊姑娘,您怎麽來了。”
靈犀洗着臉的手一頓,就要起身,下一秒眼前晃進的幾個人,還沒等靈犀站直,已有人把她拉着坐了下去。
“陸大人快請坐,讓下官為您查看傷勢。”
一只手搭在她手腕處的脈搏,另一人打開随身帶的藥箱,濃濃的藥味順着溢出來,苦味将她包圍。
倒也不用這麽多人。
“殿下特命我去請了太醫院的太醫,來為諸位醫治。”
那個站在疊疊人影之後的人,緩緩的說道。
諸位。
靈犀恍然側頭,屋裏被摁住的人卻只有她一人。
接着靈犀看見她輕拍了拍手,身後陸續有侍女拿着提盒進來。
“這是殿下命府中大廚做予大理寺諸位的慰問。”
提盒被依次打開,裏面盛放着別致的點心,形态豐富多彩,看起來分外精巧。
“臣等謝殿下恩賜,大理寺上下一定不會辜負聖上和殿下的期望。”
李才向蘇蕊行禮,倆人又說了幾句,後蘇蕊離開時,靈犀感受到她看向自己目光裏的打量。
太醫幫靈犀清理了傷口,又開了些內服外用的藥,靈犀便讓他們去醫治別人了。
畢竟女子之身,內傷還需自己醫。
靈犀小心翼翼的把從那院落的火盆裏掃出來的殘骸碎片攤平在案幾上,被火燒掉的邊緣掉落下黑灰來,一片一片的看過,靈犀恍然看見缺失大半的殘片上還留有三個字。
“花月夜。”
靈犀翻找資料,尋了一夜,還未找到答案,卻先等來朝堂之上,禮部向皇帝禀報的良辰吉日。
“如此甚好,那便令兩人速速完婚,咳咳……”
靈犀看着病情愈加凸顯的趙琮,心裏隐生出分不安來。
大婚當日,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兩旁還有騎馬軍校護送,一行人竟延至街邊,周圍所聚都城百姓無數。
鳴鑼敲鼓聲不斷,靈犀騎于高馬上,俯視着兩邊的百姓,眼神沒有焦點的掃過他們,又擡頭看着前方的路,不知道為什麽她握着缰繩的手卻微的有些涼。
臉色平靜之下,是心裏逐漸漫上來的浪潮,似要将她淹沒一般,猝然将她包圍。
這種感覺很奇怪。
靈犀餘光微轉,風帶起馬車的帷裳,依稀的能看見裏面的一抹紅。
行至府前,靈犀翻身落馬而下,鼓聲震天,樂聲齊鳴,帷裳忽的被撩開,車裏的人被蘇蕊扶下馬車。
靈犀驀地一怔,視線偏轉,指尖摩挲着藏藍暗花的內襯。
身側的人着真紅大衫鸾鳳霞披,頭戴珠冠,耀眼的紅,卻在她的手輕搭在靈犀的手臂上時,黯然失色。
光滑細膩的掌心随着倆人向裏走去的動作而晃動,細微的剮蹭帶着些酥癢,靈犀立時心裏一顫。
趙琮親自端坐高位,威嚴又凜然。
靈犀有些恍惚的,随着耳邊的聲音結束禮儀,木然的向趙琮行禮,又木然的向所謂的天地行禮,最後和神上面對面時,靈犀透過薄薄的紅綢,描摹出她的輪廓。
夜晚的婚宴,杯觥交錯,眼前的燭光搖晃着人影,恭送趙琮離開後,靈犀便徑直向婚房而去。
後院寂靜黯淡,靈犀穿過長廊,轉過彎,霎時眼前出現一道光來。
似是茫茫大海中出現的燈塔,指引她去往的方向。
靈犀站在房門前,有些許猶豫,手高舉卻遲遲沒有落下。
“何人。”
忽的裏面傳出一道冷聲。
“殿下。”
靈犀向後退了半步微的彎了彎腰。
“進。”
靈犀緩緩推門,內裏的燭光似是鋪天蓋地般灑下來,将靈犀照在中間。
趙清歲正坐于主座的位置擡眼看她,神色淡淡。
原本行禮之時頭上的紅綢置于她的手邊,她身上還穿着那席紅衣,靈犀只看一眼,又猛地低頭。
觸目驚心的紅,像是一簇火,剎那間火舌卷過将人連皮帶骨都吞之幹淨。
靈犀忽的瞳孔收縮,她想起來了,之前那道奇怪的感覺,在上一世,她也曾有過。
濕潤的觸感,溫柔又細膩,只是微的一碰觸,恍如天邊傾斜垮塌。
“陸大人為何在房門外遲遲不進門。”趙清歲握住茶盞,輕抿了口茶水。
靈犀将房門阖好,壓下心裏複雜的情緒,回過身行禮道:“回殿下,臣不知該不該進。”
“為何?”
靈犀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麽解釋。
趙清歲輕掃她一眼,将茶盞放下:“不管如何,現陸大人與本宮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成婚之夜,新郎不進房門,如何能行。”
“是。”
靈犀低聲應道,桌上的燭光閃爍,身前人的影子忽明忽暗的在地上留下一道狹長的陰影。
房中忽的靜了下來,房門窗戶緊閉,連一絲風都感受不到,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既已是夫妻,陸大人可坐着說話。”
“謝殿下。”
靈犀轉身徑直坐于趙清歲的正下方,雙手放于前直身端坐,兩眼平視前方。
半分也看不出倆人是剛成親的夫妻。
趙清歲眸光停轉,微的眯了眯眼睛。
雖說她也并不想看見陸穆有任何越矩行為,讓他坐下,也只是客套,若他真和她平坐,心裏也會有半分不悅。
但這人,非但沒有,甚至一板一眼,連看她的分寸也把握的極好。
那麽,第一次見他時,他徒然的失禮,究竟是假是真?
靈犀察覺到身側神上的目光,坐的越發的挺直起來。
“陸大人身上的傷可好了?”
忽的趙清歲問道。
“謝殿下關心,殿下賜與臣的藥膏,塗抹後,已好的差不多。”
“嗯,陸大人倒是少年英雄,那樣快的馬跳下去,也沒有猶豫。”
靈犀驟然想起她那半邊彩半邊黑的臉來。
“當時事态緊急,臣來不及細想,故有些冒失,驚擾到殿下實是臣之罪。”
趙清歲擺手道:“無妨,陸大人為抓捕賊人,本宮又怎會怪你。”她頓了頓又擡眼看靈犀:“想來,陸大人年少習武勤快,才會有這樣的勇氣。”
眼前的人,怎麽看都帶着一股子俊秀,讓人想不出他練武會是什麽樣。
“殿下誇贊,臣不敢當,臣只是愚笨的方法,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實不可取。”
靈犀想起現在還沒好的內傷,暗自嘆了聲氣。
趙清歲看着眼前人認真的搖頭,指尖順着桌沿輕輕的點了一下,沒有說話。
夜晚,為恐皇上派來名為照顧實則監視的嬷嬷看出什麽,倆人遂住一房。
只不過靈犀睡的床下,趙清歲則睡床上。
葳蕤的燭光被吹滅,房間裏霎時黑了下去。
夜晚,靈犀迷迷糊糊的耳邊忽的傳來神上的聲音。
似是做夢又似是現實。
“蘇蕊……”
耳邊的聲音沒有停,靈犀緩緩醒來。
“殿下怎麽了?”
“水……”
床帳後的人看不清臉,但聲音卻很輕,像是睡夢中的低喃。
靈犀起身點燃道光來,捧着茶盞近身。
靈犀探手輕輕撩開床帳,俯身而下,想嘗試叫醒神上,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
下一秒,趙清歲恍然睜開了眼。
微弱的燭光裏,靈犀和她四目相對,中間還隔着靈犀微張開的一只手。
畫面與時間瞬時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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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