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難怪,這兩天太子的新婚大帳出奇地安靜。蘭佩偶爾出去散步時還默默祈禱別見到那個掃把星,敢情是她多慮了。
知道他早晚都會好起來,很快又生龍活虎阏氏成群,如今不過是個小病小災,又何必由她來操這份不必要的閑心!
“拓陀大人,如今太子已經成婚,頭疼腦熱自有大阏氏照應,如果你來只為和我說這些,那還是請回吧。”
有一次便會有第二次,蘭佩既不想再與冒頓有什麽糾纏牽扯,更不想給拓陀養成個日後太子一有事便來找她的毛病,遂直接對拓陀下了逐客令。
“小主說得是,這兩日呼衍樂大阏氏一直衣不解帶于榻前照料殿下,只是照巫醫所言,殿下的病多半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恕拓陀鬥膽,蘭佩小主便是救治太子殿下的那副心藥。”
太子大婚關系國祚,大婚當晚昏迷不醒,在篤信鬼神的頭曼看來絕非吉兆,故而當他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先是重重懲處了占蔔國巫,之後又和休屠王達成一致意見,封鎖消息,同時命令巫醫盡快救人,三日之內太子不醒,提頭來見。
巫醫摸着自己朝不保夕的項上人頭,臉都愁綠了,也只能唉聲嘆氣。
萬般無奈之下,拓陀想到了蘭佩,那個太子無論身處何種逆境,始終最牽挂的人。
他想,如果蘭佩願意出面,哪怕只對太子殿下說說話,興許他聽見她的聲音,便能重燃鬥志,熬過這一劫。
可他萬萬沒想到,蘭佩竟會如此決絕地見死不救。
“小女拙笨無能,實在擔不起心藥二字,怕是要叫大人失望了。”
即便她就是那副心藥,又如何?難不成讓她當着呼衍樂的面殿下長殿下短的叫,把他的魂給叫回來?
若是叫不回來,太子的病好不了,她也成了有罪之人。
若是當真叫回來了,呼衍樂還不得殺了她?!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她只求遠離是非之地,明哲保身。
“你……難道小主竟一點不念及與太子殿下的往日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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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陀氣得語噎,笨嘴拙舌地不知說什麽才能讓蘭佩回心轉意,想起蘭佩與太子曾有婚約,只好舊事重提,希望蘭佩能念及舊情,稍作轉圜。
往日情分?
笑話!
前世太子殿下若是念及往日情分,怎會生生将她逼上絕路?
先讓她生不如死,再直接送她去死。
比起他的所作所為,如今不過為這不着二五六的事,便生要給她套個不念舊情的帽子,實在可笑至極。
“大人若如此想,蘭佩也無話可說。總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不必過慮,沒準你在這與我說話的功夫,太子殿下已經醒了。”
拓陀聽蘭佩這麽一說,知道自己這是白跑了一趟,又怕太子真的已經醒來,于是起身告辭。
臨行前,拓陀心有不甘,回身屈身道:“太子殿下身在月氏時,終日如履薄冰,不知何時就會遭遇暗殺,饒是如此,殿下還是時刻惦念小主,每次傳信必問小主近況,小主既不願前去,還請小主念在殿下對小主的一往情深上,默默為殿下祈福!”
為他祈福?蘭佩盯着拓陀出帳的背影扯出一絲牽強的笑意,有那功夫,她還是自求多福吧。
……
如蘭佩所料,冒頓确是在拓陀來找她時醒了過來。
睜眼前,他看見了那晚在草地上,被他壓在身下的她驚慌失措的小臉,他緩緩睜開眼,對上床榻邊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
他以為是她,擡起手臂将大掌覆上她的臉,輕輕摩挲着,繼而雙眼慢慢聚焦,眼前女子的面容逐漸清晰,那始終潮紅着的臉頰……
冒頓眼眸一黯。
不是蘭佩。
“殿下,殿下你終于醒了!”
呼衍樂喜極而泣的哭腔瞬間朝他湧來,他厭惡地飛快抽回手掌,卻被她牢牢攥住。
她将他的手如珍寶般擱在自己心口,誇張地抽泣着,嗚嗚訴說自己連日來的擔憂和不辭辛苦,說到動情處,她順勢慢慢向他身上靠去,将頭輕輕擱在他的胸口。聽他沉穩的心跳聲。
這個動作,呼衍樂曾在他昏迷期間曾不止一次地做過,如今他已醒來,她更是急于讓他感受自己的愛意。
“起開。”
冒頓發出的聲音很微弱,呼衍樂沒聽清,睜大雙眼滿是期待地問:“殿下說什麽?”
“孤讓你起開!”
“哦,是臣妾壓到殿下的傷口了嗎?”
呼衍樂這才察覺到他的不悅,慌忙直起身板,手仍是緊緊握着,沒有松開。
冒頓不語,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緩慢而有力地撥開呼衍樂的手,冷冷道:“以後沒有孤的允許,不許碰孤。”
呼衍樂一臉錯愕地望着冒頓,怔了半晌不知如何接話。
新婚燕爾,他沒有給她帶來為人夫君該有的溫存體貼,昏迷三日醒來後,回報她盡心盡力服侍的結果,只有滿臉的嫌棄和不讓碰他的警告。
呼衍樂再傻,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她那揚滿了愛意的臉一寸寸冷下去,心如锉刀割肉,做着長久拉鋸的準備。
“妾明白,妾作為殿下的大阏氏,何時殿下需要妾,妾一直都在。”
冒頓不屑聽她的聒噪,緩緩阖上了眼。
……
蘭鞨父女将于明早動身回封地。
一整日,阿諾都在幫小主收拾行李,傍晚時分,伺候蘭佩用完晚膳後,她又跑到蘭儋專為小主出行改良的牛車上,鋪上一層又一層的厚氈,蘭佩跟在後面打趣道:“這大夏天的,你是要熱死我嗎?”
“不怕,我給小主打扇。總比颠一路的強。”
阿諾一根筋,自己認準對小主有益的事,總是要做完才安心。
蘭佩見說了也是白說,甩甩手,甚是無趣地朝南邊走去。
自她重活一世,睜眼便在這單于王庭,許是前世在她身體裏烙下的記憶作祟,雖然期間她曾短暫離開幾日,但對這王庭裏的草場密林,山巒湖澤還是留下了深深的眷念。
如果沒有那些蠅營狗茍和爾虞我詐,這裏真真堪得上人間仙境。
整個單于庭,要說她最喜歡的,便是南邊的這片白鷺澤,如同萬頃綠波中的一顆明珠,璀璨奪目地另人挪不開眼。
澤邊的蘆葦叢中,不時還能看見野鴨築的窩巢,遇見淘氣的孩子去掏野鴨蛋,一準會被護蛋的鴨爸爸耀武揚威地啄着喙恨追一頓。
蘭佩每當心中煩悶時,就會來看一看這汪澄淨的湖水,仿佛只要往這大澤邊一站,心中的污濁晦氣都能被蕩滌幹淨,重又回複神清氣爽。
想起明天就要離開,心中諸多放不下。
昨日拓陀負氣離開後不久,巫醫來為她看傷,說是複原的不錯,換一種藥膏再擦一陣,很快便能痊愈。
巫醫嘆道:“蘭佩小主這已是恢複地極好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蘭佩知道巫醫在嘆什麽,若不經意地問:“太子殿下還在昏迷嗎?”
巫醫聽她發此一問,驚得一擡頭,壓低了聲音道:“小主如何得知?死罪死罪!”
蘭佩會意,打發走了阿諾,巫醫這才開口:“不瞞小主,奴的這顆腦袋還在,說明殿下已經醒了……”
聽說人醒了,蘭佩暗自慶幸,幸好沒有多管閑事!
“只是,殿下這次大傷了元氣,近一段時間之內都不宜再勞心勞力了!”
蘭佩微微蹙眉。他不勞心勞力,那她哥哥怎麽辦?
單于庭內危機四伏,看蘭儋的樣子,是抱定了追随太子蕩平前路的決心,可饒是哥哥再有勇有謀,在那些江湖老手面前畢竟還是個生瓜蛋子,冒頓若是成了個活靶子,豈不要蘭儋去擋刀箭?
蘭佩如此輾轉反側了一夜,因為放心不下哥哥而打了無數次退堂鼓,想着等天一亮就去找父親,就說自己身體不适,不宜長途颠簸,這次暫不回去,等身體完全好利落了再說。
父親一準答應。
可天一亮,她又改主意了。
自己這回在單于庭可是大出了風頭,若是不走,還指不準有多少雙眼睛成日在背後盯着,別的不說,單那個呼衍樂,定會覺得自己是另有所圖才遲遲推脫不動身,到那時別說幫哥哥,估計她自己就先成了活靶子。
左右為難了一天,她此刻站在白鷺澤的岸邊,想徹底放空思緒,得到片刻的安寧和解脫,結果剛放下一件事,另一件事緊跟着冒了出來。
頭曼的大阏氏,冒頓的母親!
可真是摔壞了腦子,她差點又将這事忘到了腦後!
有些事關乎情,有些事則關乎義。
大阏氏的事是她應盡的義,與她兒子和自己糾葛的情無關。
若是明日回去,不知何時再回單于庭,在那之前,她需将大阏氏的事和冒頓做一個了結。
蘭佩擡頭看了眼天色,急急走回氈房,叫阿諾放下手裏的活計,趕緊随她跑一趟。
“小主又要做什麽?”
阿諾被她拉着徑直往單于庭東邊的密林裏去,心裏一路打鼓,明日就要上路了,小主莫不是又要折騰什麽大動靜,自從小主墜馬至今,她便整日裏提心吊膽,那顆脆弱的心早已不堪一擊了。
“別說話,給我記路!”
蘭佩兇道。
阿諾噤聲,暫時放下心中疑慮,開始乖乖記路。
走了一陣,蘭佩終于找到之前在那六株桦樹上做的記號,又四下看了看,這才對阿諾說:“看見這些記號了嗎?”
阿諾點頭。
“路都記下了嗎?”
阿諾又點了點頭。
“你趕緊回去找到拓陀,然後領他來這裏,告訴他這地下有太子故人,他便明白了。”
這次阿諾沒有點頭,只張開嘴表示驚訝,然後飛快地回身朝單于庭跑去。
蘭佩對着阿諾的背影長籲了一口氣,倚在那株被她劃了個十字的桦樹上緩了會,然後又朝地上深深一拜,這才緩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