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近幾個月以來,看似十分沉寂的伊丹珠,背地裏一直沒閑着。
她先是請求頭曼應允,将自己已經擢升為千騎長的哥哥從休屠王那裏調至昆邪王攣鞮绛賓麾下,之後拿哥哥做幌子,開始幾番勾引攣鞮绛賓,躍躍欲試出賣自己的□□,□□绛賓成為她的傀儡。
頭曼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沒別的毛病,就是好色。
當年明知雕陶阏氏一心念着蘭鞨,還能不計前嫌地娶她做大阏氏,不過就是看她長得不錯。
女人嘛,只要頗有姿色,豐乳臀肥,就都是好的。
雕陶阏氏再強勢,绛賓畢竟是王族,納個三妻四妾很正常。故而兩人婚後面上相敬如賓,實則各玩各的,互不幹涉,倒也相安無事。
伊丹珠正是看準了這點,想着趁自己姿色尚存,鑽進绛賓的寝帳,鼓動他殺了太子,日後頭曼歸天,烏日蘇繼位,再由他來輔政。
绛賓垂涎伊丹珠久已,曾不止一次在私下對伊丹珠暗示過,她遲早都會是他的人。
按照匈奴的轉房婚制度,兄死,弟可妻其妻。
伊丹珠想,既然兩人媾合是早晚的事,如果雙方能各取所需,提前一些又有何妨……
入夜,給頭曼灌下一碗湯藥後,伊丹珠頭披大氅,蹑手蹑腳地鑽入了昆邪王帳中。
盧屠王樸須猷病重,雕陶阏氏身為樸須猷長女,自五月祭祀大會結束後便回到母族封地,除了照顧病榻上的父王,還要時刻提防族內的兄弟相阋。
為了得到世襲王位,未等父王歸天,她那四個不省心的弟弟已按捺不住磨拳霍霍,意欲一争高低。
他們只管誰的封地更大,誰的牲畜奴隸更多,全然不顧如若真的動起手來,會給樸須族造成嚴重內耗,樸須一部在單于庭內的勢力将進一步減弱。
雕陶雖嫁與王室,怎奈昆邪王绛賓是個扶不上牆的,成日裏走馬放鷹,美人暖帳,與她貌合神離,無法倚仗。
如若母族再起內讧,她在單于庭內便又成了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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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她目光短淺叫人看夠了笑話,心中那口惡氣到如今都沒能出盡,好強如她,斷不會再讓自己陷入窘境。
故而她以王族大阏氏和樸須猷長女的身份,于父王病重之際擔起樸須族代族長之職,極力避免一觸即發的部族內部流血沖突。
就在她忙于救火于蕭牆之外時,殊不知牆內幹柴烈火燒得正旺。
伊丹珠于绛賓的媾合基本沒費什麽力氣,頭曼年事已高,伊丹珠隐忍多年,如同充氣的羊皮筏子,攢足的勁在绛賓這裏得到了充分的釋放和滿足。
“若單于夜裏醒來不見你在身側,如何是好?”
绛賓沒想到伊丹珠會主動獻身,連日來從中原擄來的美人都被他放在一旁,只與伊丹珠耳鬓厮磨,徹夜銷魂。
“放心吧,藥量下得足,不到明早他醒不了。”
頭曼去年聽說大秦國的始皇帝四處尋訪仙術鑄爐煉丹,意求長生不老,自己也蠢蠢欲動,派胡醫從中原和西國搜尋駐齡的方子秘笈,每天都會灌一些不知功效幾何的湯藥下肚。
一年下來,瘦得挂了相。
伊丹珠每晚服侍他喝下湯藥後,再鑽進绛賓的氈帳。
此刻,她正像條滑膩的白蛇挂在绛賓身上。
“小妖精,可真有你的!”
绛賓受不住她的逗弄,眼色一黯,翻過身。
“等等!”
伊丹珠覺得時機正好,伸手擋住他湊過來的厚唇,媚聲道:“也不能被你這樣夜夜白占了便宜去,若想我此後都是你的人,你需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绛賓憋漲得難受,顫聲道:“你說什麽條件我都答應。”說完繼續對着伊丹珠飽滿的唇瓣湊去。
“殺了太子,輔佐小王烏日蘇繼位。”
不等他的唇壓下,伊丹珠脫口而出,聲音平靜地令人不寒而栗。
绛賓的興致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當頭澆滅了一半,他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玩味地看着她,直到從伊丹珠的眼裏看到了她對自己的利用之後,“噗嗤”一聲笑了,痛快地應乘道:“這有何難,我答應你便是!”
伊丹珠沒料到他會答應的如此痛快,并未多想,十分滿意地閉上了雙眼。
……
草原的秋夜,皓月千裏,看在呼衍樂眼中,像在嘲笑她的形單影只。
她已數不清這是自己婚後獨守空帳的第幾天。
婚後不久,父王率部回到封地,偌大的單于庭便成了她的牢籠。
她孑然一人日夜枯坐,僅存的零星希望漸漸在這無望的等待中空耗殆盡。
莫說同寝而眠,就連自己的夫君現人在何處她都無從知曉。
有過前次獨闖北大營的教訓,她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白去,他是成心躲她,她又何苦自讨沒趣,招人笑話。
萬般無奈之下,她跑到姑姆呼衍黎的帳內,顧不上臉面恥辱,聲淚俱下地控訴起自己婚後所遭受的百般冷落,央求姑姆在大單于面前說上兩句,規勸太子适可而止,莫叫新婦太過難堪。
誰知姑姆聽完不僅沒應準她的請求,還板起面孔訓斥了她一通。
她至今都還記得當日姑姆挂落着瘦長臉,冷眼看着她泣不成聲,失望忿然道:“呼衍族怎出了你這樣無用的女子!”
無用?
呼衍樂止住了抽泣,一雙本就紅紫的臉瞬間漲成了绛色。
她受盡委屈,走投無路之下來求母族施以援手,怎麽到了姑姆這裏,便成了無用?!
壓下滿心憤懑,呼衍樂冷笑道:“敢問姑姆,何為無用,何為有用?在姑姆眼裏,能光耀母族勢力的便是有用,若不能,便是無用嗎?”
“你放肆!”
呼衍黎疾欲掌掴她的手臂已經揮到了半空,頓了頓,終究還是緩緩攥起手掌,收了回去。
她早就知道弟弟将這個女兒慣得不成體統,在封地騎奴為馬、射奴為靶的事都幹得,此番太子同意娶她已是給了呼衍一部莫大的面子,她怎就不知感恩戴德收斂心性,用太子大阏氏該有的氣度和做派,慢慢籠絡太子的心。
正道不走,偏跑她這裏來哭天搶地,做什麽,埋怨她當初極力主婚,促成的這一斷姻緣嗎?!
呼衍樂被她這麽一吼,着實吓得不輕,雙肩微微顫抖着,服罪認法一般垂下了眼眸。
到底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能有什麽深謀遠慮,見她慘兮兮的模樣,呼衍黎略有不忍,重重嘆了口氣,陰沉着臉勸慰道:“太子初回王庭,大單于又命他領兵,面上一團和氣,實則波濤暗湧,你知這單于庭裏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鎮日裏盯着他。太子此時急欲重穩陣腳,領兵立功,是他身為匈奴國儲君刻不容緩的正事,豈會因為新婚,被兒女情長羁絆耽擱!”
呼衍樂一愣,緩緩擡起雙眼,聽姑姆繼續道:“你身為大阏氏,此時就算無望地枯坐幹等,也是你應盡的本分,有何委屈可言?若想日後成為整個單于庭的國母大阏氏,你現下在太子眼中就算是個影子,也得給我忍着!”
姑姆的話,像是替沙漠中迷失方位的垂死之人尋到了水源,呼衍樂如夢初醒,頓生了無限渴望信心。
是的,她已是他的大阏氏,縱使他不願與她行夫妻之道,敦倫之實,她也是在大單于和國巫見證之下堂堂正正嫁與他的大阏氏,不過冷她兩月又能如何,她有一輩子的時間。
牛骨能磨針,鑽木可取火,滴水可穿石,他冒頓就算是塊鐵板,她也能将他融化了!
回到寝帳,呼衍樂叫來巴洛,命她速去庖廚備下太子最愛吃的炙羊腿和蜜酥酪,用食盒裝好,之後自己快馬加鞭送到北大營。
算了算,應該正趕上太子用晚膳。
豈料撲了個空,守門侍衛認出了這位前次在營門口又哭又鬧的大阏氏,戰戰兢兢地說:“太子領千騎出營了。”
“去哪了?”呼衍樂瞪着眼睛質問。
“小的不知。”侍衛的腦袋眼看就要垂到地上,根本不敢擡眼看她。
呼衍樂知道問不出結果,倒也沒惱,把他叫到一旁,将手中食盒交到他手中,囑咐道:“若太子回來,定要将這食盒交與他,就說我來過了,請他務必按時用膳,多多保重身體。”
侍衛連連應是,趕緊接過食盒,等了一會,見大阏氏沒有離開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之際,聽見她冷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侍衛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大阏氏是在對他說話。
呼衍樂愠怒道,“問你話呢,怎得啞了?”
侍衛吓得一激靈,趕忙回到:“仆,仆叫劉仲。”
“大秦人?”
“仆,仆父親原是韓國人。”
呼衍樂用手中馬鞭點了點他的肩頭,頗為滿意道:“嗯,劉仲,你每日守門,太子何時出營,去了哪,何時回營,見過誰,但凡你知道的,必須如實禀我,聽見了嗎?”
劉仲一下便明白這是大阏氏要他做監視太子的耳目,不敢搖頭,更不敢點頭。
呼衍樂知他為難,緩頰道:“你不必多心,我是太子的大阏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難道還會害他不成!”
見劉仲臉色有所松動,呼衍樂又道:“照我吩咐的去做,自然有你的好處,若不做,”她輕嗤一聲,馬鞭從他肩頭劃向脖子,比劃了一個身首異處的動作:“咔嚓。”
劉仲上下牙床打着顫,貼着那根皮鞭,最終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
連日來,拓陀和蘭儋見冒頓總在埋頭打磨一個又一個箭簇,大大小小的洞眼鑽了一堆,從五石弓至八石弓,反複更換調校,也不知在搗鼓什麽新式兵器。
直到今日訓練,他在陣前拉開了那把金絲嵌虎噬鹿紋的八石牛角弓,搭上一只表面上看來并無特別之處的竹羽箭,屏息凝神将弓拉滿,于衆目睽睽之下激弦發矢,牛筋弓弦發出“砰”得一聲震響之後,飛射而出的箭身竟發出一陣清脆銳耳的嘯鳴聲。
利箭打着呼哨穿過了整個校場,直直射中箭垛紅心。
太子的膂力和箭術将士們早已領教,不過能發出聲音的利箭他們還是第一次見,不禁紛紛好奇地向箭垛上看去,想從中看出些端倪。
不等他們看清,場邊士卒已将羽箭從箭垛上取下,快馬加鞭送到太子面前,場中霎時鴉雀無聲,靜得連落針都能聽見。
只見太子将羽箭舉過頭頂,帶着一股令人寒栗的力量沉聲道:“神明的太陽神在上,孤遵照太陽神的旨意對你們訓話:你們都是孤的勇士,是匈奴帝國的勇士,孤将帶領你們用獻血洗去匈奴曾經蒙受的恥辱,開創太陽神萬世不落的草原帝國!這支能發出聲響的羽箭名叫‘鳴镝’,是孤的兵器。從今日起,無論在訓練、行獵或是戰場上,孤将鳴镝射向何處,你們必須跟着将箭矢射向何處,鳴镝聲便是孤的命令,違此令着,定斬不赦!”
場內的一萬将士這才恍然頓悟響箭的真正用處,齊刷刷地吼了聲:“諾!”
響聲震天,如陣前擂鼓。
冒頓沉不見底的雙眼淩厲地掃過場內的一萬将士,這些原本只是普通牧民的青壯男子,經他兩個多月來不分晝夜的操練,已能初習“五教”——識形色之旗,聞號令之數,足進退之度,手長短之利,心賞罰之誠。
當初蘭佩同他說起管仲提出的這五教時,他便覺得少了樣最重要的教習——愚忠。
臣對君的忠可谏言,可規勸,而士對将的忠唯令行靜止,肝腦塗地,無任何商榷轉圜,是為愚。
他發明的“鳴镝”,便是檢驗士卒是否愚忠的最佳利器。
他的鳴镝射向何處,手下士卒必須毫不猶豫地跟着射去。
若他的箭簇只是射向一只大雁,一頭豺狼,這個要求并不難達到,但如果他的鳴镝射向的是匈奴國的大單于頭曼呢?
冒頓微微眯起雙眼,他拿不準,現下校場內高呼“諾”的這些人裏,又有幾人會毫不猶豫地跟着射出手中的利箭?
他無懼背上弑父的罪名,當父王向他高舉起手中的屠刀,殺了他的母阏氏,又刀刀見血地将他逼入絕境之後,這個世上,已再沒有他的父王。
他早已心如磐石。
殺父自立,是他告慰母阏氏在天之靈的最好方式,也是他保護心愛之人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