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着郭公公一路小跑進了禦書房,行禮之後,一擡頭,看見幼帝跟前站着個熟人,白袍銀甲,竟然是荀鳴。
她連使好幾個眼色,荀鳴趁周遭混亂,悄悄挪過來道:“幹嘛?”
“你怎麽來了?”
“快年底了,我回都述職。”
荀紹看看眼前情形:“你一定帶了什麽消息來吧?不然怎麽剛好你一回來就這麽亂?”
荀鳴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西北那邊的鮮卑族部反了。”
鮮卑從來就不安分,老對頭魏國就是以鮮卑族為根基建立起來的。但以往西北軍稍有動作就将他們壓制下去了,以至于後來都懶得上報,所以這次鬧出這麽大動靜,荀紹就知道情況不妙,何況荀鳴還用這麽認真的口氣跟她說話。
荀紹還想再問一些情形,老丞相進來了,應璟和周豐容也緊跟而至,殿中立時安靜下來。
幼帝表現得還算沉穩:“荀将軍此番回都,帶來了西北鮮卑叛亂的消息……”
話沒說完,殿中唏噓聲此起彼伏,周豐容身為大将軍,第一反應自然是責問西北統帥荀鳴:“荀将軍為何不在前線應對?此事何需主帥親自入都來禀?”
荀鳴拱手道:“大将軍有所不知,末将是在入都途中接到消息的,叛亂的雖然是西北鮮卑,卻已往東北逃竄,不知抱了什麽心思。”
應璟道:“東北算是大将軍的根基之地了,既然如此,此番不如還是勞煩大将軍走一遭吧。”
原本殿中吱吱喳喳,許多大臣都提出了應對之策,此時一聽寧都侯開了口,便都收了聲。
“诶~~~”老丞相擺擺手:“鮮卑常有動亂,派遣大将軍前往卻是小題大做了。何況大将軍剛剛平定東夷,也需時間恢複元氣,不如就請荀鳴将軍調兵前往吧。”
應璟笑了笑:“老丞相該知道西北是舉國之重的要塞,需防着狼子野心的魏國。大将軍天縱英才,元氣自然也早就恢複,何況有他親身前往,也能震懾鮮卑,說不定還能不戰而勝呢。”
其實荀紹也覺得此事犯不着派周豐容去,與東夷那是國與國之間,周豐容身為大将軍,前往最為适合。鮮卑之反只是國事,派遣荀鳴或者其他将領綽綽有餘。
應璟剛在朝堂上被周豐容彈劾,此時卻大力舉薦他,甚至連丞相面子也不給,當真有這麽器重他?
這邊老丞相還要分辯,周豐容出列朝幼帝行了一禮:“臣願前往,請陛下下旨吧。”
幼帝一直繃着的臉松了下來,當即叫來中書監,讓他拟旨任命。
此事本就應當迅速決斷,既然現在已經定下,大臣們也就依次告辭退出禦書房去了,剛才那般風風火火,倒像是虛驚一場。
荀鳴與荀紹一起出門,語氣怪異地道:“既然起了戰事,本将軍這便走了,料想荀東觀也不會歡迎我。”
荀紹假笑:“怎麽會呢,将軍若肯留下是荀紹的榮幸啊,只是您還是趕緊回去多做幾日将軍比較好,省得以後落下遺憾啊。”
二人一路互相嘲諷打擊,到了宮外,荀鳴翻身上馬,轉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冷笑一聲:“你剛才說的對,我是該早點回去,起碼戎裝比你這身官袍要好看多了。”
荀紹臉色鐵青,他得意地笑了一聲,策馬遠去了。
鮮卑這一反,因為聲勢很大,很快在民間也傳得沸沸揚揚。
荀紹每日起床都要先問問竹秀有沒有打聽到新消息,周豐容這邊尚未整裝出發,也不知道西北到東北這一路上的百姓有沒有受到侵擾,沿途軍隊可有做出應對。
竹秀故意寒碜她說:“算了吧,你不在其位就不要謀其政,好好做你的東觀令吧。”
荀紹腸子都要嘔斷了。
出門上朝時,天還黑洞洞的。荀紹今日打算騎馬上路,正要走,管家小跑着追了出來:“女公子留步,昨日鳴公子送的那些酒要放去哪裏?”
荀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荀鳴會送我酒?”
“呃……他昨日下午派軍師送來的,說是他夫人非要他帶來的,他到臨走才想起來,再帶回去又覺得累贅,還是送來給您得了。”
荀紹口中直犯嘀咕,一會兒說荀鳴假好心,一會兒埋怨軍師來了怎麽也不來見上一面,最後随便道:“行了,放去書房吧。”
跨馬過街,途中遇上周豐意,他竟然也騎着馬,羽林郎的戎裝配着白駒,晨光熹微中瞧來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荀紹打了聲招呼,上前與他說話,話題自然離不了鮮卑之事。
周豐意嘆息道:“鮮卑至今不服,其實還需懷柔軟化,武力壓制,終非長久之計。”
荀紹道:“你果然是文人,對策也文绉绉的,我雖然贊同,但眼下之計還是得壓制啊。”
周豐意失笑:“說的也是。說來寧都侯不愧人人交口稱贊的正人君子,被我大哥在朝堂上彈劾了一番,竟還給他機會建功,實在叫人欽佩。”
荀紹一怔,對啊,照理說周豐容此去必然又是立一大功啊,應璟當真如此大方?
不對,他別是別有所圖吧?
荀紹忽然想到什麽,策馬揚鞭,朝宮中疾馳而去。周豐意被她甩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幼帝自那次被荀紹抱過一次大腿,弄得有了心理陰影,每次上朝前穿戴朝服,總要習慣性地左顧右盼。
沒想到今日噩夢重現,他一扭頭,荀紹已經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身上穿的是文官官袍,腳步邁地卻是虎虎生風,幾步到他跟前,霍然下跪道:“請陛下準許臣随大将軍出征東北,平定鮮卑之亂。”
幼帝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你一個文官,跑去打什麽仗啊!”
荀紹擡頭看他,言辭懇切:“陛下,臣以後是要做您皇後的人呀,臣得守護好您的江山呀,臣能不去嗎?臣就是流幹最後一滴血也要為您掃清一切敵寇呀!”
幼帝的身子開始哆嗦:“你你你……你少肉麻!”
荀紹拼命擠眼淚:“唉,臣知道陛下一定是舍不得臣冒險,臣對陛下真是感恩戴德,真希望陛下早日成年,那臣就可以早日入宮伴駕……”
絮絮叨叨,字字深情。
“閉嘴!”幼帝最煩她說這話,急着撇清關系,揮着胳膊喊:“好,你去!朕馬上就叫人拟旨讓你去!”
“臣領旨謝恩!”
奸計得逞,荀紹謙卑地弓着身子退出了幼帝寝殿,卻發現領她前來的郭公公早就不在了。晨光大亮,廣袖翩跹的應璟負手站在廊下。
她輕咳一聲,緩緩踱步過去:“下官參見寧都侯。”
“荀東觀好本事,為了目的總來欺負一個五歲孩子。”
荀紹擡頭看他一眼,見他面色不善,似笑非笑:“寧都侯對陛下呵護縱容,不也另有目的?”
應璟冷哼:“你當本侯是你?陛下就算不是陛下,就算不是本侯外甥,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本該就寵着護着!”
荀紹一愣,脫口問道:“你會這麽說,是不是因為自己年幼多舛?”
應璟年幼喪父,母親孱弱,多虧時任黃門侍郎的伯父應懷義将他們接來洛陽照料,才免于颠沛流離。
應懷義膝下只有一女,數次想将應璟過繼為子,對他視如己出,多方延請名師,嚴加教導。
然而應璟的母親生得十分美貌,其妻劉氏多疑,懷疑是她蠱惑了丈夫才會如此,連帶對應璟也心生厭惡,多方阻撓,終究沒能讓應璟過繼入門。
應懷義的女兒天生好強,恨應璟奪走了父親寵愛,又總聽母親抱怨,心中積怨頗深。後來先帝登基,她入宮中為妃,劉氏母憑女貴,對應璟母子愈發苛刻。
不久應懷義因病離世,應璟在劉氏眼底自然再也待不下去。有個厭惡自己的堂姐在皇帝身邊,他也無心出仕,幹脆遠去西北建立軍功……
荀紹記得年少時曾有一次衆人飲酒作樂,醉後胡侃,有人問道何為世間最難忍受之事。
荀紹道:“無酒。”
應璟倚着大石,半眯眼眸,低聲說了四個字:“寄人籬下。”
她當時不明白,那日聽永安公主說起他的往事,才豁然回憶起這樁往事。
應璟微微蹙眉:“公主告訴你的?”
荀紹答非所問:“我記得你當初在西北立過大功,但自雍城被困之後卻忽然說要回都做文官。你當時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做文官油水多,其實是因為腿傷無法領兵了吧?”
應璟默不作聲。
荀紹道:“你既然明白無法領兵的感受,為何不能成全我?”
遠處傳來鐘鼓之聲,應璟挑眼看來:“別跟我來這套,有事朝上說。”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之前要給文取名,有基友說就叫《有事朝上說》。
其實這名字不錯的,但是我一時腦抽,當時就問了句:不會聯想成《有事床上說》嗎?
被拍,告吹,默哀……
☆、十四章
周豐容已經點齊兵馬,今日朝堂之上就要跟幼帝辭行,不想中間寧都侯忽然提出荀紹有意随軍出征,惹來一片嘩然。
太後極力贊成,連先帝都給搬了出來,說他以前在世時就覺得荀紹是天生的将才,将她稱贊的天上有地上無,随軍出征絕對是好事一樁。
周豐容卻不同意:“臣手下副将齊備,荀東觀雖然身懷武藝,但終究身為女子,又是未來皇後,戰場厮殺,刀槍無眼,若有差池,臣擔待不起。”
荀紹只顧着打通別的關節,卻恰恰忘了周豐容這關也不好過,忙道:“陛下、太後容禀,臣自十三歲出入沙場,雖不能說戰無不勝,卻也不至于将自己落入險境。何況臣正是與陛下訂有婚約,才更該身先士卒,保家衛國,還請陛下和太後成全。”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幼帝身上又起一層雞皮疙瘩,看看舅舅,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再看看老丞相,也是沉默。
周豐容心高氣傲,自有一套原則,怎可輕易破壞,仍然不肯,理由越搬越多,連其他大臣也開始附和。
荀紹掀了衣擺跪下,對幼帝道:“陛下已經答應了臣,君無戲言,請陛下速速下旨。”
周豐容不料幼帝已經同意,怔了一怔,想到剛才那麽多話都是白說,臉色不禁沉了幾分。
下了朝,荀紹追上應璟,趁左右不注意,悄悄問了句:“你既然不阻攔,又何必特地将此事拿上朝說。”
應璟斜睨她一眼:“我是忠臣良吏,唯陛下馬首是瞻,陛下同意了,我自然不會阻攔你,只不過這下你該明白周大将軍有多不歡迎你了吧。”
荀紹心裏當然很不舒服,但周豐容就是那樣的人,何況此行前去是為了防着他暗中搞鬼,這些不快暫時擱下再說。
眼看要到宮門,荀紹轉了個方向要去東觀宮,卻見飯桶快步走了過來,在應璟耳邊說了些什麽,二人迅速出宮離去了。
她想起宮宴那晚他們也是這樣,也不知道這對主仆最近在幹什麽,總是神神秘秘的。
洛陽城中有酒家名太白樓,酒菜不是最好,卻是最貴的,因為此處往來最多的是高官貴族。
範一統站在二層最裏面的雅間裏,貼着窗口朝隔壁迅速探身看了一眼,對應璟道:“公子,似乎還是那些人,也還是周大将軍為首,半個多月來就沒變過。”
應璟坐在桌邊抿了口酒:“拿本侯私印去見店家,他知道該怎麽做。”
範一統稱了聲是,推門出去了。
這一去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來,範一統身上全是灰塵,邊拍邊道:“屬下在暗間裏聽了許久,他們讨論了許多國事,言辭間對公子頗有不滿。”
應璟放下酒盞,“那些就不用告訴我了,如果他們有什麽計劃或安排,你就直說?”
“有是有,但各執一詞,争論不休,直到走時也沒結果。”
應璟想了想:“周豐容心高氣傲,但有一點好,為人正直,不屑陰謀詭計,雖有心對付本侯,一時之間卻未必能下手。你将這些人名單拟出來,以後慢慢清算。”
荀紹晚上一回去就專心擦拭起自己的盔甲和武器,竹秀在旁邊圍着她直轉圈:“我不能跟去嗎?”
“這次不是西北軍,帶上我已經惹了大将軍不快,你還是算了。”
竹秀皺眉:“既然人家不高興,你何必跟去啊?”
荀紹停下動作,嘆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他沒事罷了。”
竹秀詫異地看她一眼,忽然想到什麽:“哦,原來你中意的是這位大将軍!我記得你哥哥與我說過這回事,我竟給忘了。”
荀紹埋頭繼續忙,當做沒聽到,燈火晦暗,剛好遮了她半張紅透了的臉。
這次從洛陽出發的軍隊共有五萬,全為輕兵,可以沿途追擊流竄的鮮卑游勇,到東北後才會和當地駐軍會合。
第二日一早,天光微亮,荀紹已然起身,整裝上馬,趕赴城門。
周豐容到的比她還早,正在吩咐下屬什麽,周圍百姓将路堵地寸步難行,也不知是來送行還是來圍觀的。
竹秀跟來送荀紹,她怕冷,裹緊披風還直搓手。轉頭看到周豐容身誇烈馬,英姿懾人,貼去荀紹耳邊道:“我倒是能理解你為何看上他了,只是他似乎眼裏沒你啊,都不看你一眼的。”
荀紹無力嘆息:“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別在這時候來磕碜我了。”
竹秀還要說話,轉頭看見遠處有人騎馬而來,忽然興奮地喊起來:“咦,快瞧,軍師來了!”
荀紹聞言一喜,打馬過去,迎面一人一騎,是個白面無須、青衫落落的中年文士,老遠就朝她抱拳行禮:“少主,許久不見了。”
軍師姓霍名江城,是荀家家臣,也是西北軍中的老人了,還是循着以往的稱呼,叫荀紹父親主公,叫她少主。
“軍師終于來見我了,诶?你沒跟荀将軍一起回去?”
霍江城笑道:“将軍是急着要走,但有些事情耽擱了,就在驿站多留了幾日。屬下聽聞少主要出征平叛,特來相送。本來将軍也是要來的,但他有公務在身,走不開。”
荀紹擺擺手:“軍師有心為他說話我豈會不知?犯不着,我還不知道他什麽德行?”
霍江城知道分辯無用,笑着搖了搖頭。
剛說幾句話,那邊就下令開道了,荀紹與霍江城匆匆話別,連和竹秀說話的時間都沒了,策馬奔進隊伍。
周豐容擡頭恰好見到這幕,荀紹自那文士身前策馬回身,矯若游龍,身姿纖秀,看臉端雅秀麗,只眉目間有幾分英氣,背後一杆長槍卻是烈烈指天,瑟意肅殺。這畫面不知怎麽,忽而叫他生出些許熟悉感來。
霍江城退到路邊,周豐容經過時看了他幾眼,忽然勒馬轉頭,向荀紹走來:“剛才那個與你說話的,可是個軍師?”
荀紹愣了一下,點點頭:“是。”
周豐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許久,忽然道:“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年與我一同馳援涼州的那個小姑娘。”
此時恰逢朝陽初升,陽光從雲層背後穿出,自他盔甲上流連而過落入荀紹眼中,周遭消弭,她連笑容都虛幻了……
部隊漸行漸遠,終究成了一條細細黑黑的線。應璟站在城樓上看着,對範一統道:“吩咐下去,依計行事。”
範一統低聲問:“計劃不改嗎?此番公子都已将大将軍調派出去,何不直接在戰場上……”
應璟輕輕搖頭:“不可,這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戰場關乎家國大計,更容易留下痕跡,你莫要犯糊塗。此番只需埋下根線,他日我再收網。大将軍的帥印也該換人執掌了。”
“是!”範一統看看他,又猶豫道:“那……荀大人那邊……”
“做好事情就行,不用管她,她要做什麽都随她去。”
“是……”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咳嗽已經要好了,周六作死的去游(xiang)玩(qin),為了面子凍了裏子,現在又躺了,咳嗽流鼻涕,早上起來貌似還有點發熱,這一定是上天對我沒有奮起抗争的懲罰……
PS:感謝yugumomo的地雷,才在後臺看到,框框裏面沒顯示_(:з」∠)_
☆、十五章
荀紹以前不止一次想過要是周豐容有朝一日想起往事,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然而如今看來,實際情形根本就沒變化,周豐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路上連話都沒跟她多說過一句。
輕兵上路,行軍速度自然極快,部隊不日便到達洛陽東北方向的上黨郡。
時将正午,士兵們埋竈做飯,忽然有探子來報,說前方發現了鮮卑士兵的蹤跡。
周豐容當即下令,調撥千人前去追擊。荀紹本在一旁飲水,聽了這話趕緊擦了一把嘴就跑過來阻止:“大将軍不可,萬一是引兵深入之計呢?他們這一路往東北而去,本就不正常,千萬要小心才好。”
周豐容看她一眼:“此地開闊,無遮蔽地形,他們根本無從下手,荀副将多慮了。”
荀紹被噎了一下,只好閉上嘴。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前方來報,前去追擊的士兵已經肅清那些鮮卑士兵,并俘獲了領将。
周豐容吩咐好好審問此人,一定要套出可靠情報,而後下令全軍整裝出發。
荀紹跟在他身後,一路無言,走出去許久,旁邊有個紅臉副将沖她笑道:“荀副将不必垂頭喪氣,你是女子,小心謹慎是應該的嘛,哈哈。”
其餘幾位副将聞言也跟着哈哈笑起來,荀紹如何聽不出他們言辭間的鄙夷,嚴肅道:“鮮卑與西北軍多次交手,他們狡猾多變,不得不防。”
紅臉副将趾高氣昂:“那是你們西北軍,我聽說西北駐軍前前後後共有十六支,你們荀家軍統帥十支,其餘六支由昭陽軍統領,可每次真刀真槍對陣,荀家軍那麽多人還拼不過昭陽軍呢。”
荀紹眉頭一皺,可當着周豐容的面也只能忍着。因為他父親周典生前就親領過昭陽軍,當初應璟任昭陽軍副将,便是在周典麾下。如今若是反駁,豈不是不給周豐容面子?
這些人真是連挖苦她都不忘拍周豐容馬屁。
荀紹息事寧人,倒是走在前面的周豐容忽然發了話:“荀副将提醒的本也沒錯,她十三歲時便已上陣殺敵,你們當中怕是一個也比不上,有什麽資格笑人家怯懦?”
衆人噤聲,荀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時忘了拍馬,驟然停下,被後面提醒才回神。
周豐容卻還是老樣子,端坐馬上,脊背挺直,孤高如舊。
後方士兵審訊出了結果,鮮卑族人之所以忽然起兵,無非還是為了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牛羊。東夷入侵剛剛結束,朝廷需要時間恢複,此時動手正是好時機。至于為何一直向東北逃竄,那領将只說是首領的安排,并不清楚緣由。
鮮卑的兵力已經全部移去幽州,周豐容自然也下令往那裏進發,一路上發現不少城鎮都經受了鮮卑的侵擾,他們像是一群飛蝗,所過之處枯木裂土。
中途停下休息時,荀紹特地去當地守軍與之交戰的地方看了看,枯草叢上鮮血未幹,甚至有的屍體都沒有及時擡走,他們竟又去了更遠的地方作惡。想到此處,她便覺得怒從心起,恨不能當時身在此處,沖馬入陣。
周豐容顯然也壓着股無名火,到了上谷郡,又調撥五萬兵馬,共十萬大軍,浩浩湯湯開往幽州。
到達幽州外圍時已是初冬,先行探子來報,鮮卑重兵聚集在距離幽州城百裏之外的塗懷谷裏。此時東北已是天寒地凍,周豐容決定排布兵力,速戰速決。
衆将在大帳中商議對策,軍師提出的幾個策略都被周豐容采納,荀紹卻覺得不妥,眼看周豐容就要下令,出列阻止道:“此時天氣不佳,大将軍和軍師都想要速戰速決本沒有錯,但末将還是覺得将重兵壓往塗懷谷太過冒險。以往在西北時,我們派兵追擊,他們通常都會逃匿進大山,而塗懷谷背部三面環山,這樣的地形,他們反而在平地上等待,本就有異,大将軍千萬三思。”
紅臉副将嗤笑一聲,側了側身子小聲對身邊人嘀咕:“又來了,她當這裏還是西北呢。”
周豐容看她一眼,沉聲道:“荀副将多慮了,這時節山中難有草糧,他們不進去并不奇怪。”
荀紹并沒有多驚訝,軍師和主将意見一致,通常就沒有轉圜餘地的了,何況她的建議上次就沒用,這次會被無視也在意料之中。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朝周豐容抱拳行禮:“那就請大将軍下令,末将随時準備出戰迎敵。”
“不用了,”周豐容這次想都沒想就打斷了她:“你是女子,軍中這麽多男人,還沒到要推你上陣的地步。”
荀紹一時發懵:“可、可大将軍也知道我早就開始出入戰場……”
周豐容驀然打斷她:“本将軍對此也很敬重,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終究是個女子,也未必會像以前那樣幸運。”
荀紹臉色青白一片,外面冷風大作,吹入帳中,如這世道,叫人遍體身寒。
還以為他記起過去後會對自己改觀,原來他終究還是和其他人一樣。
她心頭驀然浮出一把怒火,冷笑一聲:“大将軍這般看不起女子,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輸在我這個女子手上。”
帳中倏然安靜,軍師和幾位副将全都被這大言不慚的話驚得愣住了。
周豐容擡起頭來,神情清清冷冷:“不會有那麽一日,若有那日,我自認是你手下敗将,任你驅使。”
荀紹又是幾聲冷笑:“好,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完拂袖出帳。
全軍出擊,首戰便斬敵五千,退敵三十裏,鮮卑也果然沒有退入山中。
周豐容下令犒賞全軍,牛羊炙烤的美味浮在整個營地上空。以往這時候荀紹便會饞的想找酒喝,今日卻只躺在糧車上吹着冷風望着黑黢黢的天空發呆。
因為禁酒,那群副将沒有消遣,很快便各自回營休息。有兩個副将經過糧車,邊走邊說,話音剛好傳入荀紹而中。
“大将軍那日誇她一句是看她身為女子,不想讓她太沒面子,她還真當自己本事了。”
“就是,成天西北軍荀家軍的,荀家軍也不過如此吧,荀老将軍當初被稱贊的如何神勇,據說還是周典将軍手下敗将呢。”
“他那個兒子也沒用,不然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戰死了?”
“說的是啊,哈哈……”
聲音随風飄遠,荀紹的手緊攥成拳,又緩緩松開。
她的本意雖是防着應璟暗中動作而來,卻也想保家衛國,立下功勳,一步一步,他日終能揚眉吐氣,可若是此時與他們動手,只能黯然離開軍營罷了。
她哥哥曾說過,給你挫折的那些人,以後遲早要仰望你,又何必與他們計較。她将這話在心中念了幾遍,終于不再生氣。
第二日一早,戰場情勢忽然逆轉,荀紹走出營帳便見四周一片混亂,快步走去大帳,發現帳中已空,問守衛,說大将軍親自披甲上陣去了。
恰好又一隊傷員回來,荀紹趕忙上去詢問情形,一個士兵道:“他們都退到山中去了,探子來報,說他們打算繞過山頭去對面的市集,大将軍親自去阻截了。”
荀紹看受傷的士兵這麽多,看來是不熟悉在山中作戰,稍稍猶豫了一下,回身去營帳,提了長槍,跨馬而去。
山中作戰多受挾制,長兵往往施展不開,所有士兵又棄槍改用刀劍,奔入山中,但鮮卑士兵神出鬼沒,傷亡還是很重。
周豐容到時,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他擔心對方已有人沖去對面市集,命兩名副将率大部迅速趕去前面堵截,自己留下斷後。沒想到大部剛調走,山中忽然沖下來許多鮮卑士兵,竟然是重兵,赫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沉着應對,迅速下令撤退,對方緊追不舍,有意擒拿大将,竟然分出了足足百人來包抄他一個。
荀紹到時,眼前戰況激烈。晉軍和鮮卑士兵厮殺得已經難分彼此,地上的屍體越堆越多。而周豐容已被圍攻到一處坡地的角落邊,正與一名鮮卑将領激戰,二人策馬挑刺,竟旗鼓相當,半天不見分出高下。
荀紹沖進戰場連殺了好幾個鮮卑士兵,轉頭看見那鮮卑将領面容,竟然是與她交過手的段宗青,心中一凜。此人骁勇善戰,連魏國都想将他挖過去,每次鮮卑叛亂若是看到他,總要打足精神。
她忙策馬前去相助,段宗青手中長斧已劈斷了周豐容身下馬腿,他人跟着摔倒在地,上方利刃緊跟着就要當頭落下。
荀紹縱馬一躍而至,一槍挑開,段宗青瞪眼看來,用漢話罵道:“荀紹!你居然也在!”
“是啊,想你奶奶我了嗎?”
段宗青大怒,策馬來攻,荀紹俯身避開,借着身子靈活,騰空而起,反手一槍刺在他肩頭。
段宗青險險抓住馬鬃才沒摔下馬,再不敢戰,回身便跑。
荀紹提槍奔過來問周豐容:“大将軍沒事吧?”
周豐容一言不發地站着,似不敢置信,臉色微微發白。
荀紹來不及多說,翻身上馬,又奔入戰場,周豐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頭那股重壓才消失。
然而不出片刻她竟又馳馬返回,看着他露出詭異的笑來:“忽然想起來,大将軍,剛才算不算是你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傲嬌滴日更君,你威武雄壯~~~~
嗯,為了刺激大家留言,我要不要賣個萌呢?跳個脫衣舞好嗎?_(:з」∠)_
☆、十六章
此次對戰雖有失利,但晉軍足足十萬大軍,周豐容及時調動,應對得法,鮮卑勢寡,終究耗不起,時間一長還是不敵。
他先前受了氣,之後全都用在了敵人身上,一路沖殺,總在最前。行軍已過十載,他自認有勇有謀,雖有敗績,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在一個女子面前擡不起頭來。
段宗青顯然已帶首領家眷等逃竄,早不見蹤影,周豐容策馬搜尋許久未果,只得收兵回營。
中途艱險,好在結果已定,速戰速決的策略到底還算有效的,軍師和幾位副将覺得面對監軍完全說得過去。
周豐容卻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所有人在帳中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傳晚飯的士兵來跑第五趟,他終于擺手叫所有人出去,吩咐守兵道:“去将荀副将請來。”
荀紹剛換下铠甲,聽聞大将軍召見,着了一件黑色貼身的胡服出了營帳。那張臉洗得白白淨淨,走過巡邏的士兵跟前,竟被瞧了半天。
走進大帳,周豐容正在用飯,身上铠甲未除,只脫了盔帽,發鬓微亂,混着汗水貼在他面無表情的臉頰旁,倒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不知大将軍召見所為何事?”荀紹眼中隐隐帶笑:“是要回答我在戰場上問的那個問題了嗎?”
周豐容手一頓,擱下筷子:“你為何不聽本将軍調令,私自參戰。”
荀紹蹙眉,沒想到他上來就興師問罪,拱手道:“是,此事是末将不聽調令,聽憑大将軍處置。”
“好,念在你營救主帥有功,責罰減半,待會兒自己去領五軍棍。”
荀紹對此并無異議,稱了聲是。
話說到這裏,周豐容的臉上開始有了些變化,連語調都遲緩起來:“至于賭約一事……你當真覺得今日的事算數?”
荀紹想了想,看當時的情形,他應當是單槍匹馬從敵群包圍中沖殺出來的,氣力不濟,會失手也并不丢人。而她以逸待勞,出其不意,已是占盡先機,會贏段宗青也算不上光彩。
但她此時看着周豐容不甘的神情,聽着他不服輸的口氣,卻忽然生出了征服的快感,于是故意冷着聲音道:“賭約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立下的,大将軍是想要出爾反爾了麽?”
周豐容眉目一動,淩厲地掃了她一眼,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沉聲道:“好!作戰也講天時地利,我敗于陣前,無話可說,在此便自認是你手下敗将,聽憑驅使。”
荀紹笑了一聲,悠然轉身踱步:“那末将得好好想想該驅使大将軍做些什麽好……”
她緩緩走到帳門邊,倏然停步:“我想到了。”又轉身慢慢走回來,在他案前停下,微微俯身凝視着他的雙眼,“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愕然擡頭:“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拍案而起,臉上滿是怒意:“你已與陛下訂親,這是想抹黑皇室嗎?”
荀紹直起身,神情也轉為嚴肅:“那是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只需要履行諾言。”
朝廷很快派來了監軍,代替皇帝巡視了戰場,又詢問了大将軍一些具體事宜,得知荀副将挨了軍棍,還特地探望了一番,前前後後磨蹭了半月有餘才返都複命。
不出半月,朝中快馬送來诏令,鮮卑和以往一樣,收刮之後知道打不過就上表求饒了,皇帝下令大部班師回朝。
周豐容身邊的幾個副将對此不滿,吹胡子瞪眼地喊要滅了鮮卑一族,免得他們總興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