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浪,但命令已下,他們只能聽命返都。
荀紹身體結實,很快複原,一路上都和周豐容形影不離。
紅臉副将習慣了與她作對,見她有時甚至與大将軍并駕齊驅,頗為不滿,好幾次都想沖出去指責,被身邊的人拽着才沒上前。
“你沒發現大将軍臉色不好卻一直忍着沒發作麽?別去送死!”
紅臉副将一看,還真是,只好生生憋了回去。
回到洛陽已是隆冬,但即使這樣也比在戰場時暖和。
長途跋涉十分辛苦,荀紹先随周豐容入宮複命,結束後去見了太後,再去東觀宮轉悠一圈,回府後更是疲憊,倒頭就睡,連竹秀的一大堆問題也懶得理會。
一覺睡到晚上點燈,揉着眼睛坐起身來,竹秀捏着張帖子在她面前甩啊甩:“喏,國舅派人遞來的,請你今晚去太白樓飲酒,說是要為你慶功。”
荀紹一聽“慶功”,雙眼一亮:“難道他良心發現要升我官了?”
竹秀拿着帖子當扇子扇,順便丢她白眼:“是啊,說不定是大将軍終于眼裏有你了,給你報了頭功呢。”
荀紹神秘地笑了一下,起床更衣。
竹秀見她神色不對,湊過來問怎麽回事,荀紹沖她招招手,在她耳邊将賭約的事說了。
“什麽?”竹秀憋笑憋的滿臉通紅,猛地撞她一下肩膀:“行啊你,看不出來還能将那個目中無人的大将軍噎成這樣。不過你和陛下的婚約要怎麽辦?”
荀紹的臉垮了下來:“我還在想辦法呢。”
太白樓今晚閉門謝客,只有二層的雅間裏坐着一個當朝國舅公。
荀紹今晚難得沒有束男子發髻,一頭青絲梳在腦後,着一襲淡紫襦裙,寬寬的錦帶束着腰肢,淡施脂粉,走入樓中時一言不發,端莊秀雅,與所有世家女子無異。待她環顧一周後,口中卻暗罵了應璟一聲“財大氣粗”。
範一統領着她上了樓,推門而入,應璟跪坐窗邊,木簪束發,一襲素白的袍子,卻是神清骨秀,舉手投足間自有威嚴貴氣。
荀紹按官階行了禮,也不等他回禮便公然入了座,搓着手問:“你帶滌秋醉來了嗎?”
“管飽。”應璟拍拍手,幾個跑腿下人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大壇酒。
荀紹喜不自勝,當即揭開一壇開懷暢飲,感慨道:“這麽長時間沒沾到酒,真是叫我想瘋了。”
應璟在對面慢吞吞地搖着羽扇煮茶,眼睛落在文火上:“怎麽大将軍都沒給你酒喝?”
荀紹失笑:“軍中禁酒,他怎麽可能會給我酒喝?”
“我還以為,以你們的關系,他會特別對待呢。”
荀紹一怔,擡頭看他,應璟仍舊不緊不慢地扇着扇子,像是剛才什麽都沒說過。
大概是她想多了,荀紹撇撇嘴,繼續暢飲美酒。
下酒菜做得一般,但聊勝于無,何況荀紹這段時間行軍艱苦,此時吃到這些簡直是人間美味。應璟今日出奇的安靜,并不打擾她,她也就專心吃喝,不多時便清空了兩只酒壇子。
汝南應家雖然是世家裏最為文弱秀氣的文人世家,所釀的滌秋醉卻是後勁十足,荀紹以往難得喝到這酒,也就最為記挂,今日有機會飽嘗,一時貪杯,不多時便開始腦子暈暈沉沉,有些醉了。
應璟終于煮好了茶,想要端給她解酒,卻見她已經伏案睡去,起身掩上窗戶。
荀紹夢見她與段宗青交戰,刀槍劍戟,互不相讓。待她取勝,轉身便逼着周豐容兌現諾言。
夢裏的周豐容真是溫柔,沒有那麽盛氣淩人,也不會總望着別處,他走到她身邊來,忽然低下頭貼了過來……
荀紹感到唇上微微的涼,接着又有些濕熱,她覺得難以呼吸,只好啓唇,下意識吸了口氣,竟吮到了他的舌尖。耳中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悶哼,緊接着後腦勺被一只手掌托住,唇被壓得更緊,鼻息間的呼吸微微急促,口中有股淡淡的茶香味彌漫開來……
等到她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桌上已空,酒菜杯碟都已不在,連燭火都換過新的了,轉頭一看,應璟背對着她站在窗邊,冷風往屋中直鑽。
被風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想起那個夢有點耳熱,幹咳一聲問:“我睡很久了?”
應璟沒有回答,隔了許久,忽然道:“我請陛下為你和大将軍賜婚如何?”
荀紹一下懵住:“你……你怎麽知道我跟他……”
“監軍回來報告了一些,我本不信,但聞你方才夢中念叨起他名字,想必是好事近了。”
荀紹雙頰滾燙,閃爍其詞道:“我與陛下還有婚約,陛下怎麽可能……”
應璟轉過身,燭火下笑容溫和端方:“你放心悔婚,我保你無恙。剛好你得真情良緣,我為陛下盡忠,各取所需,何樂不為?”
作者有話要說: 我還以為大家會憐惜我的節操不會讓我跳脫衣舞的,結果你們……_(:з」∠)_
我跳的時候會開啓隐身模式的……﹁_﹁
日更君:那邊有對小男女在做羞羞的事情,批發出售望遠鏡,有要的嗎?Y(^o^)Y
☆、十七章
荀紹後半夜才回到府中,之前就睡飽了,再加上醉了一場,此時睡意全無。她和衣躺了一會兒,雞還沒叫便起了身,跨馬去了大将軍府。
在門外轉悠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天光熹微之時,周豐容才姍姍出門,她立即打馬現身:“大将軍。”
周豐容愣了愣,叫人提燈一照,見她跨馬立在寒風中,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等你啊。”
周豐意剛好出來,聽到這話,跟荀紹打招呼的調子一下變得暧昧了幾分:“哦~~~看來二位此番行軍,收獲不小啊。咳,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大哥和荀大人一起吧。”
“等等……”周豐容嘴唇翕動,似要解釋,卻瞥見荀紹用口型比劃了句“願賭服輸”,又生生将話咽了回去。
荀紹翻身下馬,又走近幾步,笑道:“大将軍不用不高興,我來與你說句話就走,不過你最好單獨聽。”
周豐容正覺尴尬,冷着臉吩咐左右退回府去。
荀紹道:“寧都侯有意請陛下為你我賜婚,不知大将軍意下如何?”
周豐容身形一僵,立即怒斥:“荒唐!”
“荒唐?”荀紹笑了:“那你覺得我讓你跟我在一起是什麽意思?就是每日我來等你上朝這麽簡單麽?”
“……”周豐容說不出話來。
荀紹覺得還是給他點時間慢慢接受這個消息,不再多說,上馬走了。
應璟動作迅速,沒過兩天,幼帝身邊的小太監便跑來東觀宮見荀紹,說陛下那邊一切都已清楚,請她盡快去和太後禀明心意,并且再三強調萬事妥當,叫她千萬不要退縮。
荀紹稍有猶豫,摸摸袖中這幾日總帶在身上的訂親诏書,在殿中坐了好一會兒才動身去壽安宮。
午後閑暇,太後剛剛念完佛經,正是心平氣和的時候,見到荀紹來,還和顏悅色地拉着她說了幾句關切的話。
荀紹一時無法開口,更不好意思就座,垂頭站在她面前。
太後瞧出端倪,笑道:“荀東觀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好了,你最近連連立下功勳,怎麽反倒收斂起來了。”
荀紹心想也罷,以後陛下羽翼豐滿了,自己還是會被逼着走這一步,幹脆一咬牙,跪倒在地,取出訂親诏書,雙手奉上:“臣荀紹,懇請太後收回訂親诏書。”
太後自然錯愕無比,險些把手裏的茶盞給摔了,回神後頭一句話便問:“可是寧都侯逼迫你的?”
“不是。”荀紹頭垂得更低:“太後恕罪,臣心中另有他人,還請太後成全。”
太後恍然,她之前就擔心過,這個年紀的女子豈會沒有心頭好?但又想,只要套着她背後的軍權,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這樁婚事她本也不是真心要結的。
可是沒想到她竟要中途撤走,如今大局未定,豈不是亂了計劃?
太後心中不快,表面還得冷靜:“荀東觀是不想再奪回将軍之位了麽?”
荀紹沉默。
回都這麽久,她已經看得很清楚,太後并無實權,行事又沒有章法,如今她綁着婚約身陷權勢争鬥泥沼,寸步難行,且不說應璟,幼帝也将她視作眼中釘,長此以往,別說将軍之位,只怕以後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了。
早在從合浦郡回來後她便生出了悔婚的念頭,只是如今恰逢應璟提出賜婚,愈發動搖了而已,嚴格說來,倒也不全是為了周豐容。
她又拜了一拜,正色道:“太後放心,荀氏一門世代忠良,臣可以對天起誓,無論身居何位,都一定對陛下盡忠,絕無二心。”
太後壓着心頭怒火,死死揪住羅帕:“那哀家問你,你心儀之人是哪位?”
荀紹小心瞥她一眼:“是……大将軍周豐容。”
太後的臉色略有緩和,剛才有一瞬她還懷疑是應璟,簡直肺都氣炸了。雖然周家當初沒有擁立幼帝,周豐容自坐上大将軍之位以來卻是對國對君都很盡心,更何況目前朝中,他是最能遏制應璟的力量了。
但怒火小了點不代表她就能原諒荀紹,對她而言這無疑是背叛。
“荀東觀,你該明白,帝王诏令是何等威嚴,你一旦接受便無法更改了。”太後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語氣陡然淩厲:“哀家沒有追究你頂着未來皇後身份與大将軍暗通款曲已是法外開恩,你竟還有臉叫哀家成全你們?來人!”
郭公公小跑着進了殿門。
“荀東觀違抗聖旨,交由禦史臺發落!”
荀紹早就料到太後會惱怒,但沒想到她竟然要将自己弄去禦史臺,那群古板的老家夥一聽她違抗聖旨,必然是定個死罪啊!
陛下,說好的安排呢?
兩名侍衛進來就要拖人,遠處傳來嘹亮的通傳聲,寧都侯翩然而至。
“太後這是在做什麽?”他像是偶然來拜訪的,笑意盎然,穿一身雪白綢面祥雲繡紋鑲領寬袍,腳踩軟靴,這麽冷的天還作死地拿着柄折扇扮風雅,身後領着一批宮娥,個個手捧禮盒。
太後看見他就沒好氣:“寧都侯忽然前來有事?”
“哦,鮮卑派人送了貢品過來,陛下說萬事得先想着太後,非要命臣立即送過來給您,臣便匆匆趕來了。”
若在以往,聽到兒子孝順,尤其是在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太後心情必然大好,只是眼下情形不對,太後沒心情理會他,随便叫郭公公接下東西,擺擺手便叫侍衛将人拖走。
應璟伸手攔下,對太後道:“可是荀東觀犯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太後何必如此動怒?”
太後若是告訴她豈不是當着他的面甩了自己一巴掌?幹脆冷哼一聲不開口。
應璟看一眼荀紹,嘆息道:“原本此時臣不該多嘴,但事關體統,還是要說一句,臣記得荀家獲賜過免死令牌,有此令者可活罪盡免,死罪留命,所以太後只怕動不得她啊。”
太後一愣:“荀家何時有免死令牌了?怎麽哀家從沒聽說過?”
荀紹也愣了一下,旋即會意,垂頭不做聲。
應璟笑道:“太後說的是,興許是臣記錯了,不如太後派人去荀家搜一搜,若是沒有,再動手不遲,免得落人口實啊。”
太後心中不忿,卻也只好派人前往荀府,心中已然察覺到不對。
果然,侍衛們返回時帶回了一塊金燦燦的免死令牌。
荀紹心中感慨:啊,原來免死令牌是長這樣的啊……
太後有火發不出,再看荀紹真是一百個不順眼,揪着帕子恨恨道:“難道就任由陛下受辱嗎!”
應璟裝模作樣地問荀紹:“荀東觀到底何事惹了太後不快啊?”
荀紹只好裝模作樣地再回答一遍。
“原來如此……”應璟沉思片刻,沖太後安撫地笑笑:“老丞相說得對,此乃皇家家事,既然如此,不如問問陛下自己的意思吧。太後就不用多操勞了,臣這便領荀東觀去見陛下。”說完徑自走到荀紹跟前,“走吧。”
荀紹到底有些心軟,對太後存着愧疚,臨走對她又行了跪拜大禮。
太後氣得渾身發抖,待人一走便将應璟送來的禮品丢了一地:“哪裏是大将軍壞事,必然又是他從中作梗!”
郭公公吓得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荀紹并沒有見到幼帝,據說他今日心情太好,帶着一群跟班去圍獵了,連寒冬刺骨獵不到東西的勸告也不管。
應璟叫她暫避鋒芒,領着她出了宮,上車後忽然交給她一只錦盒。
荀紹打開,裏面放着一卷黃絹,料想是貴重诏令,小心展開一看,果然是皇帝蓋了玉玺的诏書,而內容赫然就是給她和周豐容的賜婚。
“這……”荀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應璟實在雷厲風行,短短幾日便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她卻有些手忙腳亂,甚至到現在還覺得剛才就那麽沖去跟太後直言有些沖動了。
應璟将手中扇子折起來又展開,反複不斷地把玩着:“你放心收下,陛下說了,要何時公布,全看你和大将軍自己安排,你也不用擔心朝臣和坊間流言,一切我都會安排好。”
荀紹仔細看看他的臉,突兀地笑了一下。
應璟擡頭:“怎麽了?”
“你忽然對我這麽好,我覺得自己都快對你改觀了。”
“是麽?”應璟笑得心不在焉:“聽起來像是件好事。”
天色将暮,朱雀大街上卻是最繁忙的時候。馬車在中途停了一下,已經沉默許久應璟忽然問了句:“今日這步一走,許多事情便無法回頭了,你可後悔?”
“咦,大将軍!”荀紹正望着車外,恰好看見周豐容的車馬,立即就躍下了車,走出幾步又匆匆折返回來:“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應璟放下車簾。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翻出老古董熱水袋一只,抱着它溫柔暢想當年宿舍美好時光後決定重溫舊夢,于是晚上灌滿熱水上床睡了一宿,沒想到古董半夜就出了狀況,今早起來對着床單上那一灘水漬正默默無言,來玩的小夥伴忽然從背後冒頭出來yooooooo~~~了一聲……
我整個人到現在都還很不好_(:з」∠)_
☆、十八章
周豐容已經許久沒有來太白樓,實在是連着幾日心中煩悶,才終于現身來散散心。
周豐意跟他一起出門,路上拿他開玩笑:“大哥你說今晚會不會又碰見荀紹?”
這段時間走哪裏都能遇到荀紹,早朝出門會發現她等在門口,下朝出宮會發現她跟在身後,今日白天還在街上撞了個正着。周豐容想到就覺得煩不勝煩,冷斥道:“別胡說!”
周豐意見他語氣嚴厲,吃了一驚,讪讪閉了嘴。
今日無事相商,雅間裏相圍而坐的只有寥寥幾人。
太尉坐在周豐容對面,見他神情郁郁,舉盞笑道:“大将軍最近春風得意,怎麽還不高興呢?”
周豐容心不在焉:“什麽春風得意?”
“呵呵,大将軍還藏着掖着呢?我都聽說了,陛下年紀雖小卻聲明大義,一直因為荀東觀韶華正好卻被自己拖着而內疚,如今見她戰場立功,便借機主動悔婚,并為她和大将軍您賜了婚,這般看來,大将軍深得陛下信任,又喜事将近,如何不是春風得意啊?”
周豐意一時沒忍住,忍不住道:“竟有此事?這麽說來大哥和荀東觀豈不是要辦喜事了?”
周豐容擡手打斷他的話,問太尉道:“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太尉道:“朝中不敢明着議論,但私底下都傳開了,大将軍可別否認,我還等着讨你一杯喜酒喝呢。”
旁邊的侍中憋着笑,這事兒他也聽說了,嘴上不好說,心裏卻覺得是另外一回事兒。
幼帝不喜荀紹誰都看得出來,這次要麽是拉大将軍做了替死鬼,要麽就是發現大将軍私底下與荀紹不清不楚後做了個順水人情。
如果是第二種……啧啧啧,大将軍連皇帝陛下的人都敢動,真不愧是英雄兒郎啊。
座中談笑風生,周豐容卻神情不佳,緊緊握着酒盞,“這些話避重就輕,句句贊揚陛下,只怕是背後有人推波助瀾。”他想起荀紹說過賜婚的事便是寧都侯提出的,冷哼一聲道:“此事必然是寧都侯所為。”
太尉一愣:“如何說?”
“誰都看得出來陛下和荀紹的親事是為了防他,他是要借我毀了這樁親事,除了這塊擋他道路的大石。”
侍中此時不憋笑了,他是老丞相的左膀右臂,對寧都侯行事自然分外關注,尋思片刻道:“大将軍所言在理,只是寧都侯雖然看着溫和,卻難對付,他不求加官進爵,手中卻又握着許多機要實權,大将軍還需多加注意才是。”
周豐容已是怒到極點,冷冷道:“不過就是個外戚罷了,若無這身份,他又何嘗能有今日光景!”
隔壁雅間的門被推開,範一統和往常一樣拍着身上的灰走進來,語氣分外氣憤:“大将軍太過嚣張!當初公子您光複西北六郡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兒泥巴呢!居然敢這樣奚落您……”
應璟好笑道:“與在氣頭上的人計較什麽,你此時不也口無遮攔?”
範一統只好将話收回了肚裏。
應璟将手裏的折扇一折一折收攏起來,輕聲道:“吩咐所有人都按兵不動,本侯要收網了。”
冬月的最後一天,洛陽天降大雪。
一早起身,竹秀給荀紹端來好幾碗補品,看得她雙眼發直:“你這是受什麽刺激了?怎麽忽然對我這麽好?”
竹秀笑顏如花,扶着她在桌邊坐下:“你解除了婚約我高興啊,喏,從今天開始多吃些補品,将自己養得珠圓玉潤,這樣才能嬌豔地嫁入大将軍府啊。”
荀紹哭笑不得。
大雪封路,早朝這一路會要走很久,荀紹撐了柄傘遮雪,早早出了門。
剛到大門外,卻見門口停着大将軍府的車馬,周豐容立在門前,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荀紹一時有些發怔,多年前在西北時,初見他也是這樣白雪皚皚的時節,也是這般天還未亮的清晨。她趕去搬救兵,途中遇到他的隊伍,少年英武,負劍策馬,寡言少語,似西北荒原上一株聳立了百年的古松。
直到奔入戰場,他指揮冷靜,調度有方,忽然又成了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這麽多年過去,荀紹仍舊記得當時的所有畫面,他黑馬玄甲,立在皚皚雪原,殺入敵陣時又如雷霆疾電。
分別時她上前自報家門,是存了私心的,他當時只是淡淡道:“周氏,周豐容。”
沒有軍銜,只有一個名字,大丈夫立于天地,本當如此。
荀紹從此将這名字銘記在心。
一晃多年,眼前的少年已成熟健壯,大約只有神情語氣一如當初了。
“你……你來接我的?”荀紹問得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周豐容回答地斬釘截鐵:“我只是來告訴你,賜婚之事,我絕對不會答應。”
荀紹臉上的笑僵了一僵。
她這些日子數次撞見他,都很想将此事直接說出來,和他商量一下公布的時機,卻沒想到還沒開口便換來了他的拒絕。
“所以大将軍要違背賭約了是嗎?”
周豐容面色一凜:“賭約?好,既然一切因此而起,那幹脆你我堂堂正正單打獨鬥地比一場,如此才算公平!”
荀紹咬了咬唇,自腰間取下軟劍,手腕一抖:“那就請大将軍賜教。”
竹秀聽到響動跑出來時,二人已經鬥在一起。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回避開了,還想着讓小倆口說些悄悄話,沒想到轉頭情形就變成了這樣。
一定是荀紹又不會說話了!她想上前阻攔,但那二人又不是泛泛之輩,此時各鉚着一股勁兒,彼此下招都淩厲的很,根本近不了身,最後只好在旁苦勸。
荀紹心中有些沒底,她習武得利于靈巧,周豐容招式雷霆萬鈞,常常使她處于易守難攻的位置,很難施展開。那次贏周豐意她已全力以赴,對武藝更高的周豐容更是不敢大意。
周豐容顯然自己也有數,難怪一直對敗于段宗青手下耿耿于懷。
荀府門前的雪地上足跡斑斑,竹秀已将大門關上,所有仆從連老管家都無法窺見外面的動靜是從何而來。
大雪已停,天光漸亮,二人仍舊沒分出勝負,周豐容和荀紹隔着幾丈對峙,彼此都有些氣喘籲籲。
“你還是要一意孤行麽?”
“是大将軍要違背賭約吧。”
話不投機,複又開戰。
竹秀急得大呼小叫:“你們別打了,早朝快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忽有快馬從遠處奔來,到了近處急急勒住,叫道:“大哥這是在做什麽,快些回去,有聖旨到了,正等你去接呢。”
周豐容和荀紹聞言動作驟停,馬上的人不是周豐意是誰。
竹秀心道:莫非皇帝聽說了兩人互鬥,派人來宣旨賜婚了?
周豐容大約也想到了這點,瞪了一眼荀紹,轉身走了。
荀紹心中難平,在雪地裏站了許久才動身去宮中,竹秀看她神色陰沉,也沒敢多話。
這日早朝上并沒有見到周豐容,荀紹正生着氣,也就當做不知道。
下朝後回東觀宮,廷尉那邊派了人等在殿中,說是請她去問些話。
荀紹頗感意外,廷尉掌管天下刑獄之事,沒事找她做什麽?
她匆匆趕去官署,半路竟撞見周豐意,他似故意等在半道,攔住她道:“你且慢走一步,我有些事情跟你說,和我大哥有關。”
荀紹一聽,火氣全無,忙追問緣由。
“你還記得早上的聖旨嗎?鮮卑派來談和的人說他們在朝中有內應,如今證據确鑿,矛頭就指着我大哥呢。”
荀紹震驚道:“怎麽會有這種事?”
周豐意道:“廷尉那邊傳你過去必然是問此事,我先給你通個氣,你能拖就拖,只要我大哥不被下獄,我們就有時間找證據翻供。”
荀紹皺眉想了想,忽然問:“可知道經手此案的是誰?”
“是老丞相。”
“丞相?”難道和應璟無關?
時間不便耽擱太久,荀紹匆匆去了廷尉官署,老丞相端坐上方,下面站着廷尉正和左﹑右監。高官俱在,顯然對此事十分重視。
荀紹沒有看見周豐容,也不知他現在情形如何,心中有些不安。
廷尉正先發問:“荀東觀此次平叛任副将,聽聞在軍中也與大将軍交往甚密,本官問你,他與鮮卑将領對戰時落敗之事,是否屬實?”
荀紹心中一緊,會傳播此事的必然是在場的士兵,這麽看來,早有人盯着周豐容了。本來此事也沒什麽,但周豐容現在被懷疑,他又少有敗績,只怕會被說成是故意為之。
她悄悄看一眼老丞相,他與周豐容算是交好的了,若連他都無能為力,周豐容此次只怕兇多吉少。
廷尉正等得不耐煩,又問一遍:“是不是啊荀東觀?”
荀紹道:“此事說來慚愧,大将軍武藝高強,自然不會落敗,但我……我一時好勝心起,非要他将機會留給我,他只好拖着那段宗青,讓我出了次風頭。”
朝中正風傳二人關系,廷尉正聽得眉目一動,看向老丞相,後者點點頭,示意他記錄下來。
廷尉左監這時拿出幾樣東西放到她眼前:“你仔細看看,這些可是大将軍的東西?”
荀紹一看,是周豐容的将軍令牌,還有一方私印。
她搖搖頭:“本來是他的,後來他把這些東西都送給我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老丞相忽然道:“荀東觀,這話可不能亂說,這些都是重要的證據,你說這些東西是你的,難道與鮮卑通敵的也是你?”
荀紹臉色平靜:“下官絕對沒有與鮮卑通敵,不過這些東西确實是我的,後來班師回朝不慎遺失,怎麽出現在這裏就不知道了。”
老丞相一言不發,廷尉正湊到他耳邊問:“可還要拿別的證據給她瞧瞧?”
他想了想,搖搖頭,忽而朗聲道:“來人,荀東觀最有通敵嫌疑,将她收押,查證後再做處置。”
荀紹捏緊手心,也不知道這步棋走得對不對,能不能保住周豐容。
作者有話要說: 騷瑞,今天下午被一堆事情纏住了,到現在才寫出來,頓時讓日更君顯得無比傲嬌了真不好意思_(:з」∠)_
但是傲嬌的日更君怎麽也比不過總受晉江啊,我一上後臺就抽搐是個什麽意思,嘲諷我?啊噠!(╯‵□′)╯︵┻━┻
☆、十九章
範一統走入書房時,應璟正在呵護那盆嬌貴的蘭花,旁邊是忽然到訪的永安公主。二人正在交流護花心得,也不知應璟說了句什麽,永安公主用帕子掩着紅唇吃吃笑了許久。
“公子……”他行了禮,附在應璟耳邊低語了幾句。
應璟的動作停了下來。
永安公主好奇道:“怎麽了?”
應璟笑笑:“沒什麽,家母生前養的那只貓丢了,我得派人去找找,公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永安公主一聽是他母親遺物,忙道:“那你快去吧。”
範一統跟着應璟出了書房,揣摩他心意,提議道:“要不屬下親自走一趟,将荀大人給放出來?”
應璟沿着回廊慢慢踱步,搖搖頭:“她做事堅持,不會跟你出來的,何況這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否則我那婚豈不是白賜了。”
範一統聽不明白,只覺無奈:“可她壞了公子的好事,難道就任由她去?”
“不急,我自有安排。”
荀紹就被關在官署下面的牢獄中,此處向來只拘押官員,倒沒想象中那般髒亂難忍,只不過因為是地牢,關在裏面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有一扇天窗偶爾會在月上中天時透進點月光來。
竹秀來看過她一次,發了半天的火,走的時候還将周豐容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走後,荀紹已經忘了自己在這裏住了幾日,這晚瞥見月亮是下弦月,才推斷出大概已過去三四天了。
老丞相應該和她一樣,都懷疑此事是幕後有人故意暗算周豐容,所以見她頂罪便幹脆颠倒黑白将她投入大牢,要壞了那幕後之人的好事。
她以為自己進來後,那人會按捺不住派人過來,無論是威吓還是将她除之後快,都必定會現身,可等到今日也沒有動靜,只怕這趟牢是白坐了。
時已半夜,冷月無聲,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接近,步伐輕盈似乎會武,心神一凜,立即轉頭,卻見是周豐容,不禁愣了愣。
“為什麽要替我頂罪?”周豐容隔着牢門站定,披風上沾了深重的寒霜,邊角已濕透,臉色依舊冷淡。
荀紹身上官袍已除,盤腿坐在地上,發髻也散了,狼狽的很,卻笑得平和:“因為責任,我用一個賭約套住了你,陛下也為你我賜了婚,雖然尚未公布,我卻自覺對你有責,你如今有難,我自然竭盡所能相助。”
周豐容的視線輕輕移開:“可我并不想娶你。”
荀紹臉上的笑反而更深了一分:“為何?”
“你并非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騙你,何況一個賭約綁住兩個人的一生,本就荒唐。”
“原來如此……”荀紹略有怔忪,旋即又笑道,“你該聽說過世上有種感情叫日久生情,我們雖然是荒唐開始,卻未必不能圓滿結局啊。”
周豐容冷冷地看着她,幾乎咬牙切齒:“荀紹,你就非要纏着我不可嗎?”
荀紹的臉上終于沒了笑容。
“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周豐容轉身出去,四周很快就靜谧下來,像是根本沒人來過。
他前腳離開,後腳周豐意就跑了過來,手扶着牢門急急道:“荀大人別誤會,我大哥不會說話,其實也是為你好,他是不想欠你,你尋着機會便脫罪出去吧,這次的事不是你能頂得了的。”
荀紹輕輕笑了一聲:“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個男人不想欠一個女人,就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我這趟牢獄到底是沒白來。”
周豐意看着她強作歡顏的側臉,只覺慚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都走了,荀紹一夜未眠,坐在月色裏直到天光破曉。
獄卒進來送飯,看她一動不動,沒好氣道:“你可別死啊,死了我們可沒法兒向上頭交差。”
荀紹背對着他,不理不睬。
獄卒氣得要破口大罵,忽然蹭蹭蹭跑進來另一個獄卒,拉住他就往外拖:“快退出去,有貴客到訪,不可打擾。”
荀紹聞言轉過身去,獄卒已經走開,黑黢黢的走道裏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慢慢顯露清瘦颀長的人影來,她嗤笑一聲:“堂堂國舅竟然屈尊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應璟慢條斯理從袖中取出鑰匙開了牢門,矮身走進來四下轉悠一圈:“不知荀東觀要等哪位呢?”
“國舅明知故問?自然是等陷害大将軍的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