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

荀紹斜睨他:“你不用裝傻,我知道是你,朝中野心勃勃的只有你一個。”

“野心?”應璟悶笑兩聲,在她對面席地而坐:“那你一心想做将軍,豈不也是野心?”

荀紹皺眉:“我是要保家衛國!”

“嗬!保家衛國?若是保家衛國這麽簡單,你大可以只做個士兵,戰場沖鋒陷陣,豈不是更直接?為何你一定要做将軍?”

“因為……”

“因為你深知只有做了将軍,你的一身武藝、一腔赤誠、治軍之策還有戰術經驗才有機會施展,也才能更好的保家衛國,是也不是?”

荀紹一時無言。

應璟笑了一聲:“所以有時候,人必須要到那個位置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标。野心?輸了才叫野心,贏了便是宏圖壯志。”

荀紹哼了一聲:“你今日來此,便是要跟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荀紹看他一眼:“周豐容如何了?”

應璟起身道:“大約會被革職流放吧。”

荀紹一驚:“他的罪名定了?”

應璟轉頭冷笑:“怎麽,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替他頂罪就能保他無恙?”

荀紹臉色鐵青:“他被陷害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全軍的事!我是他的下屬,豈能坐視不理?若部下只顧自己不顧主帥,這樣的軍隊又何來半點威懾之力?你是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麽被困雍城的了嗎?”

應璟當初被困就是因為部下生變,刻意陷害,險些丢了性命。軍中也并非澄澈如鏡,勾心鬥角的事也層出不窮。

他的手指搭着牢門,低笑道:“說的在理,不過事已至此,你已無能為力。你與周豐容關系非同尋常已滿朝皆知,我勸你立即與他撇清關系,免得和他一樣萬劫不複,到時候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可別怪我不念舊情,沒提醒過你。”

荀紹怒極反笑:“多謝國舅了,我承認自己有些動搖,但我荀家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輩!他此時有難,于公于私,我都決不能将他棄之不顧。”

“即使他根本不領情?”

“沒錯。”

應璟看她的眼神冷了幾分,轉身出了牢門:“好,那荀東觀就自求多福吧,本侯再不會多管閑事。”

今日應璟卻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出了牢獄,一路走到官署大堂,臉上又帶上笑。

永安公主坐在那裏飲茶,身上披着雪白的狐領大氅,雍容華貴,見他出來,忙起身問:“如何了?荀紹一切可好?”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願出來,想必還是擔心大将軍吧。”

“唉,荀紹可真是個癡情姑娘。”

永安公主這話說得尤為真誠,她本對荀紹懷有戒心,但荀紹既沒再破壞她和應璟,又為周豐容大膽悔婚,顯然心思不在應璟身上。何況賜婚一事也是應璟一手主導的,向來這二人只是舊識,根本郎無意妾無心。

既然如此,她需得做些順水人情,今日來這裏便是她的提議。

應璟道:“罷了,公主仁至義盡,也是荀紹沒福分。”

永安公主仍是嘆息:“如今一切只看老丞相如何定奪了吧,只希望大将軍能逢兇化吉,二人也好早日團聚。”

“公主所言極是。”

應璟叫來侍衛護送永安公主回宮,自己借口有事回了寧都侯府。

範一統正在後院走廊上來回轉圈,見到他一個箭步沖上來道:“公子可算回來了,荀大人的事可解決了?”

“解決?”應璟停步笑道:“解決不了,能說動她的,只有她自己。”

範一統有些氣惱:“荀大人實在固執,雖說是您的救命恩人,公子也不必總給她面子。”

應璟拂開探伸過來的一截花枝:“當初我被困雍城,荀紹千裏求援趕來相救,幾年後我卻讓她在內外交困之時失去荀家軍統率之位。即使如此,她回來這麽久,卻也從未拿過往情分要挾過我。她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可以對她無情,她卻不會輕易無義。對我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周豐容呢?”

範一統急的直搓手:“她此番畢竟拖延了這麽長時間,公子竟還體諒她……眼看老丞相和大将軍就要翻案了,公子還是趕緊走下一步吧!”

應璟轉身朝書房走去:“他們要翻案就讓他們翻,你吩咐下去,全都收手。”

範一統驚在當場:“什麽?全部收手?”

“對。”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還是很抽,這時候堅持留言的都是天使啊有木有,撲倒吻╭(╯3╰)╮

其實我覺得,大家要理解荀紹的話,不能只從女性角度或者感情角度來看,她的成長環境擺在這兒呢……你們懂的……_(:з」∠)_

☆、二十章

老丞相和周豐容正焦頭爛額,鮮卑那邊忽然有了新動向。

鮮卑首領派人入朝來報,那位聲稱與大将軍裏應外合的使臣是憑空捏造,想要故意挑撥生事,現已拿下查辦,特來說明情形,還大将軍清白。

老丞相連夜入宮禀明幼帝和太後,二人聽了也是松了口氣,畢竟是一品大員,真出了事對軍政必然會有影響。

太後當場便傳來周豐容,赦免了他一切罪狀,并賞賜千金以示安撫,此案所有牽扯部将,一概無罪釋放。又命老丞相與鮮卑嚴正交涉,徹查此事。

周豐容以為一切都是老丞相功勞,心懷感激,出宮時再三道謝。

老丞相搖頭嘆息:“對方安排精密,老夫措手不及,哪裏有什麽功勞?這人也是奇怪,安排既然如此周詳,為何不仔細遮掩,反倒叫我們一眼就瞧出此事是有人背後暗算呢?”

周豐容左右看看,湊近一步道:“丞相覺得此事可是那人所為?”

老丞相撫須道:“他左右逢源,工于僞裝,既能讓朝中那麽多人覺得他是正人君子,又豈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何況他最近被公主纏得很緊,這話實在不好說。”

周豐容皺了皺眉,翻身上馬,向老丞相抱拳告辭。

荀紹當天午後被放了出來,廷尉正親自向她賠了罪,一個勁誇她有氣節,并且言明那罪魁禍首的鮮卑賊子已經被查辦,請她千萬不要覺得委屈,又叫來下人送她回府,殷勤備至。

荀紹此時只覺詫異,忽然風停雨收,必然是應璟停了手。那日他在牢中明明動了怒,又怎麽忽然罷了手?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未了解過他。

回到府中,竹秀自然少不得一頓唠叨。荀紹看她人都瘦了一圈,知道她這段時間也不好過,閉着嘴乖乖受教。

吃了頓飽飯,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竹秀叫她好好休息,她卻睡不着,從傍晚就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一直到第二日清早。

整裝上朝之前,她找出那份賜婚诏書,仔細納入懷中。

早朝上,幼帝認真地背了背書,有關大将軍遭鮮卑賊人誣陷一事實在叫人憤慨,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到後來自然而然又要将此事交給最信任的舅舅去辦。

應璟拱手道:“陛下有命,臣自然鞍前馬後,可眼下就要到年關,西域萬國來朝,茲事體大,臣實在j□j乏術啊。”

周豐容見他放棄了插手此事的機會,還一臉坦蕩,似乎絲毫不懼別人來查,不禁也有些懷疑,難道對付自己的真不是他?

朝中最多的便是牆頭草,先前周豐容被冤枉,大臣們都趕着回避,此時見他無恙,又紛紛趕來慰問,一下朝便将他圍住了。

荀紹朝那邊看了一眼,轉身出了大殿,短短幾日被囚,身上的官袍都寬大了許多,行走起來衣帶當風,反倒平添幾分風流氣韻,沿途惹了不少目光。

她沒有去東觀宮,直出宮門,跨馬緩行。

天氣陰沉,周豐容終于應付完大臣們出宮,天上已飄起飛雪。宮道上本就安靜,此時更是悄然無聲。

走得好好的,車夫忽然“籲”一聲緊拉缰繩停下來,他正想着事情,驟然被打斷,不悅道:“怎麽了?”

“大、大将軍,這……”

周豐容揭開車簾,微微一怔,荀紹跨馬擋在車前,一頭一臉的雪花。

“大将軍終于脫險,下官特來恭賀。”

周豐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抿唇不語。

荀紹趁他不備,忽而躍上馬車,直攻向他。周豐容吃了一驚,連忙格擋,哪知她只是虛晃一招,抽出他腰間長劍便躍下了車。

車夫早吓得遠遠躲開了。

道旁有其他大臣的車馬駛來,但大将軍的車駕在此,豈敢趕超,只能全堵在後面,見了這幕,紛紛将車簾揭開道縫悄悄觀望。

荀紹視若無睹,執劍立在車前,長睫上沾滿雪花,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八年前涼州生變,荀家軍受阻,只有我年方豆蔻,行動自由。當晚我率一百二十輕騎突圍出城,疾行數營,然而偌大西北,将領但凡見我一介少女便當做兒戲,無人理會。後來返回途中,得遇大将軍隊伍,我冒死求援,禀明利害,竟然獲援。”

“我永遠記得當年那個耳可聽忠言,眼可觀天下的英武少年,期許有朝一日可與他并肩馳騁,甚至連一個賭約也緊咬着不放,以為終于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然而我對你有情,你卻對我無意,強求終究無益。”她擡眼看着周豐容,自嘲般笑了一下:“所幸我自認已全力以赴,再無遺憾。”

她自懷間取出賜婚诏書,輕輕一抛,揮劍劈成兩半。

“從今往後,荀紹與大将軍再無瓜葛,但你記着,是我不要你的。”

長劍被重重插在地上,她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馳遠。

周豐容震驚地看着雪地上的诏書。

她對他有情?

他以為這一切不過源于她被壓制後的意氣用事罷了。

在場的人大多沒聽清楚二人說些什麽,但前後動作卻看得明明白白,大約猜出了是怎麽回事,卻又只能裝作不知道。

畢竟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在場的人哪個擺脫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後面的馬車裏,應璟剛剛放下車簾。

範一統悄悄跑去前面圍觀了一下,此時嗖一下鑽進車內,壓低聲音道:“真搞不懂這個荀大人什麽意思,在牢裏的時候不是說什麽都不肯丢下大将軍的嗎?這會兒人沒事了,她倒跟他一刀兩斷了。”

應璟道:“這才是荀紹,就算要斷,也絕不棄對方于危難。”

範一統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義了,大将軍委實絕情。”

應璟微微笑了,周豐容為人驕傲,而荀紹這一次随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驕傲。他本就無法容忍,回都後又遭遇賜婚,只會覺得荀紹對自己步步緊逼,又哪裏會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紹為他身陷囹圄,他也斷不會領情。

可荀紹這麽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豈會比他弱?二人會走到這步,全在他預料之中。

大雪連降數日,荀紹有心回避朝臣目光,幹脆稱病告了假,在府中窩了好幾日。

竹秀已經得知她和周豐容決裂的事,沒一句責備的話,反倒誇她做得好。當天特地設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對荀紹父兄在天之靈道:“你們家荀紹真有本事啊,當着百官的臉打大将軍的臉呢,啧啧啧,看以後還有誰敢娶她!”

荀紹捧着本書裝認真,當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結果被她劈手奪下:“當我不識字呢?書都拿倒了!”

她将書一丢,又開始唉聲嘆氣:“原本還以為國舅對你有意,可我這次去求他,他也沒出力,想必真是我誤會了。”

荀紹幹咳一聲:“他自然對我無意,不過倒是去牢裏救過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麽沒出來?”

“我覺得他就是幕後暗算周豐容的人,與他争辯了幾句。”

竹秀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揍她一頓解氣:“你讓我說什麽好?他暗算周豐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領情至少也得道個謝,哪有将人氣走的道理。”

荀紹撇撇嘴:“反正我與他已經鬧僵,今後大約也不會往來了。”

話雖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遺憾。和他畢竟已相識多年,盡管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算交情不淺,這次他中途收手,未嘗不是顧念舊情。

何況她早就說過出入官場是做好了準備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洩憤,反倒顯得無能了。

竹秀氣呼呼地出門:“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決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東觀宮事務清閑,沒人來催荀紹當值,她平常與朝中的人往來甚少,和應璟一斷聯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閑得發慌。

周豐意倒是遞過拜帖說要來看望,但荀紹明白他是為了她和周豐容的事,婉言謝絕了。

實在無聊,她提了兵器去練武,專門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練,将地上踩出一個一個深坑來才罷休,還深覺有趣。

不知不覺玩出一身汗來,卻聽有人道:“我還以為年紀漸長就會穩重了呢,原來荀東觀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紹身形一轉,看見應璟倚欄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畫。

“你……你怎麽來了?”她頗感意外。

應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聽說你将陛下欽賜的诏書給一劍劈了,可有此事?”

荀紹一驚,完了,這下闖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幼帝:诏書,你死的好慘啊!QAQ

應璟:呵呵,耍帥挨雷劈,這下後悔了吧?

荀紹:……_(:з」∠)_

☆、二一章

通常情況下,荀紹不是個沖動的人,這次之所以會選在那麽多人的場合了斷關系,是因為周豐容曾明确表示出對賜婚傳聞不堪其擾。

既然如此,那就當着大家的面斷絕關系,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測。

另外則是她陰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豐容的氣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對皇家尊嚴的意識實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經傳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後初霁,暖陽照的人惬意無比,禦書房外的地面卻是冷得刺骨。荀紹乖乖跪在那兒請罪,應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來,我看你挺能對付他的,這次興許能逃過一劫。”

荀紹聽得額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說以後都不再管我的閑事了嗎?”

應璟嚴肅道:“這是閑事嗎?陛下欽賜诏書等同陛下聖駕親臨,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嗎?”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豈不是能為所欲為了?”

荀紹耷拉下肩膀。

沒多久幼帝果然出來了,随侍的小太監給他系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見應璟,笑着提醒道:“寧都侯來看陛下了呢。”

幼帝邁着步子樂颠颠地走過來,毛茸茸的衣領襯得小臉像顆圓乎乎的粉團兒:“舅舅來了怎麽不進去?”

“臣怕擾了陛下。”應璟笑答一句,落後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紹一看幼帝直接将自己無視了,連忙朝應璟使眼色,結果那貨也裝作看不見她。她悲從中來,只能硬着頭皮沖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轉頭一看,嗖地竄開幾步,戒備地指着她:“你你你……不許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紹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給他捶肩:“陛下為國操勞辛苦了,還請千萬保重身體,诏書的事是臣無知莽撞,陛下切莫與臣一般見識。”

幼帝揮開她的手,板着小臉:“哼,你敢當着百官的面劈了朕的诏書,以後就敢劈了朕!朕豈能饒了你!”

“臣不敢!”荀紹連忙跪下:“陛下不計前嫌,還為臣賜婚,如此仁德明君,臣只會肝腦塗地,以報聖恩,哪敢造次啊!”

這話說得幼帝頗為受用,臉上不禁浮出幾分笑意,想掩飾都掩飾不了,“算你有自知之明。”他擡着下巴斜睨她:“朕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朕與你婚約已除,如今你跟大将軍的事沒成,休想回頭再糾纏朕,否則數罪并罰!”

“是是是,臣雖然仰慕陛下,但自認萬萬配不上陛下,絕對不敢癡心妄想。”

“哼!”

幼帝拂袖就走,也沒說到底會不會赦免自己,荀紹自然又想跟上去,卻見應璟朝她搖了搖頭,自己舉步去追幼帝了。

待到了禦花園內,他才低聲問幼帝:“陛下這下可解氣了?”

幼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完長舒一口氣:“太解氣了!叫她以前總拿婚約來刺激朕,沒想到也有今日吧!”

“那陛下就原諒了荀紹吧,她先前也立了功,将功抵罪就是。”

幼帝撇撇嘴:“既然舅舅開了口,那好吧。”

應璟行了大禮:“陛下仁心厚德,國之大幸。”

荀紹忐忑許久,方見應璟遲遲而歸,趕緊快走幾步上前:“如何?”

“陛下不生氣了,只是你得将功折罪。”他從袖中取出一只錦囊遞給她:“這是從鮮卑得來的密信,用暗語寫成,我記得你以前對這有過研究,幫我看看能否解開其中內容。東觀宮那邊我會去說,你最近安心做這事就好。”

荀紹瞥那錦囊一眼,他能在鮮卑安插內應,能弄到這麽重要的東西倒不足為奇,只是自己捏着不放,又和鮮卑有關,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扯上周豐容或是哪位大臣。她一時猶豫,沒有答複。

應璟看她神情明顯是一副心存芥蒂的樣子,将錦囊又遞近一些:“此時你還是戴罪之身,乖乖聽令便好。”

荀紹皺眉:“我只是不希望助纣為虐,牽扯進什麽陰謀。”

應璟朗然笑了一聲:“那好,我再去見陛下一次好了。”

荀紹連忙扯住他衣袖:“哎哎哎,我再考慮考慮啊。”

錦囊到底還是收下了,荀紹回府路上再三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随便碰皇家東西!

所謂的暗語,不少軍隊在作戰通信時都使用過。鮮卑族用暗語也有些年頭了,但起初并未引起重視,最早研究這個的其實是軍師霍江城,比起他來,荀紹自覺所知不過九牛一毫。

竹秀因為她那決裂的事還在跟她鬧別扭,好幾日沒理睬她。荀紹落得清靜,将自己關在房中仔細研究那密信,結果發現鮮卑越學越壞了,用霍江城教的法子來解居然解不開。

忙活幾天,她只破解了幾句話,說的是這次鮮卑作戰直往東北而逃的事,大約其中有隐情。這般看來,這信應該不是針對朝中大臣的陰謀,是實打實的軍情。

事關重大,她沒耽擱,立即收拾好錦囊趕去寧都侯府。

先前的大雪早已在這幾天的日照下融化殆盡,寧都侯府的假山和水池邊卻還留着殘雪。荀紹跟在管家身後,一路走一路啧啧感嘆。

不愧是出身文人世家,瞧瞧這做派,不過她得承認這景致确實不錯。

管家領着她進了書房,行禮道:“公子事先交代過,荀大人請在此稍候,公子入宮去了,少頃便回。”

荀紹有事在身,也不與他客氣,問他要了壺茶,将錦囊取出,坐去書案後繼續研究。

然而枯坐許久,仍舊只知那幾句,再無進展。荀紹頗為懊惱,灌了幾口涼茶,起身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轉了幾圈,發現應璟的書房很大,藏書也多。她随手翻看,居然找到幾本孤本,還有不少記述外國異族的風俗志,她料想應該有與鮮卑有關的書籍,便埋頭翻找起來。

沒找到鮮卑的書,倒是在最底下找到一本西域山河志。她本來是要放下的,一看字跡有些熟悉,翻了翻,居然是應璟親筆所錄,便看了幾句。

哪知一看就停不住了,這居然是他當初出使西域的日志随錄。她倒是知道這一去足足三載,但因為二人多年未見,他也甚少提及,所以對這段往事知之甚少。

當時太後正當寵,應氏一族嶄露頭角,然而初回洛陽的應璟并未受到重用,只在五兵曹待诏。

一直到半年後,太後忽然召見他,要給他機會出仕,結果先帝委任狀下來,是叫他出使西域,說服三十個小國歸服我朝。

荀紹看得咋舌,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三十個小國有的比鄰,有的卻是相隔千裏,而且風俗迥異,兇悍善戰的不在少數,哪是靠一張嘴就能輕易說服的?

太後這麽做,是要讓他成為蘇武不成?

可實情是他三年後就回來了,必然是做成了此事。荀紹将書翻過來倒過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應璟卻并未詳細記載過程,許多事情都只是一筆帶過,記載最詳細的反而是各國山川地形和風俗習慣,甚至是傳聞故事,這倒更像是本風情錄。

她還想再細看,門外已響起腳步聲,連忙将書塞回去。

應璟走進書房,身上朝服都沒換,見她幹站在書櫃前,笑道:“怎麽,你這是破解不出就面壁思過去了?”

荀紹走到桌邊,手指點了點那信函:“我只解出幾句,可也無關緊要,最關鍵的沒解出來。”

應璟站到她身旁看了看:“如何參不透?”

荀紹道:“鮮卑分部衆多,西北這支是段氏鮮卑,暗語習慣改造已有的鮮卑文,所以以往我們都用比對之法來破解。他們現任首領是老首領的二兒子,聽說是個能幹角色,繼位後必然做了不少改動,可我用原來的法子也能破解出一些內容,只怕這信中用了不止一種暗語。”

應璟捏捏眉心:“朝中也無人通曉此道……這樣吧,這幾日我與你合力破解,若是還沒法子,就派人去請霍軍師來一趟吧。”

“也好。”荀紹想起東觀宮中應當有不少鮮卑文典籍,支使範一統去取,總算體會到了做這官的好處。

時已将暮,應璟命人在書房裏點足燈火,又另設一案,将密信謄抄一份,親自比對。

不知不覺天已黑透,荀紹眼睛酸澀,起身告辭。

“軍機要務,不可耽誤。”應璟頭也不擡地吩咐侍女:“去準備間廂房,荀東觀要在這裏住幾日。”說完叫來範一統:“去荀府知會一聲,就說荀東觀在寧都侯府公幹。”

荀紹想要婉拒,他手下翻了一頁書,又道:“溫一壇滌秋醉來。”

她掙紮了一下,舔舔唇,還是坐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淩晨了……你們都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不見我……我……

雖然晚了,還是說聲光棍節快樂!(^o^)/~

PS:感謝宅女都都和張逗逗滴地雷~

☆、二二章

軍中長大的人生活太有規律,到時候就想睡。荀紹雖然秉持“大事當前且上級還未休息自己也該熬着”的操守,到了時辰也還是忍不住打瞌睡。

應璟翻看典籍,比對了許久似有了些眉目,擡頭要與她商量,卻見她早已歪着頭睡着了。

他搖搖頭,起身拿了披風給她蓋上。剛坐回去,範一統走了進來,見狀壓低聲音道:“公子,可要送荀大人回房?”

應璟道:“這幾日天寒地凍,我舊傷又要複發,抱不動她。”

範一統實誠,當下就要盡忠:“那屬下送荀大人回房好了。”

應璟幽幽擡眼:“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

“……”範一統真冤,那不是看公子你說的那麽自然,還以為不用顧忌麽。

應璟擺擺手:“去叫個身強力壯的侍女來背她回房吧。”

大約是在書房裏凍着了,荀紹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早上起來怏怏無神。草草吃了點早飯,走去書房,見應璟還穿着昨日的朝服,詫異道:“你一宿沒睡?”

應璟哼了一聲:“緊急軍情當前,也就只有你睡得着。”

荀紹一直把他當個奸臣看待,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數落的一日,還找不出理由反駁,憤懑地拖着步子在案後坐下。

應璟埋頭在書案上,也沒看她,口中道:“爐火上溫着一碗滌秋醉,你喝了暖暖身子再看信吧。”

荀紹平常無酒不歡,今日因為精神不佳,難免反應平平。應璟轉頭見到,有意打個岔,擱下筆道:“你知不知道這滌秋醉的來歷?”

荀紹果然來了點興致:“什麽來歷?”

應璟道:“永康年間我們應家出了個祖輩,字滌秋,因文采卓然,着作不息,被世人稱作滌秋先生。他為人清心寡欲,偏偏嗜酒如命,甚至連皇帝征召也不管,四處雲游,拿自己的文章換酒喝,還自稱千杯不醉。

“有一日,他在山中行走,忽聞酒香撲鼻,循跡而去,見一少女正在茅屋前溫酒,就想讨一碗喝。少女口不能言,以樹枝畫字與他交流,說奉上美酒可以,但要請他作詩一首。滌秋先生當即信步吟詩,短短十數句,卻涵蓋天地山川,歷史名流。少女贊賞無比,将一壇酒都送給了他,但告誡他說此酒甚烈,不可貪杯,否則會大醉不醒。

“滌秋先生自然不信,當即仰脖灌下了整整一壇,結果倒頭便睡。醒來後見自己躺在茅屋中,那少女就在旁邊,已绾發做婦人髻。他心中大奇,自己只睡了一覺,人家便嫁人了?哪知那少女竟忽然開口說話,說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荀紹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問:“這是怎麽回事?”

應璟笑了笑:“滌秋先生也詫異的很,當然否認。少女告訴他,他這一醉就是七日,這七日裏二人已經拜堂,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滌秋先生問她可有憑證,少女拿出他當日所作詩詞來給他看。這詩明明是歌詠山水,抒懷暢意,少女記錄下來後稍加改動,音同字異,詞意立變,竟成了一首含情脈脈的情詩,她說這便是二人定情之物。”

荀紹心急難耐地追問:“那然後呢?滌秋先生有沒有接受這個少女?”

“這我就不知道了,書中沒有記載,只說滌秋先生回去後仿照此酒釀了一種酒出來,因有此經歷,便取名叫滌秋醉。”

荀紹氣悶:“你們應家人怎麽都這德行,事情總不寫全了!那山河志也是……”

“山河志?”應璟挑眉:“你看我的書了?”

荀紹幹咳一聲:“沒有,我只是找鮮卑書籍的時候看到個名字罷了。”

“這樣啊,我看你也不像好奇的樣子。”

荀紹翻了個白眼,往他身邊挪了挪:“所以……你到底是怎麽說服那些小國歸附的?”

應璟瞥她一眼:“你再破解一段,我就告訴你。”

“……”

暗語這方面,荀紹懂的要比應璟多。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霍江城的教導,嘗試将幾種法子合在一起破解,居然真譯出段通順的話來。

“原來如此,他們內部生變,段宗青護送首領逃亡東北,要與這收信人會合,之後說了什麽就不知道了。”荀紹托腮思忖:“他們這一路燒殺搶掠,只怕是故意引來朝廷出兵,剛好借機擺脫追兵。東北有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難道他們要會合的是這二部中的一支?”

應璟想了想:“信中沒有稱謂,對方是有意隐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誰,想必後面的內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試試其他法子?”

荀紹長這麽大就沒在書房裏坐過這麽長時間,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将密信給揪成一團扔了,哪裏還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約定,敲着書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該告訴我答案了。”

應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現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裏都有了血絲:“你真想知道?”

“當然。”

他将紙張一推,灌了口茶:“其實無外乎三樣:錢,色,武力。賄賂寵臣,贈送美人,實在不服,或挑撥內鬥,或引來重兵。”

荀紹有些意外:“難道你那時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沒有,但美人可以重金買來,軍隊也可以暗中賄賂。”

“不可能!哪有軍隊敢私自調動,你給再多錢也沒用!”

應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賄賂最多的便是西北駐軍,天高皇帝遠,擁兵一方,誰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屬西北軍政最亂。”

“……”

應璟嘆氣:“彼時我捉襟見肘,望着大漠黃沙都恨不得它們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錢是個好東西啊。”

荀紹還在郁悶,諷刺他道:“所以你現在才這般來者不拒!”

“胡說,誰來者不拒了?錢少的我就不收。”

“……”

應璟一手捶着肩,自嘲地笑笑:“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後悔問了?還以為能學到什麽精妙之法,卻原來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紹肯定是這麽想的,但如今對他過去有所了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見。

“我只能說,若換做是我,這樣的難事,孤身犯險,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誰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應璟拍了拍手:“荀東觀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卻又句句體諒。”

荀紹暗爽。

暗語的事困難重重,進行地萬分艱難,應璟只好派人快馬去西北請霍江城入都。

荀紹還不好走人,但應璟事務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書房,她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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