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機回了趟荀府。

打馬走到半路,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她停下來,就見有人快馬加鞭,一陣風似的飛奔過來,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豐意。

“咦,這麽巧。”

她笑嘻嘻的,周豐意卻有些尴尬,轉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讪笑着問:“荀大人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荀紹也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原來周豐容的馬車停在那裏,她看過去時,掀開的車簾剛剛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豐意欲言又止,許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脫險,荀大人功勞最大,他如今就要去邊疆巡視,我代他向荀大人辭個行吧。”

荀紹朝馬車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将軍一路順風。”說完勒馬轉身,像是毫無私交,只盡了下屬之禮。

周豐意望着她的背影長嘆了口氣。

每到年關,往來商旅太多,西北都需嚴加防範,何況應璟為掩人耳目沒用朝廷調令,霍江城實在不好随便走開,但他派人送來了好幾冊典籍。

其中有一冊書是他親手所錄,裏面記載了西北一帶的異族名字,以及部族裏的官銜名稱,每個詞後面還有各類筆法的化寫。

荀紹看了大為驚嘆,難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來連旁人不曾注意過的細節也鑽研過了。

要仔細比對信中是否有鮮卑姓名或官銜,實在太過繁雜。荀紹叫管家給她找了個會識文斷字的幫手來。

管家辦事慎重,将應家家臣的兒子找了過來。

應璟晚上回來時,走進書房就見荀紹身旁坐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腦袋都快擠在一起了也未察覺。

他清清嗓子,少年聽到動靜,忙起身見禮。

“你回去吧。”

“是。”

荀紹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诶,事情還沒做完呢!”

應璟朝少年使了個眼色,後者哪敢再留,連忙扯出衣袖退出門去了。

他在書案後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哪些?我親自來看。”

荀紹只好将東西都往他那邊挪過去。

一直忙到後半夜,仍舊是大海撈針。荀紹開始想摔筆,後來漸漸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應璟見她頭一點一點的,往她身邊移了移,沒多久她就歪在他肩頭睡着了。後來睡着睡着,腦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後變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應璟只打算給她小睡一會兒,也就随她舒服了,廣袖擡了擡,遮在她頭頂,擋了燭火的光亮。

他的視線正落在信中一個字上,又移到書上,往往複複好幾次。

“魏?”

作者有話要說: 雙十一遲來的小劇場:

荀紹:你忽然跟我說滌秋醉的來歷,到底什麽意思?

應璟:讓你提神啊。

荀紹:我怎麽覺得你鬼主意那麽多,一定另有深意呢?

應璟:深意嘛……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說不準哪天你喝醉醒來,就成別人的人了。

荀紹:……

荀紹:那天我和周豐容決裂你肯定在場,怎麽也不提醒我一聲,不然我也不至于真劈了诏書啊!

應璟:當時你手裏還拿着劍呢。

荀紹:……

☆、二三章

荀紹後來并沒有被叫醒,一直睡到半夜,自己覺得不舒服才醒了過來,結果發現自己鑽在應璟懷裏,手都快摟住他腰了,一個激動坐起身來,頭嘭的一下撞到他下巴,各自退開,一個捂下巴,一個抱頭,互瞪。

“你趁我睡着幹嘛了?”

應璟冷哼:“你說睡就睡,還倒打一耙。”

荀紹正要反駁,他忽然慘叫一聲,揉着膝蓋道:“啊,我的腿……被你壓了幾個時辰了,只怕要廢了。”

“……”荀紹算他狠,離他遠遠地坐了。

應璟朝她招招手:“好了,正事要緊,你看看,這信上有個魏字,我懷疑鮮卑與魏國有勾結。”

荀紹接過信細細看了一遍,皺眉道:“若真是如此,就不難解釋為何會用這麽複雜的暗語了。我看還是得把信裏的內容解出來。”

應璟搖頭:“解出來固然好,但只怕時間拖得太久,對情形不利。”

荀紹想了想:“那我親自帶信回西北一趟,請教軍師如何?”

應璟沉默不語。

荀紹幹笑:“算了,我看你要送信早就送了,看來也是不放心假手于人。”

“不是不放心你,”應璟起身踱了幾步:“年關将至,宮中事務繁多,你定會經常見到太後。她是個吃不得虧的人,你之前悔了婚,她不會輕易饒過你,你回西北待一陣子也好。我只是在想要找個什麽合适的理由派你回去,若是直接以我名號派遣,太後又得心生嫌隙。”

荀紹有些意外,看着他張了張嘴,終是低聲說了句:“謝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了荀府。還以為這段時間不在,竹秀會對她有點兒惦念,結果一回去就見她躺在榻上看話本吃糕點,優哉游哉的,無比惬意。

她只能憋屈地自己收拾東西去了。

一直到準備出發的前一天,竹秀總算有所察覺,跑來問她為什麽忽然要回西北。

荀紹将事情一說,她的神情立即就有些微妙:“我還以為是國舅又逼迫你了,沒想到他不僅沒有從中作梗,還幫你安排周全了。”

荀紹點頭:“他這次的确是沒針對我。”

竹秀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試探道:“既然如此,反正快到年關,走之前給國舅送份禮聊表謝意吧。”

荀紹忙着收拾包袱,沒答話,竹秀還以為她不樂意,剛想說算了,荀紹道:“你看着安排吧。”

這時節往西北走實在是件不愉快的事,不過荀紹和竹秀都不是嬌氣女子。二人沒坐馬車,各自負上包袱跨馬而行,保險起見也沒告訴任何人,當天一早出了洛都,日行百裏。

賊匪也要過年,兩個年輕姑娘這時候上路,不會太平。

途中有幾個小毛賊盯了竹秀好長一段路,但與之同行的荀紹作男裝打扮,腰負軟劍,他們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沒多久就全都悄悄遁去了。

荀紹以為他們是知難而退,哪知快到安定郡地界,忽然來了一大群賊匪,原來他們是去搬援兵的。

竹秀抽出彎刀雙刃就要沖過去,口中罵道:“身強體壯卻只知不勞而獲,看我不削斷他們的手!”

荀紹攔住她:“我們有事在身,不要節外生枝,快走,前面就是驿站,報了官就是。”

那群人哪裏肯放,還以為她們是怕了,緊追不舍。

荀紹和竹秀這段時間不分晝夜地趕路,早就馬困人乏,那群人直追到天色将晚也不放棄,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馬蹄陣陣,橫沖出支軍隊來。

二人勒馬讓道,見那支軍隊正是朝賊匪沖去,趁機朝前趕去。

前面就是驿站,裏面有軍隊停駐。荀紹下了馬,對竹秀道:“應當是有哪位将領經過此地,我們運氣好。”

竹秀心裏還有怒氣,冷哼道:“就該殺了這群狗賊!”

她罵罵咧咧的先進了驿站,忽然閉了嘴,回頭扯住荀紹衣袖,小聲道:“你看那是誰。”

荀紹擡頭一看,直通後院的門口站着周豐容,未着戎裝,披一件大氅,側着身子在聽身邊副将說話。

“原來在這裏的将領就是他啊,真是不湊巧。”竹秀小聲嘀咕。

荀紹也覺得怪尴尬的,他忽然出來巡視邊疆,必然是想避開都城裏的風言風語,偏偏又在這裏遇見,恐怕心裏會不舒服。

正要轉身回避,有個士兵跑進來禀報情形,周豐容自然而然就轉頭看了過來。那士兵還指了指荀紹和竹秀:“那些賊寇當時就正追着她們。”

畢竟是上級,荀紹不能當做沒看見,硬着頭皮上前見禮。

周豐容微微颔首應了,沉默良久,說了句:“荀東觀畢竟是朝廷命官,這般輕裝上路有失體統,也容易遇險。”

荀紹只想趕緊結束談話,一疊聲地稱是。

但竹秀哪能錯過機會報複,走過來行禮道:“大将軍所言甚是,都怪小女子不懂事,想着我們家女公子武藝超群,連那鮮卑的段宗青都是手下敗将,還怕這些路上的宵小之輩?這才輕裝上路了。”

周豐容臉色冷漠,看不出什麽變化,但沒再逗留,轉身去了後院。

荀紹捏一把竹秀的臉:“你嘴這麽毒,還是去跟姓應的湊一家吧。”

竹秀就是這種人,平常自己寒碜荀紹,不把她當主子看待,在外人面前卻是最護短。如今遇到周豐容,她怕荀紹心裏不舒服,當晚這覺只睡了幾個時辰便将她拖起來繼續趕路。

荀紹也恨不得離周豐容越遠越好,眼皮打架也硬撐着爬了起來,系緊披風出門,恰是天最黑的時候。

好在最近天公作美,沒有雨雪,白日裏總是暖陽當頭,趕路也沒那麽艱苦。

過了安定郡就到了雍城,再過去便是涼州,西北地廣人稀,也就這兩座城裏人多一些。

竹秀急着入城買幹糧,一路跑得飛快,待到了雍城城門外,卻見城門緊閉,百姓們全都被堵在外面,根本進不去。

荀紹緊跟而至,看了看城頭,對她道:“是荀家軍,報上名諱就是。”

竹秀打馬上前與守兵交涉,千夫長自樓頭往下看來,輕輕掃了荀紹一眼,冷冷擺手:“無憑無據,誰知道她是不是荀校尉本人,退回去,不可入城!”

竹秀氣得仰脖大嚷:“瞎了你的狗眼!你問問你手下士兵認不認得我家校尉!”

千夫長板臉道:“再不走就将你拿下!少廢話!”

荀紹仔細看了看,這些士兵都很眼熟,這千夫長卻未見過。她留了個心眼,沒有糾纏,叫上竹秀,勒馬就走。

竹秀詫異道:“我們難道要原路返回嗎?”

“自然不是,每年此時都有大批商旅返回中原,荀鳴好好的緊閉城門幹什麽?我看此事有蹊跷。”她在城外茶攤前下了馬,小聲道:“我們等到晚上去找個士兵問問,實在不行就想法子混進去。”

竹秀摸摸胳膊,哀怨道:“這麽冷的天,到了晚上還不得凍死!等回去了一定要拿這個千夫長來問罪,方解我心頭之恨!”

荀紹好言好語地安撫着,将她拖進茶攤。

并沒有等到太晚,酉時城門口便有了動靜。

荀紹叫茶攤的老頭煮了碗熱面給她,剛吃到一半,忽見城中火光沖天,半邊黑黢黢的天空都給照亮了,連忙叫上竹秀沖了出去。

北風大作,厮殺聲隐隐傳來,竹秀驚訝道:“城中有敵軍來了?”

荀紹已翻身上馬,說了聲“我去看看”就朝城門沖了過去。

城門依舊緊閉,守城的士兵大約是去應戰了,樓頭上空無一人。

竹秀趕了過來,聽着裏面的聲音,拉了一把荀紹:“不好,是往城門這邊來的,快退後。”

荀紹和她打馬退到道旁,城門果然轟然大開,裏面快速沖出幾匹快馬,為首的是個披風裹身頭戴風帽的男子。

荀紹一眼認出他的身形,沖出去攔路:“軍師!”

一行人急匆匆勒住馬,男子揭去風帽,果不其然是霍江城。

“少主怎麽回來了?”

荀紹見他身上還沾着血漬,顧不上回答,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霍江城翻身下馬,撲通跪在她身前:“屬下無能,魏國大軍夜襲涼州,将軍他……”

荀紹臉色一變:“荀鳴怎麽了?”

夜深人靜,應璟剛回到寧都侯府,正打算回房休息,範一統匆匆而至,竟是一路小跑追了上來。

“公子,涼州有變!”

應璟停步:“快說。”

範一統呈上軍報:“魏軍突襲涼州,雍城守軍閉門不援,荀鳴将軍殉國,涼州以西被占!”

應璟接過軍報迅速掃了一遍:“這是何時的事?”

“已有五日。”

他抿緊唇,還以為就算鮮卑和魏國勾結也不會這麽快動手,沒想到估計錯了。

“荀紹現在何處?”

範一統搖頭:“來報士兵說并未見到荀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時間提前了一些,我會努力恢複正常時間點的,有勞大家久等,獻上歉疚的飛吻~(╯3╰)

灰常感謝大家忍受着天冷伸出小白手給俺留言,來搓搓~~~

PS:謝謝xuemiaomiao滴地雷~

☆、二四章

西北地廣,成彎帶狀,與魏國有很長的一段接壤地帶,且地形複雜,包含山地、谷地、平原等。這裏坐落着十數座城鎮,唯最北面的涼州和東南方的雍城規模最大,也最重要。

整個西北共有十支駐軍,前三代帝王時便由颍川荀氏統領,共計四十萬,然而被狹長的接壤地帶拉開,兵力便容易分散。

先帝在位時又增派了六支駐軍,編為昭陽軍,共計二十萬,沒有交給荀家人執掌,而是交給了周豐容的父親周典統領。

後來戰事平定,周典也去世了,昭陽軍便被遷往西北外圍,守在雍城以東至安定郡交界地帶,以備安民和增援之用。

魏國偷襲涼州時,荀鳴正和往常一樣率軍巡視。行至封谷關,士兵來報發現附近有魏軍蹤跡。他跟随而去,沒想到被引入了敵軍陷阱,中了埋伏。

荀鳴擔心逃跑會将重兵引去涼州城,中伏後力戰到底,甚至還分散兵力趕回報信。

魏軍斬殺了晉軍将領,得意萬分,連他的屍首都給擄了回去。消息傳來,其妻不忍丈夫受辱,刎頸殉情,家破人亡。

所幸霍江城依舊鎮定,一面搜找那害了荀鳴的奸細,一面派人去調兵來支援。

混入軍中的奸細很快被揪了出來,但援兵卻遲遲未到,而魏軍已經殺入了涼州。

霍江城再派人去查看,發現先前派去求援的人竟将雍城城門緊閉,讓涼州成了消息閉塞的死城。他這才知道奸細不止一個,當晚便集結兵力殺入雍城,斬了千夫長,沖開城門親自去求援,不想遇到了荀紹。

荀紹已經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這次沒有悲傷,只有憤怒,荀鳴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陰謀裏。

霍江城發了急信入都,又趕赴別處調兵,她和竹秀先趕回涼州,卻沒回府,而是去了軍營。

原來的營地已經被迫退回到西城門內,因為擔心還有奸細,霍江城将營中事務交給了兩位心腹副将主持,一個是老将吳忠,一個是年輕的龍亭。

荀紹在營中待了一晚,第二日吳忠便力勸她回将軍府主持喪禮,她卻不聞不問,只站在地圖架前默默看着。

到第三日,她帶了幾名騎兵斥候悄無聲息地出了城門,半夜才回,又坐在帳中看地圖,不見外人也不與人多話,連竹秀也是。

第四日也是如此,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年關已至,洛陽城中卻毫無喜氣。

應璟剛從禦書房回來,大臣們商議了許多應戰之策,但他腿上舊傷又有複發之勢,也沒聽進去多少。

範一統從門外走入,行禮道:“公子,內應已經打聽清楚,此次鮮卑內部生變,段宗青有意投靠魏國,護送首領去東北就是要繞道去魏國避難。鮮卑首領派遣使臣入朝修好是為了迷惑視線,難怪我們會那麽容易就買通他們的使臣,他們本就想攪出事端來。大将軍的事平息後,朝廷有意追究鮮卑的責任,鮮卑首領和段宗青便遁入了魏國。此番魏國襲擊西北,一來是為了晉國河山,二來就是為了替鮮卑首領奪回權位了。”

應璟坐在案後輕輕捶着腿:“現在才打聽清楚有什麽用,人家都打過來了!”

範一統垂頭稱是,忽又想起什麽,擡頭道:“對了,荀大人有消息了,她現在人就在軍營之中。”

應璟并不意外:“我猜她也是待在那裏,只怕她會忍不住出手。”

在營中待到第五日,荀紹又帶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回營後忽然叫來龍亭,讓他點兩千輕騎,要求有三:一要眼力好,二要行動敏捷,三要不怕死。

龍亭不解,問她有何安排。

荀紹叫竹秀給她準備盔甲長槍,轉頭道:“偷襲魏營。”

若是吳忠,肯定會勸她三思而行,但龍亭和荀紹一樣年輕,正是熱血氣盛的時候,又不甘心荀鳴受辱,當即轉頭去辦,還算上了自己。

是夜無風,一天星鬥,整個城中百姓都像是憑空消失了,寂靜的可怕。

兩千死士輕騎從南城門繞道而行,由荀紹帶路,足足兩個時辰的路線,再從兩座山中間穿過去,魏營已肉眼可見。

所有人靜靜立在山谷中,只偶爾傳出馬輕嘶的一兩聲。

荀紹早已打探清楚,每夜到此時魏營換崗,守備就會松懈。她将兩千人分成五隊,前四隊每隊兩百人,分四個方向吸引敵軍注意,将他們引出大帳,剩餘一千二百人随她殺入營地,直取中軍大帳。

到後半夜,月入層雲,四下晦暗,荀紹吩咐一聲,四隊人馬沖了出去,果然惹來注意,魏營中馬蹄陣陣,大約是派遣騎兵出來追趕了。

荀紹低喝一聲:“走!”

身後黑影幢幢,直撲魏營。

魏營士兵見到敵軍來犯,自然最先保護主帥,紛紛湧向大帳,龍亭帶着人與他們周旋,荀紹趁機率領百騎繞開大帳朝營地後方奔去。

後方空曠,燃着熊熊柴火,旁邊豎着支架,上面吊着荀鳴的屍首。

荀紹一槍挑開沖過來的魏兵,翻身下馬,直殺過去,忽有人加入戰局,一刀劈了背後的魏兵,轉頭一看,是竹秀。

“誰讓你來的?”

“別的事可以不來,殺魏狗怎能少了我!”竹秀雙刃一揮,護在她背後:“快點!”

荀紹沖去木架下,跪下磕了個頭:“将軍,末将來接您回去。”說完起身斬斷了繩索。

荀鳴的屍首還算完好,臉卻已被劃破,慘不忍睹。

他生的細皮嫩肉,白面紅唇,以前荀紹常嘲笑他,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死後會受到這般羞辱。

荀紹心中憤恨驟起,扯下披風蓋在他臉上,負上馬背,翻身上馬,直沖大帳。

竹秀在背後急地大叫:“你走錯方向了!出營啊!”

荀紹充耳不聞,眼見龍亭已引出那主帥,手中長槍橫握,一夾馬腹,閃電般沖了過去,到了跟前,忽然俯身滑下,一槍刺穿了馬腿。

主帥翻倒在地,眼睛只看到頭頂馬蹄越過,馬背上還負着荀鳴屍體,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未及回神,馬上人影已經躍下。

周圍魏兵趕來撲救已來不及,比人先到的是槍,狠狠貫穿了他的喉嚨,他連嗚咽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斷了氣。

荀紹順勢劃下他頭顱,一把提起又翻身上馬,喊了聲“撤”,人已朝外沖去。

龍亭和竹秀率殘部殿後,一路殺出重圍,後方追兵不止,快入山谷時,月光透亮,一陣亂箭射來,不少士兵中招,速度慢了許多,但終究是趕在被追上前逃入了谷中。

敵軍一個副将追上山頭,用漢話大聲叫罵:“何方宵小,報上名諱!”

荀紹勒馬轉頭,笑聲震徹山谷:“荀氏荀紹!”

她策馬躍上另一邊山頭,手中長槍刺着那顆人頭高高舉起,“魏狗聽着!敢辱我荀氏者,猶如此人!敢亂我軍威者,猶如此人!敢犯我河山者,猶如此人!!!”

夜風嗚咽,她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月色下舉槍挑着人頭,猶如修羅,魏軍心神巨震,頃刻間她已躍下山去,消失不見。

将軍府靈堂裏兩座牌位,只有一只棺椁。

天剛破曉,荀紹背着荀鳴進了靈堂,鬓發淩亂,臉上血跡未幹,手臂上的傷口淋漓了一路的鮮血。

西北當地荀氏族人披麻戴孝,正在哭靈,見狀不禁目瞪口呆。還是年紀最長的叔祖父最先反應過來,招呼大家搭手幫忙。

荀鳴睡入棺椁後,荀紹淨手洗臉,處理傷口,換上孝服,終于開始主持喪禮。

靈前還跪着荀鳴剛滿六歲的兒子,荀紹拍拍他的頭,挨着他跪下。

堂嫂連孩子也不顧便殉了情,顯然當時是絕望到了極點。荀家的近親已經都沒了,以後她的親人就只剩了這個孩子和竹秀。

霍江城于各城點齊兵馬,匆匆趕回,路上便聽到了風聲——荀紹深夜偷襲敵營,奪回将軍屍身,斬了敵将,大快人心。

各支軍領兵副将聞言精神大振,紛紛趕去将軍府外,求見荀紹。

荀紹一身素缟走出大門,便見眼前跪了一地的将領。

“請校尉主持大局,統率全軍!”

荀紹沉默,許久才道:“我是女子。”

龍亭嚷道:“那又如何,大敵當前,誰能打勝仗就誰做将軍,靠本事說話!”

“對!”其他副将紛紛附和。

“魏賊辱我軍威,校尉身為荀家後人,豈能坐視不理!”

“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魏狗殺入我大晉腹地嗎?”

荀紹的手緊緊撰起。

霍江城走到她身邊,嘆息道:“将軍其實并不像表面那般對少主絕情,當初他會出面做将軍,也有其他原因在,如今少主若真能回來主持大局,想必他在天之靈也會放心,畢竟荀家如今就只剩少主一人了。只是……不知洛陽會作何安排。”

荀紹松開手心,忽然道:“備馬。”

霍江城忙問:“少主要去哪裏?”

“回都。”

荀紹的名號以前就在晉國很響,但畢竟多年未涉足戰場,若非後來和幼帝的婚約,早已叫人淡忘。如今卻是一夜之間又傳遍大江南北。

洛陽城中百姓交口稱贊,提到荀紹再不會扯上幼帝,也不會想到大将軍,字字句句都是關于她夜襲敵營,奪回将軍屍身,怒斬敵軍主帥的傳奇。因這好消息,年味也增添了幾分。

荀紹在這熱火朝天的傳頌中悄然回都。

都中大雪,應璟的腿傷又來勢洶洶。

早起後他由範一統扶着出府上朝,打開門卻見門外立着熟悉的人影,白色孝服,黑色披風,發上滿是落雪。

他朝範一統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帶着左右退入府門。

“你不是剛立了戰功,怎麽肯回來了?”

天色青白,荀紹的神情有些模糊:“我回來是為了将軍之位。”

應璟怔了怔,沒有開口。

“不管以前如何,這次請讓我統領西北軍,驅逐賊寇,一雪前恥。”她掀了衣擺,跪在他面前,“求你。”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好抽,總算更上了,作為補償,跟大家分享件囧事讓你們嘲笑好了﹁_﹁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經過奶茶店——

“老板,金桔檸檬茶有熱的嗎?”

“有。”

“那來一杯。”

“馬上。”

“诶等等,給我去冰啊!”

瞬間老板就一副“好想罵蛇精病但是萬一她有槍怎麽辦”的表情,關鍵是我居然半路才回味過來是腫麽回事……= =

PS:補了一小段,沒看過的親再看一遍吧,今天挺肥的哈~~~

☆、二五章

雪落無聲。

荀紹的頭垂得很低,幾乎只看得見應璟的鞋面。

其實在來這裏之前,她已經去過皇宮。除去婚約後幼帝看她順眼了許多,還對她的功績表示了贊賞,但并沒有承諾給她将軍之位,只說吏部由寧都侯管轄,此事還需商議。

荀紹甚至有些後悔太早悔了婚,如果婚約還在,至少太後會大力支持她坐上将軍之位。而現在,她只能放下自尊和驕傲,卑微地祈求一份憐憫甚至是施舍。

應璟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個問題:“你此番夜襲,去時多少人,回來多少人?”

荀紹不明其意,但還是老實做了回答:“去時兩千輕騎,回來……不足三百。”

“你雖立下戰功,但無權擅自調兵也是罪行,一個無法自律的人,憑什麽請求做将軍?”

“因為有些事不得不做。”

應璟沉默。

荀紹仰起頭,見他視線落在階下厚厚的白雪上,緊抿着雙唇始終不表态,心裏的希冀一點一點熄滅。

他這樣的人,雍城屍骨堆裏爬出來,大漠飛沙裏趟過來,目的有多明确,心志就有多堅定,誰又能改變的了他的決定。

“我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下臺階,踏着厚厚的積雪離去,形單影只,脊背又挺得筆直。

應璟一直注視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默默站了許久,然後轉頭叫來範一統,和往常一樣上朝。

朝中這些時日一直在為派遣哪位将領替代荀鳴擔任西北主帥争執不下,如今荀紹立下功勳,消息傳來,早朝上讨論得愈發熱切。

朝中有好幾個官員提議幼帝重用荀紹,理由是“哀兵必勝”,荀紹又是荀家嫡脈的唯一傳人,如今更是振奮軍心所在,定能廣聚人心,收複失地。

但另有一些武官表示出了反對,認為荀紹可用,但無須為帥,否則被魏國恥笑國中無人,要靠女子出面作戰,失了天朝顏面。

這些武官有一半都與周家有關系。周家不僅自身門庭繁盛,出了不少武将,還培養了許多得力部下,這些人顯然是希望朝廷将機會留給周氏門人。

兩邊說的都有道理,幼帝的眼睛一會兒瞄老丞相,一會兒瞄自家舅舅,但這二人都不表态。

寧都侯向來謀定後動,老丞相又最喜歡模棱兩可,其他大臣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幹脆坐山觀虎鬥。

結果演變到最後,雙方差點吵起來,鬧騰了好幾個時辰,幼帝終于忍無可忍,拂袖退朝。

應璟緩緩走出大殿,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趕緊上前來攙扶,正要送他下臺階,應璟擺了擺手,叫他扶自己去見陛下。

荀紹并沒有放棄,在都城裏四處奔走,可荀家常年駐守西北,又一代比一代耿直,到了今日才發現她能動用的關系實在太少了。

她實在沒有辦法,竟硬着頭皮去見了永安公主。

公主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眼淚盈睫,握着她的手說了許多安慰之言,對魏國行徑更是痛恨入骨,可最後也只是愛莫能助。

若是先帝在位,仗着受寵,她還能說上幾句話,奈何如今當政的不止幼帝一個,太後不會讓她有插手機會。

荀紹也有數,公主眼裏只有應璟,就算能辦,恐怕還是會顧忌他的意思。

已是正月初五,洛陽雖然離西北不算太遙遠,那裏的冷兵對峙在這裏卻絲毫感受不到。

百姓們只知道敵軍主将被割了腦袋,歡欣鼓舞,卻未必在意他們會另選将領卷土重來,也并不明白眼下不過是喘息之機。

荀紹坐在荀府後院裏,聽着遠處大街上鼎沸的喧嚣,看着夕陽緩緩沉下去,算了算日子,滿心焦慮,再将所有都城裏的族人都數了一遍,最終帶來的只是氣悶。

她霍然回屋取了長槍,在瑟瑟冷風裏揮舞起來。

荀氏一脈春秋立名,漢代建功,祖上于戰場上創下三十二式槍法,到她父輩又化為五十六式。

她父親以前說過,家裏就她練得最好,不僅靈活還殺氣十足。可她練到今日,用到它的機會卻并不多。

父親寧願帶傷上陣也不派她迎戰,最後死在亂箭陣裏時,她還被關在府中。哥哥荀缙為拖住重兵,在山頭上戰到只剩一兵一卒,臨死前還緊握着荀字旗。

荀家的男人一個個倒下去,如今荀鳴也流幹了最後一滴血。

而她空懷一身武藝,每次都只能在無奈時現身,只能在夾縫裏偷上戰場,即使立下功勳,名揚天下,也始終沒有一個堂堂正正面對敵人的機會。

只不過因為是女子。

幼年時她被頑皮的男孩子們嘲笑說像個男兒郎,她一個個把他們揍趴下,昂着脖子道:“為什麽說我像你們?怎麽不說你們像我?”

她從沒小瞧過自己是女子,過往這些年,即使受再多歧視也沒生出過“若我是男子該多好”的念頭。

只在這次,她恨不能為男兒身,跨馬殺敵,再無阻礙。

收了槍,已是冷月孤懸。

她慢慢平複下喘息,轉身去了祠堂。

她在裏面待了整整一夜,在父母兄長的牌位前都燃起香,卻一句話也沒說,反而喝光了好幾壇的烈酒。

天亮時她跌跌撞撞摸索回了房,倒頭就睡,醒來已是午後,洗漱收拾完畢,忽然對下人們說要回西北。

老管家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忙什麽,從西北跟過來的家養老奴,哪能不明白她心思,送她出府時直抹眼淚,再三勸說:“女公子何必逞強,朝廷自有安排,您如今不是武官,貿然動作會被說成越俎代庖啊。”

荀紹像是酒勁還沒過一般,朗然大笑:“就算以後朝廷追究問罪,此番我也要參戰,大不了一死,賺幾個魏狗陪葬方才痛快!”說完将披風緊緊系好,跨馬上路。

大雪已停,疾馳到城門口時已是傍晚,天邊挂着微薄的夕陽,但她急着趕路,并未在意時辰。

正要一鼓作氣沖出城門,身後有快馬馳來,馬上人一路高聲叫喚:“荀大人留步!”

荀紹轉身,見飛奔而至的是範一統,他的身後還緊跟着寧都侯府的馬車。

範一統勒馬停在她面前,氣喘籲籲:“荀大人留步,公子本要見你,奈何這幾日舊傷嚴重,未能成行,剛剛得知你要離開才匆忙趕來。”

荀紹看着馬車接近,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就算國舅要親自阻攔我也不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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