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最終林玄雨一言不發離去,如來時那般毫無蹤影,去時也悄無聲息。

顧白站在床沿,确認那道氣息徹底消失後方才狼狽跌坐下來,看了會持槍的手,片刻後擡手按住,這才安撫了顫抖的右手。

他到底在怕什麽?顧白獨自一人沉思着,柳靜姝睡得很熟,甜美的睡顏在訴說一個少女的夢,顧白起身取來披風替柳靜姝披好,收拾了屋內一片狼藉轉身出門。

星光大地,月霜滿天。

顧白走到亭子歇下,石桌擺着一盞冷茶,大約是柳靜姝擺好忘記收走,于是香茶由冷變熱,送到顧白口中時涼入內腑。

雖涼,但也能醒人。被仇恨沖昏頭腦的顧白稍稍冷靜下來,開始回想起今晚之事,想到他敢威脅一個元嬰修士時,顧白忍不住發笑起來,覺得自己膽大包天。

自己剛回來不久林玄雨就能摸上門來,由此可知林玄雨的手段驚人,連日來他歇在自己屋內無人知曉,便能猜出手段之高深。

就這樣的情況下自己還能喝退林玄雨,該說他舊威尚在,還是說不知死活。

畢竟那句幹死在床上的話不是說笑的,一個元嬰修士若是真想,采補築基修士致死輕而易舉的事。顧白摸着脖頸上的淤青,眼中陰翳又起,一聲不吭動手調運靈力,将淤青一點點化去了,才給自己續上一杯茶水。

“冷茶傷身。”有人道。

顧白放下茶壺,對上那人的身影并不驚訝,反而笑着起身取過她手中托盤,搬下小火爐動手溫起酒來。

“冷茶傷身,你卻拿來酒水。”修真界的火爐靠幾塊靈石發熱,顧白撿了幾塊火靈石往裏頭送上一點靈力,很快就有幽藍火焰舔舐着上頭的銅爐,賣力加熱。

“這不是給你喝的。”蘇晴看了會顧白背後那對羽翼,想了撤去隐身術,将自己的羽翼展現在顧白面前。

也是那般大小,在月光下純潔無暇,輕輕揮舞着,如夢如幻,不似真物。

“夜裏頭睡不着起來喝酒。”顧白打趣蘇晴,“酒可不是什麽助眠的好東西。”

“我知道。”蘇晴望着跳躍閃爍的火焰,眼中明明滅滅,喝了酒不一定能睡着,但是能醉在夢鄉中,夢見自己所思所想,不必重複前世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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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內的水已經沸騰了,敞開的壺口飄逸着酒香,濃烈醉人,卻無人動手取下去品嘗。

“……我這幾日總在做夢。”蘇晴目光有些飄遠,她似乎被醉倒了,在這個月夜吐出心底的秘密,或許對面是自己的親人,或許只是需要一個發洩對象,蘇晴說出了她前世死去的真相。

“我夢見自己去了一個地方,那兒瓊樹玉階,仙草遍地,瑤池佳釀,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景美人也美,同來的皆是大能者,可謂是群英荟萃,我不知為何來此,可知道來這人的所有目的,那裏中央有個臺子,四四方方的,其貌不揚,甚至還有些醜,有人同我說它被稱之為仙臺,登上的人可以窺得大道,真正的與天同壽,大道不滅,爾等不死。”

“來者八百者,登仙臺人不過數人,最後我也登了上去,想試試自己的能耐,去問問這大道是否無情,是否天道之下皆為蝼蟻。”蘇晴停了下來,用一種淡漠的口吻敘述一件事實,“當時和我一起登上的還有一人,夢中他與我恩愛非常,是人人稱羨的道侶。”

“後來呢……”顧白的話和所有人傾聽沒有區別。

蘇晴沒有回答,纖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擋去了眼中的情緒,她輕聲道,“我被人推了下去,從升仙之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再也爬不起來。”

“摔得好疼。”蘇晴至今還記得那種感覺,發自心底的絕望和痛苦,她就這樣躺在塵埃裏,能看透九重天的瞳眸看着他們一路飛升,絕塵而去。

她聽到林玄雨和他人肆意談笑着,訴說着一個殘忍的事實。

一個斷翼的羽族還妄想升仙,就算他不推下去,天道也容不得一個羽族飛升。

憑什麽!她身為羽族有什麽錯!她自問做事問心無愧,垂聽天道戰戰兢兢,自強不息,就要憑一句天道不容斷了她的飛升之路嗎!

“你恨他嗎?”顧白問蘇晴。

“恨……”蘇晴茫然擡起頭來,在氤氲的水汽中她看到了同為仇恨的情緒,這過于激烈的感情如同她重生第一日一般,對林玄雨恨之入骨。

“是恨他。”蘇晴笑了起來,她越笑越大聲,直到淚水滿面。

“殺了一個林玄雨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林玄雨阻我撓我,倘若我一味去複仇發洩心頭之快,這夢也就白做了,我要去問問這天道,憑什麽敢攔我,有什麽資格敢阻我,若是天道不容羽族飛升……”蘇晴擦幹淚水冷冷道,“換個天道就是。”

不知何時烏雲蔽月,不見星光,爐中跳躍的星火璀璨,在蘇晴說出那句話的時刻,她眼中的亮光竟比火光還要耀眼。

顧白想,他大約是知道了柳靜姝為何喜歡蘇晴。

他動手取下爐中熱酒,替兩人倒酒,執杯對上蘇晴低語着。“你盡管去吧,身後的事我替你解決。”

像是聽懂了顧白話中意思,蘇晴同顧白輕輕碰了一杯,道,“我許天,你對人。”

“一言為定。”

滾燙的酒水從喉頭滑至胃中,好似一把刀子劃開食道,灼燒至極,亭外一聲霹靂響起,青青楊柳灰飛煙滅,亭內兩人煮酒笑談。

蘇晴說,“上輩子親人死的早,這輩子還能撿個爹和兄長過日子,擱在上輩子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現在的生活好的像偷來一般。”

顧白也笑了,趁着酒意說出只言片語,“以前活着就是為了爾虞我詐,惡心那對母子,氣死老頭子最好。後來錢真到手命也沒了,心疼自己英年早逝。”

“半道而隕。”蘇晴給顧白續上酒,醉醺醺和顧白碰杯,“喝。”

“幹。”

結果第二天蘇魄起來時,就瞧見自己一對子女醉倒在涼亭,不省人事,腳邊散了數壇酒壺,想想也知道是誰的豐功偉績。

“氣煞我也。”蘇魄扛着臉上兩坨紅暈的顧白回屋,扭頭又問扶着蘇晴的柳靜姝,“晏行跑出去喝酒你怎麽不攔着。”

柳靜姝我我了半天,最後一句睡着委屈了事。她瞅着蘇晴腳邊的焦木,心想這樹被雷劈成炭了,您老人家也沒出來看看,還說我沒攔人。

兩人帶人分頭回房,蘇魄被顧白一身酒意熏得難受,半道轉了方向帶顧白去湯池洗洗,他扒下還沒清醒顧白的衣服,擡眼就見顧白胸口一片暧昧。

尤其是那道傷疤附近,分別是有人吮吸的印記。

對上顧白略有茫然的目光,蘇魄一腳便将人踹到水池裏,等人喝了一肚子水浮上來便抓着手嚴厲質問。

“這是誰弄的?”

到底是誰,他經歷過不少事,自是能認出歡愛痕跡,尤其還在那一片痕跡斑駁,不用想都是一個男子所為。

想起前幾日他同蘇晴玩笑的話語,再看顧白默認的模樣,蘇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甩開顧白的手氣憤道,“自甘堕落的孽子,養傷期間還跑去厮混,你這副模樣做給誰看,難不成要跟我說是有人同你雙修為你療傷,做夢!”

“我們羽族同人雙修從來就只有人族得利,就算當時人族修為跌落了,受益的還是人族。”

這句話叫自責中的顧白不敢相信,他問岸上的蘇魄,“此話何解?”

蘇魄冷笑道,“很簡單的道理,修為跌了資質補上,一個築基修士修為跌至練氣,那麽他的靈根就會變異,從雙靈根滌練成單靈根。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的就是我們羽族……”

難怪……顧白垂下頭不語,怪不得他第一次遇到林玄雨的時候他就是單靈根,能在短短幾十年前成為元嬰修士,望塵莫及,原來是他一手造成。原來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養大了敵人,時至今日無力對抗。

一件亵衣蓋到顧白頭上,蘇魄冷淡的聲音響起,“從裏到外給我洗洗幹淨,我不想自己的女兒看到這些東西。”

顧白慢慢扯下衣衫,散落的衣物七零八落,屏風上挂着幾件嶄新的道袍,池邊空無一人,想必蘇魄已經回去了。

也是。顧白攤開手掌凝視手心,有些事沒有讓蘇晴知道,她只需勇往直前,背後陰影的肮髒他一人承擔就是。

夜幕降臨時林玄雨又來了,這次屋內只有顧白一人,他坐在桌邊,一身正裝,好似在等林玄雨到來。

“請。”顧白道。

與衆不同的行為讓林玄雨微詫,但很快鎮定自如,坐在了顧白對面。

在兩方各飲盡一杯茶後,顧白開口道,“玩個賭如何?”

“賭什麽?”林玄雨不介意和顧白賭,在他看來這是顧白在拖延,掙紮不肯接受現實。

他都接受了,主上還有什麽理由不接受的。

“賭人。”顧白道,“我贏了你自廢修為,我輸了,願為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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