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吱呀一聲,門被人打開了,他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有人由遠及近,從深邃的黑暗朝他走來,皮制的鞋底在地上有節奏的敲響,每一次都敲在他心頭,一次又一次,敲的他手腳發抖,不由自主蜷縮起來。他知道什麽事情要來臨了,也恐懼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片刻,有人停在他面前,那人手裏多了一條金鏈,執着末端輕輕扯動,他原是不想理會那人的,可身體順從了那人的意志,一點點往前爬行着,跪在那人面前擡起了頭。

他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這雙眉眼他曾親手描摹,在心中勾勒出模樣,他記起來了,是他撫養長大了那人,與之共赴雲雨,執手不離。

“……主上。”那人喚着,蹲下身撫着他的臉,貼着他的耳根低語,“忘不了的。”

我帶給你的一切都是無法忘卻的,你的歡愉由我點燃,你的仇恨自我誕生,你的喜怒哀樂離不了我,主上,你忘不了我的。

顧白猛地從夢中驚醒,起身坐起,他抓着身上的錦被大口喘氣,有人走到他身邊關切道,“又做夢了?”

夜已深,屋外殘月一抹,難見蹤影,屋裏燈火并無,只聞其聲,顧白聽出是蘇晴的聲音,先是松了口氣,慶幸沒有被蘇魄發現,而後才緩和語氣,“你怎麽不去休息?”

陰影那頭的人取來一件外衣披在顧白身上,行走中窗外幽光透進,隐約可見幾分顏色,是蘇晴無疑,只不過眉眼多有郁色。

“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麽放心。”蘇晴牢牢抓住顧白的手,當日從魔宮離去,她就擔心顧白的狀況,後果不出意外,修行之中顧白屢次運功走火,道心不定。

蘇晴無奈,只得強行逼迫顧白停下修煉,過上幾天普通人的日子。

“只是夢而已,又能奈我何。”顧白安撫拍拍蘇晴的手,反勸蘇晴,“你更應該擔心爹,他這幾日吃睡不佳,精神寡歡,我看着擔心。”

“還不是擔心你。”蘇晴嘆道,她知道蘇魄的情況,實際上他們一行人皆有心病,發作厲害程度不同,她經歷的事多,知道什麽時候是該忍,什麽時候心無旁骛。但爹和兄長不同,爹受不起親人離世,而兄長……

蘇晴抿緊嘴,她沒有忘在魔宮看到的一幕,都被折騰成了廢人,怎麽可能短短功夫恢複如初,更大的可能性是兄長在強裝鎮定,不想讓她擔心。

可弦若是繃的過緊,早晚會斷的。

“我……很好。”顧白的話毫無說服力,他說着說着又神游天外,坐在那裏發呆了。

見到顧白這個樣子蘇晴是明白今晚顧白是沒有安穩覺了,她起身收了手往外走去,“我去拿丹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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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功不行,至少讓兄長睡一個安穩覺。

“……多謝。”直到蘇晴走了,顧白才從被中抽出顫抖的手,他盯着那只手看了半天,然後伸手将其按下,閉了眼不願多謝。

他發現了一件悲哀至極的事情,在親人和朋友面前他能僞裝完美無缺,不洩一絲多餘感情,真正的愛恨情仇,歡喜同情痛恨竟全系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發現近乎令人絕望。

林玄雨在他心中占得比重過大,加之這幾月的囚禁,他現在更加無法忘記林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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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找個方法結束這一切。

次日清晨,蘇晴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一行人站在院外,羽衣墨發,清一色的裝束在晨曦尤為耀眼,蘇魄瞪了為首少女半響,擱下手裏的茶壺,起身慢悠悠往屋裏晃。

“蘇晴,有人找。”

實際上蘇晴和江玉算不上有多熟,她二人頂多算點頭之交,碧霞閣發生的事情雖然不幸,可這世界上不幸事情如此之多,蘇晴來不及一個個哀悼,她頂多惋惜一句,然後繼續往前走。

兩人在院子石桌坐下,樹蔭婆娑,碧霞閣弟子立在樹下,個個翹首以望,看着她們的閣主,如今能夠頂天立地,只手挑個整個碧霞閣。

這樣的眼神蘇晴曾經也看過,她收回視線,對坐的人巧笑嫣然,恍如隔世,好似許多年前她匆匆離去,江燕站在亭中目送她離去,各許後會有期。

然後後會無期,她那位前世好友生命如此短暫,快的如一抹朝露,在太陽升起之後便再也蹤影。

“你找我。”江燕的身影只是在蘇晴腦海中一閃而過,蘇晴很快就将狀态調轉到現在,今生碧霞閣閣主是江燕的妹妹,江玉。

“我聽說了。”江玉坐下時手裏仍執着那把劍,低頭瞬間有點點溫柔,在看到蘇晴後恢複成公事公辦。

“坤天派的事。”

蘇晴手一緊,冷淡道,“與你何幹。”

确實和江玉無關,柳靜姝的交情和江玉只限于當初一句玩笑,江玉并不是什麽落井下石之輩,也沒興趣在別人傷口撒鹽,她找蘇晴只是為了見羽。

“我去見了梅哥哥。”江玉說時拔劍出鞘,半點劍身暴露出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他很自責,後悔沒有保護好柳靜姝。”

“此事和你無關。”蘇晴提起桌上茶壺,将本就七分滿的茶上滿,意味送客。

“柳靜姝是在魔界受的傷。”江玉看到了上滿茶水的茶杯,将其無視而後對上蘇晴的眼神,“我要你帶我去魔界。”

蘇晴臉色微怒,顯然極其這位不懂眼色的客人。

“你們去過魔界,準确來說是去過魔宮,肯定見過那個女人。”江玉越說越急促,她緊緊盯着蘇晴,咬牙切齒道,“我要替姐姐報仇。”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姐姐就不會跳爐祭劍,到現在都生死不知,劍閣記載活人祭劍,其魂多為劍靈,可是在這之前無名早就生靈,姐姐一介凡人魂魄怎麽敵過天生強大的無名劍,無數個夜裏她閉耳傾聽,去聽姐姐的嘆息,可除了死一般的寂靜,無名劍裏什麽都沒有,仿佛那個夜晚與姐姐的會面只是一個夢。

蘇晴記起來柳靜姝曾和自己說笑過的話,說江玉執着認為江燕在劍裏蘇醒了,她低頭看了一眼無名,問道,“你是在什麽時候見到江燕的?”

江玉愣了一下,後道,“姐姐離開的第七個晚上。”

“你知道頭七這個說法嗎?”前世也是江燕離去的第七個晚上,她在夢中遇到了江燕,江燕同她告別後離去,此後天上地下,輪回陌路人。

“江玉,江燕已經走了很久,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江玉一下子紅了眼,失控沖蘇晴喊道,“你懂什麽,她是我的姐姐,失散多年的姐姐,親人之間的羁絆是不可隔斷的,姐姐她還活着,陪在我身邊。”

蘇晴不答,她沉默着任江玉發洩,樹下一行弟子看着失去理智的江玉不語,這是她們閣主心中的刺,誰也拔不了。

“再來……”江玉忽然安靜下來,拔出無名,劍身淩冽,散發着令人恐懼的氣息,江玉執劍對蘇晴一字一句道,“此仇不報怎麽對得起枉死的姐姐。”

“江……”

“你用不着管我要幹什麽。”江玉強行打斷蘇晴的話,“只管給我去魔宮的方法。”

“我不能讓你白白去送死。”蘇晴清楚見羽那個女人有多危險,她是個理智的瘋子,做事無所不用其極。“你現在是碧霞閣閣主,做事不能莽撞。”

“用不着你管。”江玉聲音尖利起來,她似乎被蘇晴捉到痛腳,瞪着蘇晴講,“能管我的人早就死了,你一個外人又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蘇晴便不講了,她知道自己這是移情,對江燕的愧疚轉移到江玉身上,希望江玉能過得好些,至少不是去魔宮白白送死。

“你要去魔宮?”有人在廊下問江玉。

蘇晴下意識轉過頭去,顧白就站在一片晨曦之中,金色的陽光柔和了他的眉眼,那個笑容一如初見,溫柔又陌生。

“我能帶你去。”顧白笑道,“作為交換條件,你需将前塵水給我。”

一聽有人肯帶自己去魔宮,江玉喜上眉梢,自然應道,“沒問題,事成之後雙手奉上。”

“你錯了。”顧白糾正江玉說法,“不是事成之後,而是現在,你什麽時候把前塵水帶來,我就什麽時候帶你去魔宮。”

江玉躊躇了一會,帶着弟子匆匆走人,走時留下一句,等我回來。

待江玉走後,蘇晴才道,“兄長不覺得操之過急嗎?”

“他還能熬多久。”顧白不經意道,“與其去報複一個垂老矣矣的廢人,還不如在全盛時期殺了他。”

“那前塵水呢?”據她所知飲下前塵水的人皆會忘記自己所愛,兄長要這個做什麽?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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