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勸我早還家,綠窗人似花
“W,
展信佳。
我想你可能已經不用這個郵箱了,我們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通信了。想一想這樣才正常,我們都快十年沒有聯系了,不再聯系才是現實,畢竟沒人能永遠像十年前的自己。所以,這封信我只是假裝有人在和我聊天。
你今天過得怎麽樣?我的一天有點複雜,發生了不少事情很難言說。我以為當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會對自己誠實點,結果我發現我還是充滿了防備,對自己對人生裏無形的命運。因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變得不相信愛。這句話也是不誠實的,因為我完全知道自己的轉變是在那一刻,只是難以啓齒。而我不相信愛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發現自己是個自私的人。
我記得以前和你說過我有個妹妹,我們感情很好,我們不僅僅是親姐妹,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妹身體不好,常年生病,所以她在年少最該陽光快樂的日子裏,都被困在家裏或者醫院裏。她的生活裏除了我們爸媽就只有我。她很依賴我,我曾經也很享受被她需要,甚至這曾讓我感覺自己內心充滿了愛和力量,讓我一度認為自己是個很善良可愛的人,會愛會付出也将會得到,因此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信任。
但實事并不是如此,一個人沒有經歷過挫折悲觀失望憤怒的時候,其實都很難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在經歷過這些之後,開始懷疑付出愛有沒有用?一個人付出再多的愛也救不了幫不了另一個人,有的只是不斷內耗而已。沒有人是神,有愛的人也不會是神,每個人都只能自救。我妹不可能會因為我或者我父母的任何付出而真正好起來。我只能去接受她一輩子不會好起來的事。但我爸媽從來沒有放棄,他們依舊無限包容着她,甚至畏懼着她。而我是自私的,我不願意再活在對別人的期望當中,所以有了現在的我。這麽回頭一想,從前那個我也不是真的愛我妹,我只是愛期待,愛想象中的自己,所以做着一件件事情讓現實中的我一點點靠近虛幻的理想。
這幾年,我一直很努力工作想賺錢,其實并不是我多需要錢,而是我想證明自己的改變是對的。社會很現實,真的要量化成功就是“財富”。但應該要怎麽徹底扼殺內心的自我質疑和不安?我今天和一個人大吵了一架,心裏很不是滋味,其實原本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但在情緒之下,每個人都不太像自己。
我這兩年總會莫名其妙想起韋莊寫的一句詞:勸我早還家,綠窗人似花。
家是哪?吾心安處是吾家。所以有個家異常難。
寫得很亂,畢竟是假裝,我內心知道對面不會有人回答了,所以,想寫什麽就寫什麽吧。此刻我是自由的吧?
Phoenix”
李婉點了發送,心情得到了短暫的平複,腦子也漸漸變得更清醒,她合上手提電腦,起身準備去洗澡。她洗澡前,看了眼手機信息發現程晉竟然通過了她的好友驗證。但她沒有很開心,只感到疲憊,有那麽一瞬間對工作失去了興趣。她放下手機,挽起頭發走進了浴室。
夜已深,王觀之還沒有上床休息,他從酒局回來後就坐在電腦面前加班修改圖紙。他是個建築師,有自己的設計工作室,在 A 市小有名氣。前幾年他和政府機構合作,設計了幾處工業園的廠房,去過 Y 市,認識了劉松浪。
那年,劉松浪殷勤請他到公司參觀,向他講公司的企業文化,想請他設計新廠區的辦公大樓。他便去了瑞華。
此刻忽然想起那年參觀瑞華的事,王觀之記起他其實在那時候就知道了李婉。因為劉松浪提起公司業務部,說自己有個得力幹将叫李婉,年紀和王觀之相仿,然後就誇他們年輕人真能幹。
王觀之當時沒太留意,只當劉松浪沒話找話說場面客氣話,在路過業務部的時候順便看了眼。他記得那時有個穿着淺灰色連衣裙的女孩,在複印機旁複印文件,劉松浪指了指女孩說:“那就是我們李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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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婉正在忙,匆匆擡了擡頭笑了笑,随即桌面上的手機響了,她忙碌走開接起電話說起了英語。王觀之也撇開了眼,腦裏對女孩優雅的氣質留下了些許印象。
那時候的李婉在這時候變得很清晰,他确定劉松浪當時百分百說的就是李婉。
于是電腦裏的設計圖,每根線條都變得好像會說話,王觀之看着,腦海裏都會浮現今晚李婉說的話,想到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很快,王觀之就想到煩躁關了工作文件,他一時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放不下已經分手的李婉。
王觀之準備關電腦,郵箱忽然蹦出提示:發件人 Phoenix,主題:散話。他停住了關機的動作,移動鼠标點開了郵件。
第二天還是工作日,李婉一早醒來就跟沒睡一樣疲憊。她洗漱化妝之後,她換上一件月白綢面襯衫,別致的斜領上綴着珍珠,袖口的袖扣也是珍珠,搭配一條收腰黑色長包裙,看上去幹練又溫柔。最後在出門前,她套上黑色風衣,從首飾盒裏選了一對珍珠耳環,噴上香水,對着鏡子笑了笑希望自己提起精神。
這一天和往常一樣,十來人的公司按部就班,李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處理工作。臨近中午下班,她接到黃經理的電話,對方通知她準備投标文件,還已經把相關要求發到她的郵箱。
李婉聞言,原本準備吃午飯又坐了回去,打開郵箱過了一遍文件,看到報價單那份資料的時候,複雜程度讓她感到頭皮發麻。就這樣,李婉忘了吃午飯,到下午快五點下班,她餓得不行,起身提早了一會下班,開車出去覓食。
李婉忽然很想吃一碗鴨血粉絲,不餓的飯點吃什麽都可以,越餓越挑,難得有餓的感受一定要吃最想吃的。所以,李婉開了快四十五分鐘的車找到那家在老城區的老字號麻辣鴨血粉絲店。
店面狹窄,李婉走得急入座的時候踩到一個塑料袋崴了崴腳,險些撞到隔壁桌,她強作鎮定忙扶住桌子勉強入了座,低頭發現右腳高跟鞋的細鞋跟出現了裂痕,鞋跟搖搖欲墜。而她的腳踝隐隐作疼,還要匆忙轉過頭去和隔壁桌說對不起,心裏卻有些煩躁了。
隔壁桌的男人穿着白襯衫黑西褲,他轉過頭沒看李婉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沒事。李婉卻愣了愣,因為她認出對方是程晉。
“程總,怎麽是你?好巧。”李婉将雙腳藏進了桌子下,完全側過了身笑道。
程晉這時擡起眼,看了看一臉熱情的李婉沒說什麽。
“我是李婉,我們昨晚見過。”李婉笑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程晉微微颔首。
李婉見程晉态度禮貌疏遠,想了想笑道:“我本來想說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不然我們拼桌吧,不過看你好像喜歡安靜,我就不打擾了。”
對此,程晉說道:“我不是一個人,朋友還沒有來。”
李婉聞言掃了眼程晉面前已經吃了一半的粉絲和半瓶豆奶,笑了笑轉而問道:“我剛沒有吓到你吧?我還擔心害你撒湯弄髒衣服。”
程晉這時又認真打量了一眼李婉,發現她很健談,有獨特的聊天思路。
“沒有。你沒事吧?”程晉掃了眼李婉的腳。
“鞋跟有點斷了,估計崴到腳了,不過太餓了,先吃飯吧,一會再看腳和鞋。”李婉笑道。
“你們公司離這裏挺遠的,專門跑來吃看來是真餓了。”程晉不疾不徐說道。
李婉有些意外,又笑道:“程總,你知道我們公司在哪?你肯定記性超好。”
程晉笑了笑,他這一刻覺得王鶴對李婉的評價很準确,她是個聰明會來事會做事的人。
而李婉見程晉沒接話只是一笑轉了回去,便可以感受到程晉這個人穩重有城府。她很好奇程晉會和誰來這麽一家小吃店吃飯,一定是關系比較親密的人,她猜有可能是女朋友。
就在李婉心裏盤算着那個人時,人就出現了。
王觀之抱着紅色安全帽風塵仆仆走進小店,他一面沖着收銀臺老板娘點了餐加麻加辣,一面就拉開椅子坐到程晉對面,将帽子擱在桌上,沒有注意到隔壁桌的李婉。
“怎麽想到約我來吃粉絲了?你不是吃不了辣?”王觀之打看程晉。
“聽你說今天在這附近工地,忽然就想來吃,吃不了辣不代表不愛辣。”程晉說道。
“你從小就是自虐狂。”王觀之哼笑了一聲。
老板娘給隔壁桌上粉絲,王觀之側了側頭,然後怔住了。
李婉感受到王觀之驚訝審視的目光沒理會,擡頭向老板娘道:“麻煩給我一雙筷子。”
老板娘已經轉過身,匆匆回頭說:“筷子在消毒機裏,自己拿一下。”
李婉沒動,她低頭看了看腳正想再說什麽,隔壁程晉忽然站起了身,走到消毒機旁邊取了兩雙筷子,一雙遞給李婉一雙遞給驚愕不已的王觀之。
李婉接過筷子笑向程晉道謝。王觀之則面色鐵青忘了接筷子,脫口而出質問程晉:“你給她拿什麽筷子?”
“她腳扭了。”程晉将筷子塞到王觀之手裏,施施然坐下解釋道。
王觀之又震驚,他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轉過頭看李婉,目光也落到她腳上:“李婉,你今天又是偶遇?腳扭了還能跑這麽遠來吃粉絲?”
“身殘志堅呗。”李婉夾起一筷子粉絲,側過頭微微一笑回答王觀之。說完,她後悔自己嘴快,因為她太知道應該要怎麽激怒王觀之。
果不其然,王觀之一下把筷子擱在了桌上,他努力忍了會,沒忍住冷聲說道:“李婉,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麽急功近利的人?為了個投标項目,搞這麽多事情。”
李婉冷臉沒搭理王觀之,吹了吹粉絲低頭吃起來。
程晉見狀則解圍說:“真的只是偶遇。”
“你不了解她,我了解她。”王觀之目光犀利掃向程晉。
“你前面那句話的意思可是你不了解我,回去學好語文再說話,王觀之。”李婉哼聲冷笑搭了話。
“我妨礙你拿項目了是不是?”王觀之也冷笑道。
“妨礙我吃粉絲了,倒胃口。”李婉翻了個白眼,側過臉看了眼王觀之。
王觀之一時氣得說不出話,恰好他點的粉絲也上了,他憤憤找了個臺階,拿起筷子吃粉絲。
程晉忍不住笑了聲,說道:“第一次見你像個小孩。”
這讓王觀之更尴尬了,也讓他意識到自己對李婉的失态。他依舊沉着臉,努力調整自己的态度,管自己大口嗦粉。他心裏想起這家店,當初還是他帶李婉來的。
王觀之最後一個開吃,最快吃完,然後他把碗一推起身付了自己的錢。
“你不幫我付?”程晉擡起頭問道。
王觀之拿過桌上的安全帽,冷聲說道:“我看有人等着請你吃飯。走了,你慢吃。”話落,他闊步走出了小店。
程晉收回目光,看了眼旁邊的李婉,只見後者嗦粉髒了白衣服,正皺眉抽過紙巾擦。
“你們交往了多久?”程晉忽然問道。
李婉抖了抖手裏的紙巾,又擦了擦衣領,可惜無濟于事,一塊紅色的油漬在白色衣領上十分紮眼。她試圖将衣領藏進外套裏,漫不經心說:“一年多吧。”
程晉若有所思點點頭,打量着李婉,問道:“你腳扭了還能開車嗎?”
“先叫一個代駕到醫院,在醫院看完腳再叫個代駕回家。小事,很方便。謝謝程總關心。”李婉側過頭笑了笑,她感覺自己的腳踝已經腫起來了,開始脹痛。
程晉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