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7
接下來,機智的我可就沒有再中秉堂這家夥的圈套了。
他給我擦身按摩時,不斷地誘導我說話,我都緊緊地閉嘴,沒有開口,頂多是用眼神和手勢來表達我的意思。
他好像非常遺憾的樣子,按照慣例給我按完,穿上了衣服,問道:“現在要睡覺嗎?”
我搖頭,對外喊道:“星童!速來!”
很快,星童就探進來了腦袋,“主上,有什麽吩咐嗎?”
“你幫我把我的折紙盒拿來。”
“好!”
秉堂在一旁唉聲嘆氣,好像是在傷懷于被我冷落了。
鐵石心腸的我可不會上他的當,我用足以媲美猛虎的兇狠眼神瞪了他一眼。
哪知竟是适得其反,秉堂沒能維持住面上的憂傷,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是他對我的挑釁。
我又比出了手刀,往脖子上比劃了一下,越發狠厲地瞪圓了眼睛,指了指他,意思是再惹我,我就對你不客氣。
“承意好兇。”
很好!這句話頓時叫我心滿意足。
沒過多久,星童就将我要的東西給拿來了。
他正欲離去,我叫住了他,“你別走,你就在這裏,聽聽我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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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童滿臉的受寵若驚,驚喜地道:“什麽?我嗎?”
——主要是他不懂得欣賞我的故事,經常提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讓我很抓狂,所以早在六年前,我就無情地把他踢出了我的研讨會。
我咳了一聲,“這不是月童不在嗎?”
秉堂在一旁插話道:“用不着他,有我就夠了。”
我無視了他,繼續對星童道:“現場還有個罪人,但我們可以暫且忽略他。你不許提類似于‘有意識的月亮會不會想拉屎’這種問題。”
星童瘋狂點頭,做出了立誓的手勢,“我絕對不提問!”
“傅大叔好像就住在燕州,我這次親自去,他一定會吓一跳。我打算送給他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厲害故事!”
傅大叔是我唯一一個家族外的故事集的忠實讀者。盡管我們年齡相差不少,但他非常懂我,我們相處十分融洽和睦,時常會有書信來往。
他的妻子似乎出身于我們元家,只是很早就逝世了。每逢七八月,他都會上我們陵嘉山來,祭奠他的妻子。
第一次遇見他,那時我十三歲,母親剛去世沒多久。
夜晚的思念太過濃烈,我就獨自推輪椅來到了母親常帶我來散心的同心崖,不禁淚如雨下。
大抵是我趴在欄杆上,容易叫人誤會什麽,總之原本只想自己安靜地哭一會兒的我猝不及防下被一陌生人給提了起來,當時是很懵然的。剎那間,我的腦中閃過了無數的恐怖場景,我害怕無助極了。
那是個身穿黑衣的大叔,背光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他虎背狼腰,魁梧健壯的身形,他中氣十足的言語如連珠般吐了出來,讓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生命只有一次。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不要怕,總有辦法解決的。世間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你要知道,世上還有很多人在意你,關心你……”
我想,當時在月光下,我滿臉涕淚,神情茫然又帶點害怕的樣子一定能排上我人生第一蠢的畫面。
大叔漸漸地被這樣的我給“打動”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語氣充滿不确定地道:“你……剛剛是想要輕生嗎?”
“我為什麽想要輕生?”我使勁吸了吸鼻子,挺委屈地道,“我才十三歲,我還沒活夠呢!我還有好多故事沒來得及寫,沒有吃遍天下的美食,二爺爺還答應明天會送我我要的玩具……”
大叔悻悻地把我放回了輪椅,還給我順了順被他拎出褶皺的衣服,“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小兄弟。”
“沒關系的,大叔。”我從袖中掏出了手帕,擦了擦我的臉,“你成功地打斷了我的愁思,我現在不想哭了,我想回去睡覺了。謝謝你。”
我真的是發自內心地感謝,誰知大叔面露尴尬,連聲道:“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咳……我姓傅,來自燕州。不知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我和傅大叔就這樣認識了。
我們一見如故,興趣相投,相談甚歡,成為了忘年交。
我知道了他家大業大,妻子早逝,家中還有個和我年紀相仿的調皮兒子。
他時常抱怨說,要是能有我這麽又乖巧又懂事又聰明的兒子就好了,還同我說了他平日所面臨的各種煩惱,例如手下擅自鬥毆,貪墨,亦或者是敵對勢力又做了什麽手腳。
他還有着超越自身年齡的智慧。很多人根本聽不懂,或者無法理解我的故事,但是他就非常懂,總能給出中肯且對我有幫助的建議,幫我修改且潤色我的故事。
只可惜,他每次都只能在陵嘉山待兩三天,我們大部分時候只能通過書信聯系。他給我的回複總是很認真,少則十幾頁,多則二三十頁,哪怕是他公事很繁忙的時候。
後來,我這“元家九長老”的名聲大了起來,許多人都要來找我蔔算,唯獨他對此表現出了淡然的态度,表示人生的種種既來之則安之,提前預知也未必是好事,因此他從未要我幫他算什麽,也沒有待我與之前不同。
總而言之,傅大叔真的是個有智慧且值得交往的朋友,只可惜秉堂還從來沒有見過他。
想到這裏,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我倏地看向了秉堂,下意識地開口道:“秉……”
這次我及時止住了言語,捂住了我自己的嘴。
秉堂看着我,笑道:“承意想說什麽?”
我板着臉,看向了星童,“你幫我問他,我親爹姓什麽?”
沒等星童将我的話重複一遍,秉堂就回答道:“你爹叫陸勁明,是白遆堡的堡主。”
居然是白遆堡的堡主!我大吃一驚。
請原諒我都出發兩天了,才想起問秉堂我親爹的身份。實在是之前覺得這個問題不大重要,以為我親爹的勢力肯定大不如我們元家,但是白遆堡!
——白遆堡主陸勁明就是現任的武林盟主。
本來,我還抱着那渺茫的希望,期待我那忘年好友傅大叔就是我那二十三年不見的親爹,現在看來真是我太過異想天開了。
我惆悵了,從各種渠道得到的消息,這武林盟主都不是個好相處的善茬。我又對星童道:“你幫我問他,和我爹相處得怎麽樣。”
秉堂同樣直接回答道:“之前我們元家與白遆堡有幾次合作,他是個非常深不可測的人,運籌帷幄,城府頗深。如果他是敵人,麻煩會很大。”
我又對星童道:“你幫我問,我爹以為你是我的時候,對你是什麽态度。”
秉堂如常地答:“他好像對我很嫌棄,從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我。倒是承意的雙胞胎兄弟對我很熱情。”
我震驚了。秉堂那麽優秀,我那爹居然還嫌棄他?那我爹知道我才是他親兒子,豈不是要把我鄙視到土裏去?
我心有餘悸地喃喃道:“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要奢望我那親爹的父愛了吧。兄弟愛……看情況。主要還是看我那侄女。星童,你幫我跟他說,如果沒必要的話,就不要告訴他們,我倆的真實身份了吧。”
秉堂應道:“好。”
頻頻被喚,卻沒有派上用場的星童虛弱地道:“主上,您有什麽話,直接同家主說,不就行了嗎?”
“那可不行!他現在是罪人。”
秉堂循循善誘道:“罪人能派上用場,也值得偶爾讓承意破個例。”
“你做夢!”我脫口而出後,臉就木了。
星童撫住了額頭,秉堂臉上的笑意越濃。
“不行,不行!今晚的故事交流會暫且取消,我需要時間消化我親爹的事。你們先走吧。之後再通知你們故事交流會的時間……不對,不是‘你們’,是只有星童!”
在我的驅逐聲下,兩人離開了我的營帳。
我獨自躺在被窩裏,聽外面的蟲鳴聲,我哀傷地嘆了一口氣,滄桑的內心和我的身體一樣冰涼。
天底下最悲傷的事情就莫過于往幻想上澆上一盆名為現實的涼水,為什麽智慧且有趣的傅大叔不是我的親爹呢?
我親爹居然是那個苛刻的武林盟主——他還二十三年來都當我不存在。我侄女繼承了神算血脈,成為一個麻煩後,他才想起了我。
自小就人見人愛,備受長輩喜歡的我居然在我親爹那裏遭遇重大的挫敗!這可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我憤憤地用拳頭砸了砸床鋪,然後錘得有點疼,我連忙吹了吹。這時,秉堂如鬼魅般地再度進了我的營帳,鑽入了我的被子。
他的身體滾燙得跟火爐似的,襯得我的皮膚跟寒冰似的。
“我洗了澡,換了衣。夜晚露營寒冷,我怕你獨自睡會着涼。”
他确實是雪中送炭,我現在挺冷的,總歸他之前冬天給我暖被窩的次數也不在少數,我也不是很介意他與我同睡。
“能派上用場的罪人,我決定今晚為你破次例。你快來幫我疏導疏導,我現在有點憂郁。”我把受凍的雙手捂到了他溫暖的袖子裏,說道。
盡管我沒說我需要疏導的是什麽,但秉堂似乎已經明了了。他反握住了我的手,認真地說道:“得知承意父親的事情後,我就各方面都打聽過。十六年前,承意不是被賊人綁架了嗎?”
那次被綁架的經歷,簡單來說,就是一夥人想要利用我神算的天賦,來一統天下。
他們起初好吃好喝地伺候我,然而,年僅七歲的我還沒法好好地運用我的能力,無意間将他們的各種腌臜事都給捅了出來。
然後,他們就開始鬧內讧,想要散夥,每一方都想要得到我。
身為孱弱幼童的我無助地被他們三方搶來搶去,然後一記本來要拍向搶我那人的寒毒掌,無意間擊中了我的雙腿。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家族,雙腿沒有知覺了。
對于這件事,我唯一的印象就只有——我,無辜。
“恩?”我不知道為什麽秉堂突然提及我被綁架的事。
秉堂垂首給我理發絲,低聲說道:“據說承意的爹娘二十三年前分道揚镳,發誓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然而,十六年前,承意被綁架,老家主去找了在江湖上眼線更多的陸堡主,請求他幫忙一起尋找承意。”
我一下子就精神了,我竟然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我娘親性情強勢,自尊心強,要她主動放下了面子,去找發誓永不相見的前情人幫忙,一定很難吧,而她這都是為了我。
一時間,我心中又難受了起來,思念起了我的娘親。
“是陸堡主找到的承意。等承意沒有生命的危險後,亦是他親自随老家主将承意送回的元家。而那綁架承意的勢力……參與殲滅他們的不止元家,還有白遆堡。我想,陸堡主應該還是牽挂着承意的。”
我嘟囔道:“那為什麽他以為你是我,還會嫌棄你?”
“我覺得應該是他早知道了我不是你。我想,這事多半還是瞞不住他的……”
我越發耿耿于懷,“我還當他是小勢力的首領,受制于我們元家長老的約束,才沒有來看過我。但白遆堡!”
秉堂輕嘆道:“沒準他早就在暗處默默地看着承意了呢?”
雖然秉堂的猜測沒什麽依據,但還是一定程度上寬慰了我的內心。想到我受那麽多人的喜歡,不差我親爹一個,我傲然道:“反正我過去二十三年都沒有爹,我決定不對他抱有絲毫的期待。我對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我才不要為他煩心。”
秉堂笑道:“确實應該這樣。”
“謝謝你和我聊這些,我決定給你減少兩天的懲罰!”
我原本以為秉堂會趁機讨價還價,哪知他只是彎了彎嘴唇,溫和地道:“那還剩十七天。我會盡量派上更多用場,減少更多的天數。”
我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你好好表現,将功贖罪,争取早日擺脫‘罪人’的頭銜!不說了,我先睡了。”
我感覺秉堂在輕輕地摸我的頭發,過了一會兒,他道:“承意,我又想要親你了。”
“那你就想着吧。”我無情地道。
但是很快,我又想到他可是專程來給我暖被窩的,這樣好像也不太好。我沉思了片刻,道:“就當是回報你給我暖被窩——趁我在傷春悲秋,你快點,不要被我發現了。”
秉堂低笑了一聲,然後我就感覺到嘴唇被蜻蜓點水般地碰了一下。
“睡吧,承意。”他摸了摸我的臉,柔聲道,“晚安,祝好夢。”
“哼,我睡着了。”我閉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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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現在秉堂就是正兒八經,說一不二的家主了,上上章提到過他五年前(十六歲時)就已經被長老們承認,且名字移到族譜的直系了。
對于宗族,這性質就等于承意是直系親生,秉堂是直系養子。前者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沒有繼承家主之位,所以身為第二順位繼承人的後者就上位了。就不再是最先計劃的那樣秉堂只是作為傀儡家主,因此現在的承意才會做長老,且完全不管事,只搞自己的興趣。
年少的秉堂就深深地明白,只有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抱得美人歸!
當年,他千方百計坐穩位置,收攏麾下的人心。
長老們起初:他狼子野心!企圖取承意代之。
後來長老們發現秉堂确實對承意掏心掏肺的好,以及承意确實無心權力和家族管理,于是就接受并承認了秉堂這家主。
在以上的過程中,秉堂還發現,賺錢養承意真開心,從此就在商業的路上一騎絕塵,成功使得元家財富噌噌上漲。
是承意視角,礙于他的人設以及視角有限,有些事他不會說或者不知道。可能會有第三視角的番外做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