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8
又在路上行了三日後,我們在一個中午抵到了一座大城市。
秉堂說這裏有個大酒樓的菜做得很棒,要帶我過去吃。
那酒樓坐落于鬧市,外觀看起來很是古樸大氣,客廳中人滿為患,外面還在排隊。
我們進去後,小二迎了上來,好聲好氣地問道:“請問客人有提前預約嗎?”
我回頭看給我推輪椅的秉堂,見秉堂瞥了眼他的下屬,下屬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令牌,道了句:“姓元。”
“客人三樓雅座請!我們老板對此有過囑咐了。”
需要上樓梯時,亦是秉堂抱起了我,星童他們在後面拿輪椅。
我們一行占了兩個雅間。我,星童和秉堂單獨在一個雅間,其餘人去了另一個更大的包間,點他們想吃的東西。
秉堂把菜單遞給了我,我一邊看,一邊對星童道:“你問他,是不是認識這酒樓的老板。”
秉堂回答道:“不認識。事實上,今天我們還要見一個人。包間是他提前派人訂的。”
我懶得開口了,對星童使了個眼色。
星童直面秉堂,嗓音略抖地道:“家主,敢問是什麽人?”
秉堂沒有看星童,含笑望着我道:“對承意來說,應該是個驚喜。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午時,我想他應該馬上就到了。”
我挑了一下眉毛,問星童道:“有客人的話,是不是應該等他來再點比較好?”
“沒關系,承意可以先點自己想吃的。”秉堂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我也就不客氣了,連續點了兩道我愛吃的菜,然後将菜單遞給了星童,星童沒有點菜,像是丢燙手山芋似的,把菜單遞給了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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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秉堂看菜譜時,門被敲響了。
我忍不住轉頭看,就見門被一把推開,一個身穿藍色華服的青年大步走了進來,他樣貌俊朗,眉宇間英氣十足,腰間挂着劍,看上去既飒爽又帥氣。
令我難以忽略的是,他的長相與我有三四分的神似。
我瞬間明了了他是誰,而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連接着我們彼此似的,他一進來,目光就被我吸引住了。
盡管第一次相見,但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許久未見的熟人似的,叫我覺得非常親切。
他應該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因為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位……兄弟,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确實見過,還是在娘胎裏。不過,我現在可無意表露我的身份,我聳了聳肩,道:“如果你沒去過陵嘉山的話,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否定的。因為這是我七歲後第一次出遠門。”
“好吧,我沒去過陵嘉山。”青年撓了撓鼻子,困惑地道,“但我真覺得你好眼熟……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不,我沒有。”
“好吧,可能是我記錯了。”青年的目光艱難地從我臉上挪走,終于是看向了秉堂,“秉堂,父親接到你的傳訊後,就派了我來接應你。這位應該就是鼎鼎有名的元家九長老吧?”
我驚訝地道:“你知道我啊?”
“元家雙傑的名號,天下誰人不知?”青年語氣诙諧地道,“多少長輩都拿你們作為榜樣,以訓誡自家小輩呢。不幸的是,在下也是其中之一。九長老的文集,在下有幸拜讀,确實寫得好。我這一介武夫也能從中品出點東西來,實乃雅俗共賞。”
我覺得我寫正經詩詞文章的天賦還沒有我編故事的十分之一強,然而,世人不懂我。
我出版了三本正經的文集和十本故事集,結果是,三本文集一本比一本出名,我的名字在文壇聲名鵲起,好像我還被褒揚為“能夠名垂青史的文學奇才”。然而,與之成為對比的是,我那十本故事集卻撲得悄無聲息,沒有激起絲毫波瀾——很多人還以為這故事集的作者是某冒用我名字的宵小之輩。
我激昂地道:“既然這樣,我這裏還有幾本好書要給你看!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話音剛落,就看見青年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他掩嘴咳了一聲,尴尬而不失禮貌地道:“為了避免之後的更多尴尬,我決定現在就坦白。其實剛剛我在說客套話,我是一看書就頭腦發暈,意識不清的類型。九長老的書……咳,我看過,但一句話都沒看懂。不過,我妻子非常喜歡您的文章和詩詞,能夠倒背如流。‘雅俗共賞’這樣的評論出自于她口。”
我驚訝道:“咦?是嗎?你看起來像是飽讀詩書的模樣。”
“是啊,所以說人不可貌相。”
我愉快地一拍掌,“你既然知道‘人不可貌相’這種話,那你肯定看得懂我的故事集!你放心,不是像我的文集那樣晦澀難懂的詩文。”
青年的表情更加為難了,一臉菜色地看向了秉堂,好像是想要求助。
秉堂無疑是向着我的,他附和道:“承意的故事集确實精彩。正曦你會喜歡的。”
原來我兄弟叫“陸正曦”,我明了了,看向他的眼神越發充滿期待。
“我……你……”正曦一定是被我的神情給打動了,他艱難地應了下來,“好吧,我盡力……但我先提前說,我如果沒看懂,你們千萬別罵我。我可不是僅僅看不懂你的書。”
我使勁點頭,“嗯嗯嗯!你放心好了!好兄弟,現在你先點菜吧。我剛點了倆,你看你喜歡吃什麽?”
“你點了什麽?”
我把點菜單遞給了他看。
他頓時驚了,“咦?你知道我喜歡的菜嗎?”
“我怎麽可能知道?”
“水煮肉片和剁椒魚頭,也是我最愛吃的菜。”
我的眼睛一亮,“真的嗎?另外,我還不吃香菜,一般會把這倆菜裏的香菜給挑出來。”
“我也不吃香菜!但我家人都吃,我的父親,妻子,兒女。搞得像我是異類似的!”
我慷慨激昂地宣告道:“在我這裏,你不是異類!吃香菜的人才是異類!”
正曦不禁驚嘆,“天!在過去的二十三年裏,我為什麽沒有早點遇見你?”
“好兄弟!現在遇見也不晚啊!”
“好兄弟!”
我倆“熱淚盈眶”地為我們“不吃香菜”的革命友誼握手。
身為“異類”的秉堂忍不住開了口,“承意吃不了太辣的東西,我會讓廚師少放點辣椒。正曦不介意吧?”
正曦忙不疊地道:“沒事!我都無所謂的。”
我卻不滿了,扭頭看向了星童,道:“星童,你幫我跟他說,不要打擾我和我好兄弟的聊天。”
星童無動于衷地嗑瓜子,秉堂失笑搖了搖頭,“對不起了。”
“星童,你幫我回:沒關系,但下不為例。”
正曦懵然地看了看我們三人,問道:“這又是哪一出啊?”
回答的是秉堂,“沒事。承意現在在生我的氣,不願跟我說話。”
“啊,正曦,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位是我的好兄弟,元星童。”我指了指星童。
星童趕忙丢了手中的瓜子,客氣地道:“久仰大名,陸少俠。我是主上的近侍……”他接收到了我的眼神,又補了一句,“兼好兄弟。”
“既然是我好兄弟的好兄弟,那也是我的好兄弟了!”正曦熱情地對星童道,“星童兄弟,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說!”
我心花怒放,“正曦!我可真是越來越稀罕你了!今天,我們不醉不罷休!”
正曦無疑是個實誠人,他把我的話當了真,熱情地道:“這家酒樓的百花釀,寒潭香,桂花醉味道都挺好的。你看你喜歡哪種,我讓他們上幾壇。今天,全算在我賬上!”
我連忙道:“其實,我是學書上說的,以表達我對你的稀罕。我不能喝酒,但你可以和秉堂喝。”
秉堂道:“我要照顧承意,不喝酒。”
正曦又看向了星童,星童道:“我也不喝酒。”
正曦遺憾地嘆息道:“好吧。事實上,我父親在我臨行前,特意叮囑我不能喝酒,還說要是違背,要打斷我的腿。”
我驚駭地瞪大了眼睛,“打斷你的腿?你爹這麽兇嗎?”
“那可不呢?那糟老頭,脾氣暴躁得很。我小時候,他就天天抽我。為此,我勤奮練習輕功。現在,他追不上我了,嘿嘿!”
我喃喃道了幾句“好可怕”,憂心忡忡地看向了秉堂。
正曦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似的,說道:“放心好了,我爹是不會打他的。畢竟他可是威震四方的元氏家主,和我爹地位相當。唉,有實力真好。”
這可越發是堅定了我“不暴露身份”的想法。秉堂有不被打的實力,但我可沒有。
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看起來這麽成熟穩重的正曦都難逃頻繁被揍的厄運,我豈不是要被抽禿嚕皮——尤其是,我還跑不掉!但是秉堂應該會帶我跑的吧?
“對了,再問一句,你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啊?”我問道。
正曦回答道:“我爹說他先出生的,我比他晚了一炷香,所以他應該是哥哥。”
我了然。很好,我又多了個弟弟。
于是,我身為兄長的自豪感與責任感油然而生,豪氣萬丈地一拍桌子,“今天,我請客!好兄弟,你随便點!”
然後,我并沒有帶銀兩,給錢的其實是秉堂。
因着我和正曦越聊越起勁,我們就商量着明日在啓程,吃過午飯後,我們就去往了正曦正下榻的客棧,在那裏也訂了幾間房。
他推着我的輪椅,我們單獨進了他的房間聊。
遠離了秉堂,正曦才向我吐露了心聲,“好兄弟!我真的和秉堂是雙胞胎兄弟,而不是和你嗎?”
我深情地看他,“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但我娘親跟我說她只生了我一個。”
“實不相瞞,好兄弟。”正曦瞅了眼緊閉的大門,彎下了身,壓低了聲音說道,“其實我爹不喜歡秉堂——雖然他也沒幾個喜歡的人。他說秉堂是工于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要不是和元家有合作,他壓根就不想和他扯上一點關系。”
我驚訝地看他,“所以他不願意認秉堂這個兒子?”
“可能是吧。”正曦道,“我爹這人幫理不幫親,正義感極強,眼睛裏還容不得半點沙子。有個叔叔,在他麾下效力了二十多年,是他的得力幹将。後來得知此人裝得對妻子深情,實則養了外室。我爹毫不猶豫地将他趕走了,也沒顧這二十多年的情面。”
我道:“我覺得沒什麽問題啊。這一是證明他責任心不強,只圖自己快活。二是他擅于為自己戴道貌岸然的面具。目前是對家庭不忠誠,誰知道他以後是否也會對你爹不忠誠呢?沒準他在你爹面前的樣子也是僞裝的呢?”
正曦震撼地睜大了眼睛,驚呼:“我爹當初也和你說過幾乎一樣的話!果然你和我爹很投契!”
我疑惑地歪了歪頭。
“當初堡裏很多人都在私下議論說我爹處置太嚴苛,養外室算不上什麽大過錯。”他拉住了我的袖子,低聲說道,“好兄弟,其實我和你說這些,是希望讓你到時候幫忙調和一下秉堂和我爹。”
“調和?”我不解。
“咳,這麽說吧。他們上次相處得不是很融洽,或者說是……災難。”正曦面露難色道,“秉堂拐彎抹角地罵了我爹整整兩刻鐘,一般有人罵我爹,我是會非常幸災樂禍,并期望對方再罵得狠一點的,但那次……咳。”
我驚駭,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秉堂罵人?我還從來沒聽過他罵人!”
“相信我,好兄弟。如果你也在當時的現場,你只會想火速地逃離。當然,我也覺得我爹這事做得非常糟糕。哪有因為不喜歡秉堂的性情,就不認他這個兒子,現在需要才想起的道理呢?”
我深有同感地點頭,“确實。”
“我爹可能也知道,所以他當時一直處于想發怒又忍住,想回擊又嘴拙不知怎麽說的狀态。雖然我和他關系不好,但我還是同情他了。我爹喜歡你,而你又與秉堂關系好,所以我想拜托你到時候調節調節。”
“他會喜歡我嗎?但我又不會武功。”想了想,我接着補充了一句,“我也不吃香菜,我還特別挑食。”
正曦捧住了臉,憂傷地嘆道:“不!你就是我爹理想中的兒子,白淨漂亮,幽默聰明,還才華橫溢,不像我只會讨他嫌。你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其實我爹也喜歡你的詩詞文章,還偷偷收藏了你的字畫——當然,這些沒什麽人知道,我也是一次非常偶然的機會發現的。我嚴重懷疑,我內人就是因為喜歡你的文章,才得到的他的承認。最過分的,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地回道:“什麽?”
“有次他和人應酬喝醉了,恰好我又闖禍了。他失望氣憤,居然脫口而出‘你什麽時候能像承意一樣優秀’。我當時就愣住了,心想他果真是想讓你做他兒子,而不是我吧。沒見你之前,其實我對你是挺反感的,但見了你之後,又讨厭不起來了。有些人,真的是見了一面,就能成為好兄弟。”
我好兄弟渾然不知真相,我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該不會我那親爹真的知道我的身份,還默默觀察了我很多年吧?
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