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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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房出來以後,我就和秉堂一同去了正曦他們一家所在的院落。
一進小花園,一男孩就冒冒失失地跑了過來,一溜煙地鑽到了秉堂身後,大呼:“元叔叔救命!”
他那雙胞胎姐姐則是手拿木劍追了上來,她看到了我們,頓時就收斂了起來,把木劍藏在了身後,規矩地道:“元家主好,元長老好。”
據正曦說,他的這倆孩子,姐姐行宜天生力大無窮,喜歡舞槍弄棒,弟弟行源卻是喜歡詩詞歌賦,對武功不感冒。似乎陸堡主重點培養的是行宜作為他未來的繼承人。
“你就是行宜吧?”我和善地對那小姑娘道,“在路上,你爹經常對我提起你。”
大概是我天生自帶親和力,行宜很快就沒有了拘謹,癟了癟嘴,嘟囔道:“肯定是說我野蠻粗魯,天天欺負行源吧?”
行源的聲音從秉堂的身後傳來,“你本來就是天天欺負我!你……”
行宜瞪圓了眼睛,擺出了一副惡狠狠的恐吓姿态,行源的話頓時戛然而止。
我笑了笑,又問道:“你爹娘呢?”
“啊,他們在屋裏呢。小妤兒不舒服,一直在哭。”行宜像是個小大人似的用大拇指指了指屋子的方向,老氣橫秋地道,“要我帶你們去見他們嗎?”
我好聲好氣地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往屋子的方向走,行源就從秉堂的身後出來了,他走到了我輪椅的另一邊,好奇地問道:“叔叔,你的腿怎麽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行宜就搶先一步道:“笨蛋行源,不許問這種問題!會讓別人傷心的。”
行源縮了縮脖子,我道:“沒事的!我是小時候雙腿受了傷。其實也談不上傷心,我……”
我本來想說“我覺得這樣挺好,出去都不用自己走路了”,但想到和我說話的對象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唯恐教壞他們,于是我咳了咳,把話給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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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叔叔,你的身份一定很了不起吧,能讓元叔叔給你推輪椅。”行源又小聲地道,“元叔叔好像挺厲害的樣子,我看到好多厲害的人都給他行禮。”
“我身份不了不起,我只是和他關系好。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行宜又開腔了,“這位是元家的九長老啊,行源。就是娘親很喜歡的那位瑾回先生啊!你沒聽到剛剛大廳裏他們說的話嗎?”
瑾回是我的表字。
行源滿臉驚訝,扭頭看我,“原來您就是瑾回先生呀!”
說話期間,我們進了屋子,就聽見孩童微弱的啼哭聲,正曦和談姊姊都顯得有些焦頭爛額地哄孩子。
正曦見我們來了,便連忙問道:“承意,爹他走了嗎?”
“他情緒平和地走了。”
正曦顯得很是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我還想讓他勃然大怒呢。”
“沒準他回到家就勃然大怒了。”
正曦更加遺憾地嘆氣道:“可惜我看不到。”
談姊姊嗔怒地斜了他一眼,低聲道:“正曦,孩子們還在呢。”
正曦頓時就變了臉色,板着臉對那兩個小崽子道:“惹長輩生氣,這是不對的,懂嗎?”
行源老老實實地應答了一聲,行宜則是道:“你都不能以身作則啊,爹。”
“去去去,小孩子不懂。”
我看那小妤兒還在哭,便道:“把孩子給我看看吧。”
正曦趕忙将懷中的孩子交到了我手上。
小妤兒長得是冰雪可愛,眉目秀氣,只是大抵是哭得久了,臉蛋上呈現一種不健康的紅暈,嗓子也沙啞了。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我給她把了一下脈搏,就知道這是她沒法控制能力,導致的頭疼。
我按住了她的額頭,輕輕地晃動了幾下,漸漸地,她就不再哭泣了,睜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只身體在輕微地抽動。
正曦好奇地湊了過來,“這是怎麽整的?教教我吧?”
“你整不來。”因為需要同有神算血脈,“不過可以讓我的醫師給她看看,看能給她配點什麽藥,能讓她好受一些。”
“這毛病就徹底解決不了了嗎?”
“得等她年齡再大一些。”我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她的情況比我當年好得多。”
正曦蹙了蹙眉,有些傷懷地看我。
“我沒事啦!”我把懷中的孩子遞還給了正曦。
哪知,正曦剛一接過,孩子又哇哇地大哭了起來,我只得又重新抱過了孩子,她便不哭了。
正曦驚奇地道:“小妤兒一般特別反感生人的!看來她很喜歡你呀,承意。”
我也挺喜歡她的,小寶寶圓嘟嘟,軟綿綿的,散發着一股奶香味,煞是可愛。只是我的力氣略有些不支撐我抱她太久。
奈何,想着小寶寶愛我,我也只能卯足了力氣,堅持了下來。
談姊姊同我搭話道:“瑾回先生,你們路上還順利嗎?”
“談姊姊,我和正曦是好兄弟。你不用這麽客氣,叫我承意就好。我們路上很順利。”
她臉上紅撲撲的,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好,承意。咳,那個……我是代替我的一個朋友問的。你的那篇上觀賦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我沉思了良久,然後道:“如果我說我也忘記了最後一句話是什麽,你會不會罵我?”
她立馬回道:“最後一句話是‘觀先祖之志,其願甚……’”
正曦在一旁幽幽地打斷了她,“幫朋友問的哦?”
談姊姊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閉嘴”的口型。
正曦沖她做了個鬼臉,果斷對我拆臺道:“我跟你講,你的那什麽上觀賦,她能背得滾瓜爛熟!”
“陸正曦!”
确實,談姊姊将我的文集逐字逐句研究得十分透徹。
我們交談了一番後,我發現她将我想表達的意思也領會得分毫不差。我十分感動,沒想到我随手寫的詩文居然會有人這麽認真地閱讀——所以我果斷把我的故事集也推薦給了談姊姊。
不知不覺,小妤兒在我的懷中睡熟了。
将她還給正曦後,我感覺我的雙手都沒知覺了。後來,想着不打擾孩子睡覺,我與談姊姊約定,我們改天繼續聊,她表示也會好好地看我的故事集。
出了正曦他們的院子,來到一林蔭道上,秉堂便停住了,他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給我按揉起了酸麻的雙手。
——方才,我僞裝得好,正曦和談姊姊他們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他的細心,我早就有所體驗,便也沒有感到意外。我瞅了瞅他沉靜的面容,道:“你方才一直不說話,你是不是慌了?”
秉堂擡頭看我,笑了起來,“我慌什麽?”
“因為陸堡主打算要為難你啊。”
“我自然不慌,我還挺高興的。”
我震驚道:“你為什麽高興?”
秉堂悠然地道:“陸堡主這不是将我當成了準女婿,所以才要考驗我,确定我值得讓承意托付終生嗎?至少,我可不是什麽無關的人。”
我震怒,捏他的手指頭,“什麽女婿?我又不是姑娘!”
“我的意思是,承意仙姿佚貌,宛如雲間仙子,不似凡塵那些粗俗男子。”
我真是一個好哄騙的人,盡管知道他這是在補救,但我還是不免地被他吹捧得飄飄然了。我矜持地挺了挺胸膛,“哼!那你這不是把你自己也罵了嗎?”
秉堂循循善誘地道:“我這不是給仙子提衣擺的侍從嗎?當然也不包括我。”
他的自我認識,讓我非常滿意。我拍了拍他的頭,高傲地說道:“看在你這麽虔誠的份上,那我就勉強讓你做我的好兄弟吧。”
秉堂低低地笑了起來,“我知道我接下來想說的話會讓承意生氣,所以我就不說了。”
我也知道他想說什麽,無非是“不想做好兄弟,想做好相公”之類的胡言亂語。
我就不禁想到了陸堡主的話,他說我母親給他留的信件裏提到了我和秉堂。陸堡主的言外之意貌似是我未來會與秉堂在一起。
頓時,我覺得面紅耳赤,渾身都覺得不自在了,扭過了頭,便打算自己推輪椅離開,一面道:“我不想理你了!元秉堂你這混蛋!”
我餘光看見他似乎因我的過激反應而有些怔神,我想要加快推動,奈何手臂使不上勁,沒行幾步,秉堂就按住了輪椅,來到了我的身前。
“承意,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他彎下了身,歉意地道。
我決定這次要徹底無理取鬧一次了——知道了我未來會與他在一起,他值得。
“你松開。”我冷着臉道。
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住了,緩緩地松開了輪椅。
我便自己推着輪椅,往主院的方向而去。我能感覺到,秉堂他一直跟在了我的身後。
然後,還沒走出二十米,我就停住了。我擡頭看陽光明媚的天,眼中的淚仿佛流到了我的心間。
我收回之前說的“身不能行也挺好”,現在我的雙臂酸痛得我眼淚都掉出來了。看來,我是沒法靠自己回到院子的。難不成要求助秉堂?
腿殘人,就沒有耍任性的權利了嗎?
正在我憂郁至極,恨不得仰天吟一首詩歌,以抒發心中憤懑時,秉堂又走了上來,這次他直接将我橫抱了起來,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為了我的面子,我冷着臉道:“元秉堂,你放我下來。”
“這輩子都不可能放。元承意,你是我的人。”
一時間,我被震住了,因為我想到了不久前夢中青面獠牙的秉堂說的“元承意,你是我的魚”。
糟糕!糟糕!
該不會那個夢是另類的預見未來吧?接下來,豈不是秉堂磨刀霍霍,要吃我了?
我開始害怕了,結巴道:“你,你想幹嘛?”
他終于是低頭看我了,大概是看到了我眼中因手臂疼而冒出的生理眼淚,他微微蹙眉,低聲道:“承意,你哭了?”
可惡!可惡!他該不會以為我是被吓哭的吧?
我擺出了兇狠的模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氣勢洶洶地道:“元秉堂!我是不可能對你屈服的!”
他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困惑地問道:“什麽屈服?”
看到他的反應,我松了一口氣。看來事情應該不像我想的那樣吧?
不出所料,他抱我回了房間,将我放在了床上,轉身去醫藥箱中取出了藥膏,細致地給我塗抹手臂。
我有點不好意思。果然是我誤會了他。
之後,他試圖與我搭話,我覺得臉上還是有些挂不住,所以統統沒有搭理他,将頭扭到了一邊。
随着藥膏覆蓋了我的手臂肌肉,疼痛被清涼取代,我的身體也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他塗完後收起了藥膏,摸了一下我的腦袋,嘆了一口氣,“那我就不讨你嫌了,你好好休息。”
他失落的語氣多少讓我心頭軟了下來,我倏地扭過了頭,張嘴欲說什麽,然而卻說不出口,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
我略有些困擾地摸了摸我的額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過了片刻,門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是星童走了進來。
他剛一來到床邊,就立馬主動招供道:“我坦白,是家主讓我來和你談談的。他說你被他氣哭了,還說了些很奇怪的話,不搭理他。他猜測是不是陸堡主跟你說了什麽。”
我沒工夫仔細聽他說什麽,火急火燎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壓低了聲音道:“出大事了,星童!”
星童頓時來了精神,“什麽大事?”
“陸堡主說,我娘親給他留了遺書,遺書上寫了她給我算的未來。陸堡主的意思好像是我會和秉堂在一起!”
對于我的憂心忡忡,星童這家夥竟是松了一口氣,來了句:“就這?”
我震驚了,“什麽叫‘就這’?這可是我的終生大事啊!”
星童頗是誠懇地道:“說實話,主上。在得知家主喜歡你以後,我就默認你會被他騙到手了。畢竟和他相比,你單純得就像是只小羊羔。”
我氣憤地拍床鋪,“你這是什麽意思?還有,我要解釋一下。我不是被他氣哭的,我是手臂太疼。嘶——”
我再度疼得淚眼汪汪,我發誓再也不要動我這可憐的雙臂了。
他則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本來,我也無法接受,但後來我一想,家主又有能力又有才華,關鍵是還很細致耐心地照顧主上你。這麽多年來,他也沒和任何人有過暧昧關系,貌似一直專情地愛着主上你。好像除了性別外,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了。”
“其實也與性別無關。我只是無法接受多年的好兄弟變成伴侶罷了。”
星童聳了聳肩,“我不想當媒婆,不做感情疏導。我只是作為親随兼好兄弟,提醒一下主上你,家主一直在門外——也就是說他把我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發誓,等我手臂好了,我一定要掐死眼前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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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樂,鐵子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