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之過去篇9-12

元承意覺得自家好兄弟今天奇奇怪怪的。

現在,他們正在一起上莊老先生的課,他認認真真地低頭記了個筆記的工夫,再一擡頭,就發現坐在斜邊的元秉堂失了神地盯着他看,待他看過去後,對方就忙不疊地挪開了目光,低頭看書。

一次兩次可能還是巧合,次次都是這樣,事情就變得不那麽簡單了。

他原本還以為是不是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使勁地擦了擦,對方還是那樣,這就讓他相當費解了。

上完課,待莊老先生離開,他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收拾書本的元秉堂,“秉堂,你上課總是看我作甚?”

向來穩重的元秉堂聽到這話,變得有些慌張,下意識地否定道:“我沒有……”說完後,他好似反應過來了一樣,又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昨晚沒休息好,有些困,所以在發呆。”

元承意沒有懷疑,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你今天接下來還有課嗎?”

“還有三節。”

元承意同情地道:“那你上完課,可得好好休息啊!”

“恩。”

見元承意的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移了,元秉堂悄然松了一口氣,輕輕地捏了捏手指。

昨日下山,他偷摸地在小書攤買了相關書籍,經過仔細研讀,他确定了他當真是喜歡上了元承意,不是兄弟間的,而是愛情的那種——書上說,不僅男女之間會産生這種感情,男男之間,女女之間同樣也會有。

這叫他感到困擾極了,昨天徹夜未眠,現在也沒有絲毫困意。

如若被家主知道他居然對阿瑾産生了這種感情,想來家主會毫不猶豫地将他趕走吧?阿瑾……肯定也會嫌他惡心吧?

他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晚膳也沒有吃多少,就捧着臉,坐在院子裏發呆。

忽然,他感覺身旁坐了一人,扭頭一看,見是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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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不太靠譜的星童,月童一直是個溫文爾雅的知心大哥哥,與院中所有人都處得好,元秉堂與他的關系也還算不錯。

“怎麽了?今天看你一直悶悶不樂的,有什麽心事嗎?”

元秉堂則是問道:“阿瑾呢?”

月童聳肩,“主上說他要自己獨自泡澡,不要別人在旁邊。倒是你,你這是怎麽了?”

元秉堂搖了搖頭,将頭埋了下來。

他不欲吐露自己最隐蔽的心事,哪知月童語出驚人,來了一句:“莫不是你喜歡上了某個不該喜歡的人?”

元秉堂渾身一震,倏地擡起了頭,欲蓋彌彰般地否認道:“這怎麽可能?我……”

“我早就發現了,只是沒有提醒你罷了。”月童失笑搖了搖頭,“依我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你年紀還太小,青春悸動,持續不了太長時間。待你走出這個小院,見識到了外面的天地,這份感情就會漸漸消退了。十年後……或者五年後,你再回首看今日,都會覺得滑稽可笑。”

月童親和的态度,讓元秉堂也開始有了傾訴的欲望。

他道:“可是,我就是想要一直喜歡他,想要一直與他在一起。我不想讓這段感情消退。”

“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知道,這條路将會很艱難。你需要始終保持你的初心。你還需要做好一直默默付出,得不到回應的心理準備——畢竟,他也随時可能會愛上別人。”

想到元承意以後可能會與別人有親密關系,元秉堂整個人都變得焦躁起來了,他使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不願他愛上別人,我只想讓他愛上我。”

“這就得靠你自己的努力了,但你得明白的是,這世道只有強者才擁有選擇權。”

元秉堂身體一震。是了,自己現在煩惱的根源全在于自己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伴讀。如若被反對,他将沒有任何喘息空間,自身都難保,更何況是争取自己想要的愛情呢?那倘若他擁有無上的權勢與實力,讓所有人都只有對他俯首稱臣的份呢?

月童的話一句驚醒夢中人,叫他醍醐灌頂。他漸漸地直起了腰背,攥緊了拳頭,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

他的心上人,是尊貴的元氏少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普通人能見他一面都是三生有幸。想要成為他的愛人,那不得成為世上最最最優秀的人嗎?不然,又要怎麽讓他傾心?又怎麽從無數危險中保護他呢?

不夠!自己如今做的還遠遠不夠!

他倏地站起了身,慎重地道:“謝謝你,月童。”

“不用謝,祝你早日追求到你心愛的女孩。”

聽到這話,元秉堂一怔,又見月童沖他眨了眨眼,使了個眼色。元秉堂便了然,在院中還有不少隐藏的暗衛。

“月童,麻煩你千萬要幫我保密,不要将這件事告訴他。”

“恩,你放心好了。”

10

自從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元承意以後,元秉堂比之前還要更加努力讀書習武,他将自己對元承意的愛作為自己堅持的動力,終日不敢懈怠。

又是一年夏季。

元秉堂像往常一樣走入了家主的書房,本以為又會被指派任務,卻未曾想,待他落座後,元述琦的第一句話竟是:“你想要出人頭地嗎,秉堂?”

元秉堂倏地擡起了頭,對上元述琦意味深長的凝視,他毫不猶疑地點頭道:“我想!”

元述琦手指蜷曲,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聲音不疾不徐地道:“如今正逢亂世,各地起義軍頻起,你若下山,有我元家相助,必成就一番霸業。”

元秉堂蹙了蹙眉,“您這是在命令我嗎?”

“不,我只是給你一個選擇。”元述琦握住了雙手,收緊了手,用盡量平淡的聲音說道,“因為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留在元家,成為我元家的家主。”

元秉堂睜大了眼睛,但大抵對于這一點,他心中早有猜測,所以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問道:“那阿瑾呢?”

“你應該明白,他病弱體虛,承受不住家主之位的壓力,更何況他志不在此,家主之位亦不适合他。”事情自沒有這麽簡單,但關于元承意命格一事,她無意透露給元秉堂知曉。

“若是我不當這家主,還有其他人選嗎?”

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單論命格而言,全天下唯二能擔得起元家家主之位就只有神算血脈的元承意,以及身為帝星的元秉堂。

然而,她不能讓這一切顯得過于刻意,因此她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有其他的人選。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選擇。”

“我要當家主。”元秉堂沒有猶豫地回答道。

元述琦心中松了一口氣,面上依舊淡然地道:“為什麽?”

“我想要照顧阿瑾,保護阿瑾。把阿瑾交給其他人,我放心不下。”

頃刻間,未來猶如被霞色破開的雲霧,天光乍出,一切再度變得明晰了起來。元述琦激動得身軀微微顫抖了起來,難以自抑地笑了起來,“好!好!”

元秉堂從未看到她失控如此,不禁站起了身,上前了一步,“家主……”話音剛落,他就吃驚地發現元述琦的嘴角竟是溢出了一絲鮮血。

“家主,我去給您叫醫師。”

元述琦卻是叫住了他,“不用,好孩子,我沒事。你且去吧,記着,今天的事不要告訴阿瑾。”

元秉堂皺緊了眉,沒有再說什麽,禮貌地行了一禮,便出門去了。

待他走後,元述琦便拿起了紙筆,開始飛快地書寫了起來,字跡潦草。

三長老從書房的屏風後走了出來,見到她宛如陷入癫狂的模樣,大吃一驚,快步走了過去,“家主,您這是……”

“未來,未來又出來了,表舅。天不絕我兒,真是天不絕我兒啊!帝星選擇留在我元家做家主,承擔維護天道的職責。天道便另行選擇了一名天下之主,雖比不上帝星,但……”說到這裏,她克制不住地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家主!您不要再算了!好好休息吧!”

三長老知道,元述琦已經走入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如今無異于是在燃燒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來動用神算能力。

元述琦不聽他的,筆始終未停,将自己看到的東西全都寫了下來,語無倫次地道:“表舅,我沒有看錯秉堂。他能替我好好照顧阿瑾,他身上還有讓我的阿瑾雙腿痊愈的希望,只是我需要表舅你來幫忙,還有陸……”

“我得給陸勁明也留一封信。表舅,你再幫我拿幾張紙來。”

……

家主病倒了,這次的病不同于往常。

房外全是主家位高權重的長輩,沒有人說話,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肅穆。元秉堂守在默默落淚的元承意身旁。

“秉堂,家主叫你進去。”

元承意頓時面露急切地看向了元秉堂,後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作為安慰,而後大步地走入了房間。

不過短短數日,原本身體健康的元述琦一下子就變得形如枯槁,面色呈一種死氣的青白,她氣若游絲地道:“秉堂,你來。”

元承意垂首走了過去,屈膝跪在了床邊,“家主,秉堂在。”

就算是對他的那位親生父親,年幼的他也從來沒跪過的,哪怕對方多次氣急敗壞地暴打他,他也寧折不彎。可對于元述琦這位對他恩重如山的長輩,如今正處于瀕死的時候,他還是跪下了。

“你接下來,将作為阿瑾的替身,坐上這家主之位,但是,我要你在十八歲前,成為真正的家主,得到所有長老的認可,名字記入元氏直系族譜中。你明白了嗎?”

“秉堂明白。秉堂一定不會辜負家主的期望。”

元述琦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她的肺像是破舊的風箱一樣,她的嗓音變得沙啞了幾分,“三長老是唯一一個知道這些的人,他會幫你,但不會幫很多,你主要還是得靠自己。還有……你是不是喜歡我家阿瑾啊?”

元秉堂的身軀微微一顫,他緩慢地擡起了頭,對上了元述琦那雙充滿包容的溫柔眸子。他嘴唇動了動,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是。”

“我不介意阿瑾未來的伴侶是男,還是女。我只希望他的伴侶能待他好,讓他開心快樂,亦有足夠強大的實力,能夠保護他。秉堂,若你做到了我說的這些,并在十八歲前成為了真正的家主,那你在我心中就是夠格的,我就承認了你這個兒婿。你聽懂了嗎?”

元秉堂慎重地點了點頭,應道:“我聽懂了!我會永遠待阿瑾好的!家主可以相信我。”

元述琦扯起了嘴角,笑了一笑,轉過了頭,喃喃自語道:“我當然相信你,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秉堂,你是個好孩子,為我照顧好了我的阿瑾……”說到這裏,情到深處,她眼角滲出了一滴淚,順着她的臉側流了下來。

“你去吧,好孩子。幫我把阿瑾叫進來。”

元承意被月童給抱了進來,當他被放在床上,看到元述琦憔悴的模樣時,便忍不住地啕嚎大哭了起來,“娘親!”

“月童,麻煩你扶我起來。”

元述琦被月童扶起了身,靠在了床頭。她伸出了手臂,将她這個平生最在乎的孩子給摟抱在了懷中,安慰道:“阿瑾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哦。”

“好,好,我不哭了。”元承意用袖子使勁地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可抽泣聲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

“記住了,阿瑾。”元述琦輕輕地撫摸着他柔軟的發絲,嗓音溫和,“上天給了我們這獨特的神算天賦,是為了讓我們幫助別人。若你毫無作為,亦或者用自己的天賦,為自己謀取私利,那你勢必會遭到上天的懲罰。”

“恩!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地幫助別人。”

“但是你要記住,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還有,當你看到确切的未來時,千萬千萬不要去更改它。不然你會承受無法負擔的後果。”

雖是這樣說,但她一點也不後悔自己曾經更改未來,将元承意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

元承意使勁地點了點頭,哽咽道:“恩!我都記住了,娘親。”

元述琦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不清了,她仿佛能聽到自己的生命宛如是樹葉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面上。

她顫抖着雙手,捧起了懷中的孩子稚嫩的面龐,用目光仔細描摹他臉上的每一處,像是恨不得将他深入自己的靈魂,她漸漸地看得癡了,呢喃道:“我家阿瑾長得真好看啊……”

元承意死死地憋住了淚意,不讓自己哭出來,聲音發顫地道:“因,因為我長得像娘親,是娘親好看。”

元述琦破了“不得給神算血脈算”的禁忌。

她還看到了她的孩子成年時的模樣,那可真是翩翩君子,霁月清風,叫無數男女為之傾倒。他的名字在文壇聲名鵲起,風光無限,成為了當今的文學奇才,留名青史。

身體終究是沒能成為困住他的枷鎖。

是了,她的孩子本該光芒萬丈,潇灑肆意,是這世上最優秀,最出色的人兒——亦是她最心愛的寶貝。

只可惜,她沒法親眼看到她的寶貝驚豔世人的樣子了,亦沒法在未來她的寶貝得到成就的第一時間,就對他送上誠摯的祝福,并親吻他的額頭,對他說一句:“娘親為你感到自豪。”

“要幸福開心地活着啊,阿瑾。”元述琦拼盡最後的力氣,低下了頭在他的發間落下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吻,嗓音輕柔地道,“娘親會永遠與你同在。”

她阖上了眼睛,摟住元承意的手臂失去了力道,滑落到了床上。

元承意望着母親失去了生氣的面龐,呆呆地怔了許久,待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是滿面淚水。

11

陸勁明晚了一步。

盡管他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放下了手中的事務,馬不停蹄地趕往陵嘉山元家,但他還是晚了一個時辰。

等他趕到的時候,元述琦的遺體已經入了棺,仆人悶聲不吭地到處挂起了白幡。

“陸堡主,這是家主臨終前托我交給您的信件。”家主親信悄然将一封信遞給了他。

陸勁明拆開看了,這長達十頁的信大部分說的都是他們的兒子承意,剩餘部分說的是他們的另一個兒子正曦,唯獨沒有對他說的話。

他閉眼嘆了一聲,将信件給折疊好,在袖袋中放好,問道:“阿瑾呢?”

“少主在靈堂,守在了家主的棺材旁。”

他們十三年前發誓往後老死不相往來,但自從六年前,元述琦服軟找他救被綁架的元承意後,兩人對這曾經的誓言默契地沒有特別遵守了。

他知道,元家的人一直都在密切地關注陸正曦的成長,他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相對的,他也在派人關注元承意的方方面面,元家同樣也沒有管。

他清楚地明白,元承意不似他親自養大的兒子陸正曦。那孩子孱弱斯文,漂亮秀氣,是個嬌氣的小公子。

他本以為,對方會因為母親的逝去而哭得難以自已,哪知當他悄然走入靈堂時,他發現元承意竟是安靜地端坐着,面容沉靜。

元承意的身旁還站着個黑衣少年,對方似是對他很擔心,低聲說道:“阿瑾,要是實在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元承意卻是搖了搖頭,神情不變。

陸勁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悄然離開了此地。

……

家主元述琦去世了,除去葬禮外,最重要的無異于新家主的繼位了。

當三長老在長老會公布了元述琦的遺言時,遭到了其餘長老的激烈反對。

“我們元家的家主之位,又哪裏是普通命格的人能坐得起的?就算只是替身。”

——其他長老并不知道逆天改命和帝星的事。

三長老平緩地說道:“家主說,秉堂的命格坐得起。”

“那也于理不合!我元家自古都沒有讓一個旁系當上家主的慣例。”

三長老淡道:“是‘慣例’重要?還是阿瑾的性命重要?他可是當今唯一一個擁有神算血脈的人了。他本就體弱,若他不幸身死,直系一脈就真的絕後了。屆時,這後果誰能承擔得起?”

其他長老還要說話,正在這時,最德高望重的大長老發話了,“好了,就按照家主的遺言那樣做,元秉堂接任家主之位,阿瑾退居幕後。禮制固然重要,但也要結合當下的情況,做些調整。”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其他長老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當他們把這項決議告訴元承意時,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我不同意!”性子一向溫軟的元承意用他這輩子最堅定的态度,铿锵有力地道,“我是直系繼承人,這是屬于我的責任,應該由我來一力承擔,萬萬沒有讓別人替我擋住風險的道理!”

大長老好聲好氣地勸說道:“這事沒你想象的那樣簡單,阿瑾。外界的虎豹豺狼多,你身子骨弱,若有什麽閃失,那對我元家來說,可謂是滅頂之災。”

“那秉堂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嗎?他是無辜的,不該來替我擋災。”

“秉堂他是元家年輕一輩武功最高的,比起成年人也絲毫不遜色,他有自保能力。”

元承意皺緊了眉頭,這話的意思不就是他沒有自保能力嗎?

盡管他知道這是一個不争的事實,畢竟自己不但腿殘,還雙手力量小,自行推一會兒輪椅都覺得手臂酸痛難忍,因此不得不依仗旁人的伺候來生活,但過去,他從未在意這個問題,如今他的缺陷可謂是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讓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劍刺穿了一樣。

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握緊了拳頭,悶不做聲地別過了頭。

大長老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試圖補救道:“阿瑾也很好,只是……”

“我知道了,大爺爺。”元承意用輕描淡寫的聲音說道,“便讓秉堂來做家主吧。他确實比我更适合。”

大長老欲言又止,最終長嘆了一聲,抱住了這個他視如己出的孩子,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說道:“元秉堂只是你的替身,一個傀儡。我們是想要保護你的安全,你才是真正的家主。大爺爺,二奶奶……我們所有人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阿瑾。”

元承意乖乖地點了點頭,悶聲道:“恩,謝謝大爺爺。”

12

葬禮結束,元秉堂便開始整天忙于繼位典禮的事,只是他始終對元承意感到了擔憂。

自從母親去世後,元承意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了,不哭也不笑,整天都在書房裏看書,對外界發生的事也不在乎了。

只有當你喚他時,他才會看向你,對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還是彎眼彎彎,還是雙頰有酒窩,只是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是眼中的神采。他過去眼睛裏是有光芒的,就好像是兩輪璀璨的小太陽,散發着耀眼的光輝,可是如今,光芒黯淡了,就像是失了魂似的。

這一切同樣被陸勁明看在眼裏,他憂心得緊,成日擔心這個孩子會不會想不開,做些傻事,所以他一直都沒敢離開元家,始終躲在暗中觀察。

有長老們的提前囑咐,暗衛對于他的窺探,也就無視了。

然後,他就驚駭地發現,元承意居然獨自一人無緣無故地拔劍,舉在空中半晌,顯然是想要自盡。

他數次都差點奪門而入,将他手中的劍給打掉了。不過,每次元承意似是都沒有下定決心,又将劍給放回鞘中了。

這叫他整天提心吊膽的,都不敢讓元承意離了自己的視線。

也是因此,他親眼目睹了某件讓他之後的十幾年都如鲠在喉的事件。

元秉堂由于太擔心元承意,便提出了晚上與他一起睡。

現在的元承意就處于對外界只會答應的狀态,便點頭同意了。

當晚,元秉堂就抱着自己的枕頭和被子,來到了元承意的房間。他将枕頭和被子都放好後,脫了鞋子,躺進了被窩,側過了身,輕聲對平躺在床上發呆的元承意道:“承意,睡吧。”

他不久前才知道他的阿瑾的大名。他反反複複地将這個名字在紙上寫了千百遍,将它銘記于心,他覺得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更好聽的名字了。

元承意溫順地閉上了眼睛。

元秉堂熄滅了燭火,憑借習武者的夜視能力,他得以在黑暗中看清元承意漂亮的睡顏。

元秉堂輕輕地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目不轉睛地盯着看。

大抵是因為潛意識感知到了身旁有人,元承意在睡夢中忽然低低地抽泣了起來,眼淚止不住地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這還是元秉堂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哭。

元秉堂趕忙鑽進了他的被子,緊緊地抱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脊,安慰道:“承意,有我在,別怕。”

元承意還是沒有醒,只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服,靠在了他的懷中,啜泣道:“娘親,不要走。”

“承意的娘親會永遠在承意身邊的。”

在他的安慰下,元承意的情緒漸漸平息了下來,神情變得安寧了許多。

元秉堂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了他臉上的淚水,憐惜地将他看了半晌,忽然他緩緩地俯下了身,輕輕地在他綿軟的唇瓣上落下了一個吻,小聲地說道:“你放心好了,承意。我會永遠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說完後,他才感覺到不好意思了。他飛快地鑽回到了自己的被窩裏,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腦袋,覺得心中仿佛有一百只小兔子在上蹿下跳,以至于他的心髒砰砰直響。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房頂的人盡收眼底。

陸勁明怒火中燒。

一開始,他還覺得元秉堂這小孩挺不錯的,結果……

元秉堂——述琦信中提到的承意未來伴侶,現在也還是個小娃娃,他本來也沒把對方太放在眼裏,然而對方小小年紀,居然就擱這耍流氓!真是豈有此理?

本來,他每夜在元承意睡着後,也會小憩,但是今夜,他實在是氣得睡不着了,偏偏又沒法發作,只能愣是盯了一整宿。

次日,元承意的精神氣比之前好上了不少,早膳時難得又因為好吃的粥而雙眼亮晶晶地笑了起來。

元秉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功勞,但他還是頗有成就感的,本打算晚上和元承意繼續一起睡,可是他今天不得不下山處理事情,由于路途遠,他晚上沒能回來。

元承意則是發現,自己哭過後,心情确實好了不少。夜晚,他輾轉反側,想到幼時母親給他講睡前故事的情景,他又有淚意了。

他叫來了月童,說是想要到外面轉轉。

此時草木皆兵的陸勁明又警覺起來了,心道,大晚上的跑出去幹什麽?

他悄悄地跟了上去,見他們去的方向是同心崖,而在臨近的時候,元承意又讓月童走遠點,自己獨自推動輪椅去往了崖頭。

陸勁明心中敲響了警鐘,而足以驗證他猜想的是,這段時間一直宛如提線木偶的元承意一來到欄杆前,便開始大哭了起來,一邊哭還在一邊說:“對不起,娘親。阿瑾不乖了,但是阿瑾實在是太想你了……”

眼看那孩子雙臂放在了欄杆上,陸勁明頓時心髒緊縮,當下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用了自己十成的功力,沖了上去,一把将他抓了起來。

言語沒有過腦就地說了出來,“生命只有一次。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不要怕,總有辦法解決的。世間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你要知道,世上還有很多人在意你,關心你……”

他的話漸漸地停歇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元承意懵然又惶恐的表情,淚水挂在眼睫毛上欲掉不掉,一時間,他不那麽确定了。

“你……剛剛是想要輕生嗎?”

孩子的聲音弱弱的,“我為什麽想要輕生?我才十三歲,我還沒活夠呢!我還有好多故事沒來得及寫,沒有吃遍天下的美食,二爺爺還答應明天會送我我要的玩具……”

陸勁明尴尬至極,瘦弱的孩子被他拎在手上,跟個小雞崽似的。遠距離看沒什麽感覺,近距離一接觸就發現,他比他的那個雙胞胎弟弟要纖細柔弱太多了,好似稍微一用力,就會讓他骨折。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了輪椅,宛如放一個珍貴且易碎的花瓶,他淺淺地幫自己這素未蒙面的兒子理了理衣上的褶皺,好聲好氣地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小兄弟。”

“沒關系的,大叔。你成功地打斷了我的愁思,我現在不想哭了,我想回去睡覺了。謝謝你。”

“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咳……我姓傅,來自燕州。不知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傅”諧音“父”。既然元述琦将這孩子托付給了他照顧,那這也不失一個絕佳的機會與他相識。

陸勁明并沒有完全的把握讓元承意接受自己這個十三年未盡責的父親,所以他只能通過他自己的方式,來看護元承意。

只不過,他還是對元承意口中的“不乖,對不起母親”,以及元承意時不時偷偷舉劍的事,耿耿于懷,可是以他的身份又沒法直接問,所以他只能委托大長老去問了。

“我想要鍛煉我的力氣啊,可是我房中除了劍以外,又沒有別的重物了。”

陸勁明:“……”

“因為我答應了母親,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哭的。但是我忍不住,違背了與母親的約定,還是哭了。”

陸勁明:“……”是他不懂了。

他不知道的是,這次的事件也叫元承意驚魂未定。

元承意心道,我再也不深夜到外面去哭了——誰知道會不會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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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個大長章啊!本來打算分為兩章的,下部分明天再發,想了想還是算了。

明天不更,鐵子萌!我得上課!

下章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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