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質問
不一會兒,裴娜劇烈亂蹬的兩條腿,便軟踏踏的不動了,只是間歇性的微微的抽動一兩下,亂抓亂打試圖掰開孫猛手腕的雙手,也無力的垂落在了地上。她的眼神開始迷離渙散,腫脹的面部由通紅轉成紫色,額頭青筋凸起。
孫猛面目猙獰走火入魔般掐着裴娜的脖子越掐越緊。
這時,手機鈴聲從掉在地上的包裏傳出來。
孫猛聽着手機鈴聲,先是一愣,進而忽然間如夢方醒,再看裴娜近乎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像觸電似的立即抽回了手,從裴娜身上跌坐在了地上。整個人吊着一口氣驚慌的盯着一動不動的裴娜。
空氣如凝固一般,一直響的手機鈴聲顯得異常刺耳。
過了五六秒鐘,裴娜突然一個大喘息,整個身體側躺弓起來,劇烈的咳嗽着。
孫猛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大口氣,馬上着急關切的将裴娜扶坐起來,連連道歉:“娜姐,對不起對不起,娜姐,我我我我是一時沖動——”
裴娜如驚弓之鳥,渾身蜷縮着戰戰兢兢的連爬帶挪離開孫猛身邊,艱難的站立起來。
孫猛也站了起來,生怕再吓着裴娜似的并沒有靠近她。一副悔恨萬分的樣子和口氣懇求道:“娜姐,對不起,我,我,錯了,我錯了。”說着就狠狠的扇起了自己嘴巴子。
本就魂飛魄散的裴娜一看孫猛這喜怒無常的樣子,更是害怕的要命,她大氣不敢出,輕輕的拿起地上的包,生怕孫猛再撲過來似的驚恐的往門口後退着。看孫猛沒有要追過來的意思,她迅速轉身沖到門口,打開門沖了出去。
孫猛暴跳如雷的一腳踢飛了地上的日記本,雙手薅住自己的頭發,聲嘶力竭的怒吼着:“啊——為什麽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裴娜沖到電梯口,等不到電梯,就跑進步梯逃命似的跑着往下沖。幾次腳下一崴狠狠的絆倒,她卻顧不上劇痛,起身繼續往下沖。
沖出樓門後,拖拉着不能着力的左腳一口氣跑出小區,跑到車邊,驚慌失措的從包裏翻找出車鑰匙,打開車門,鑽進車裏,鎖上車門。
整個人驚魂未定面色慘白上氣不接下氣的急喘着,直到呼吸平穩,大腦恢複冷靜,她才因極度後怕而無法控制的趴在方向盤上痛哭起來。
一小時後,她回到小區停好車,下車一瘸一拐的往家走着。
這時萬安安一驚一乍的聲音突然從對面傳來:“哎呦,娜娜,你這是怎麽了?”
裴娜擡頭看見萬安安剛從自家單元門出來,向她疾走而來。本來情緒糟糕到了極點,但為了不讓萬安安擔心,更為了瞞住她,她只好強打精神,露出一張明媚的笑臉,迎過去:“你怎麽來了?”
“你幹嘛去了?公司不去,打電話不接,這腳是怎麽了?”
不等她開口,萬安安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黑紫色的觸目驚心的掐痕,忙扒開她的領口,驚叫起來:“呀,這是怎麽弄的?”
裴娜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故作尴尬的四下看看,說:“走,回家說。”
一進家門。
萬安安再次上手拉開裴娜的領子查看。
裴娜站着不動,任由她一口一個哎呦我的媽呀的圍着自己連轉三圈,最後又氣又急的問:“這到底是誰幹的?你惹着誰了,能下的了這樣的毒手?”
“能先讓我坐下嗎?”裴娜一副沒什麽大驚小怪的樣子。
萬安安忙扶着她來到沙發邊坐下。
裴娜靠在沙發靠背上,從包裏拿出便攜式化妝鏡,照了照脖子上的掐痕,雖然是以玩笑的口吻在說,卻也流露着切切實實的心有餘悸:“我今天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萬安安驚恐道:“你真得罪人了?”
“開門做生意,哪有不得罪人的。”裴娜已經想好了糊弄萬安安的說辭。
萬安安面露驚慌一把握住裴娜的手:“你得罪什麽人了?對方要幹什麽?”
裴娜笑笑,拍了拍萬安安的手,寬慰說:“沒到那個程度。是一個客戶,攝像團隊把人家婚禮的錄像給弄丢了,我去談賠償問題,對方太激動,一言不合就拿我當出氣筒了。”
“這不神經病嘛,為了一個破婚禮錄像,就把你掐成這樣,你報警沒?”
“報什麽警呀,也不能怨人家,畢竟婚禮張羅大半年,花了那麽多錢,最後影像資料沒了,換了誰,誰都得急。”
“我看你趕快雇個男助理吧,以防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裴娜輕松說笑:“處理這種突然襲擊,那得雇個受過訓練的職業男保镖才行,可男保镖萬一對老板見色起意,那更危險。”
“真有你的,都被封喉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裴娜想就此打住這個話題,便問:“對了,你去公司找我了,什麽事兒啊?”
萬安安瞬間眉開眼笑問:“你還記得那次小芒打視頻問咱們要不要去醫院看孫猛他媽的事兒嗎?”
裴娜從萬安安的表情上猜到她說的一定和昨晚尤小芒說的是一個事兒,就直接替她問了下半句:“我還記不記得那個當時跟你一起參加 Party 的傑瑞,是嗎?”
“哎,你怎麽知道的?”
“小芒昨晚說的。”
“哎,我跟你說啊,傑瑞是真的對你——”
裴娜不想在壓根兒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更主要是此時自己實在沒心情聽這些,就忙指着脖子,打斷她:“哎,安安,我這是回來把這處理一下,公司一大堆事兒還等着我呢,我得馬上走。下回吧,下回有空再說。”
“啊?都這樣了,你還要去公司?”
“關太太,我哪有你那麽好命啊,天天除了享受還是享受。我這是只要能喘氣就不能歇着。”
“你真把自己當拼命三娘了?”
“我也不想啊,可——”
這時正好很合時宜的來了一個電話。
裴娜拿出手機給萬安安看,無奈道:“小柯的,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她是不會給我打的。”她接通電話,在聽了對方簡短的話後說:知道了,馬上回去。
萬安安不可理喻的翻了個白眼,起身往門口走,給自己下了個死任務:“我得趕快四處撒網找兩個有錢人馬上把你和尤小芒給娶了,再讓你們天天瞎忙。”
“哎呦,我們都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呢,你抓點緊啊。”裴娜把萬安安送到門口,感覺有些愧疚,就拉住她的手說:“安安,不好意思啊,你看這都到飯點兒了,還讓你空着肚子走,對不起啊。”
“不戀愛,不結婚,不享受,只知道沒命的工作。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萬安安帶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惱出門走了。
裴娜本想再說句附和認可的話好顯得自己明白萬安安的良苦用心,可終究因為一直想着給尤小芒打電話要當面質問她,而什麽都沒有說。
回屋後,她先給小柯回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有重要的事情,今天不去公司了。接着就撥通了尤小芒的電話。
電話剛響第二聲,尤小芒就接通了,語氣是一直等待消息的焦急:“娜娜,什麽情況?”
裴娜知道尤小芒是在為她早上撒的那個謊擔心,但此時在她聽來這完全是虛情假意,是掩蓋他們父女欺騙自己的卑鄙手段。因此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被傷害被欺騙的憤恨,語氣異常冰冷堅硬的說:“你馬上來我家一趟,我有事要問你。”便挂斷了電話。
尤小芒着實被裴娜幾乎是前所未有的怪異語氣和明顯很生氣的挂斷電話的舉動給驚着了。她的第一反應是,不是客戶找麻煩嗎?怎麽把氣撒到我頭上了?
“姐姐,你不會臨時有事兒了吧?”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坐在書桌前寫作業,仰頭問坐在她身邊的尤小芒。
尤小芒看着小女孩兒不希望她臨時有事兒的擔憂眼神,定奪了三四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蘭馨,放心吧,咱們今天下午的計劃不變,你趕緊寫。姐姐出去打個電話。”
“哎。”蘭溪動力十足繼續寫作業。
尤小芒起身出了房間。
這是一個只有一大一小兩個卧室,狹窄的走廊當客廳的年代久遠的老房子。
尤小芒從小卧室出來,一拐進了洗漱和廚房共用的一個大概只有三四個平方的狹小空間,撥通了裴娜的電話。
電話通了,裴娜不說話。
尤小芒小心翼翼的問:“娜娜,你怎麽了?”
聽筒裏裴娜的聲音依然是陌生的:“我有事要當面跟你談,你來我家吧。”
尤小芒意識到真有事兒了,也就不打算在電話裏再追問到底是什麽事兒了,商量的語氣中透着不安,說:“娜娜,我現在在蘭馨家,上周就答應她今天下午帶她去科技館,今天羅姨不休息,我不能把她一個人放家裏,你要是不急的話,等羅姨晚上下班回來,我就去你那兒,行嗎?”
裴娜本想二話不說直接挂斷電話的,但就尤小芒對待蘭馨這件事情,又使她的內心柔軟了一下。
尤小芒高中時的好友蘭朵自殺三年後,她媽媽又生了蘭馨。那幾年,他們家的條件比現在更困難,尤小芒出于對好朋友的思念,自然會給與她家人力所能及的幫助,也就把蘭馨當成了自己的妹妹。這九年來,只要有時間,她就會在蘭馨的業餘時間帶她出去玩兒,去吃好吃的,還自掏腰包在蘭馨七歲時就給她報了跆拳道班,讓她學會保護自己。
在這一點上,裴娜對尤小芒的看法,可以用敬重來形容。所以帶蘭馨去科技館這個借口毫無疑問對她的憤怒起到了緩沖作用,語氣自然而然也就輕柔了些:“行吧。”
尤小芒搜腸刮肚想了一下午,都沒想到自己到底有什麽瞞着裴娜的事情,讓她發現之後氣憤到翻臉似的要面談。因為想不到,所以更加心亂如麻。以至于本來答應蘭馨晚上帶她去她最喜歡的一家港式茶餐廳吃飯,臨時變成了肯德基,好在這也是蘭馨的最愛,不過為了節約時間,也是打包讓她帶回家吃。
尤小芒把蘭溪送到家門口,連門都沒進,只跟五十多歲的蘭馨媽媽打了聲招呼,就匆匆下樓了。
走到車邊,正要上車時,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竟然是徐闵。
自從六年前徐闵突然出現,這幾年尤小芒一共只見過他三次。第一次是徐闵剛回通平去問她蘭朵葬在哪裏;第二次是在蘭朵的祭日,徐闵偷偷跟着她去墓地找到了蘭朵的墓碑,被她發現了;第三次就是上次從萬安安家出來的偶遇。
那麽現在,看着徐闵從對面樓的拐角向自己走來,尤小芒可以确定,這不是偶遇,而又是徐闵神出鬼沒暗中跟着自己來的。心裏不爽,但畢竟任何事情都經不住時間經年累月的洗刷,包括恨。十二年了,她對他的恨已經麻木,甚至都沒心勁兒去恨了。況且看他此時的表情,應該是有正經事,但她又想不出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會有什麽事情,因此好奇心使她沒有意氣用事一走了之,而是等着徐闵走到了自己面前。
“對不起,我想找到你沒有別的辦法。”徐闵的表情和語氣無奈大于歉意。
尤小芒壓根不打算開口似的冷冷的看着他。
徐闵回頭往蘭馨家樓上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夾雜着欣慰和負疚的複雜笑意,說:“蘭馨長的很像蘭朵。”
顯而易見,他這并不是第一次跟蹤自己來這兒了。他能知道蘭馨,知道蘭馨是蘭朵的妹妹,說明他暗中做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工作。尤小芒那根記仇的神經霎時就被挑動了:“你要幹什麽?”
“小芒,你幫幫我,讓我從對蘭朵的愧疚中喘口氣,好嗎?”徐闵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注視着尤小芒。
尤小芒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煎熬和痛苦,但內心那道無法逾越的恨的鴻溝還是使她毫無動容。
徐闵從褲兜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到尤小芒面前:“這是八十萬,作為蘭馨十八歲之前的學習生活費用,請你代為保管,密碼是蘭朵的生日。”
尤小芒毫不掩飾的一愣,驚詫的眼神在銀行卡和徐闵的目光之間來回掃視。
徐闵在确定尤小芒大概不會推辭之後,他有些怯生生似的輕輕拉過尤小芒的一只手,将銀行卡放在她的手心,似乎有些輕微的哽咽:“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請不要拒絕我。”
尤小芒确實為難了,她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替蘭朵做出怎樣的決斷。拒絕吧,實際情況是,徐闵确實該為蘭朵的死負責,同時蘭馨确實需要這筆錢;可接受吧,又總感覺怪怪的。
正遲疑猶豫間。
徐闵道了一聲謝,轉身匆忙走了。
尤小芒本想喊住他,卻因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就只幹張了一下嘴,便作罷了。
徐闵邊走邊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尤小芒還站在車旁看着手裏的銀行卡,他心裏瞬間輕松了。同時也對尤小芒充滿了感激,因為用錢來彌補自己的過失真的是他最後唯一能做的了。在那天晚上侯來友去到臨川父母家威脅他,随後再和唐彥斌通過話之後,他沒有辦法做到為了替蘭朵報仇再把父母置于危險的境地。所以他決定放棄報仇,離開通平這個傷心是非之地,回臨川陪在父母身邊。
可是他怎麽都不會想到,就在剛才他和尤小芒在一起時,被人偷拍了。
這個人就是林警官。他剛接上兒子從岳母家出來,一出樓門就看見了尤小芒和徐闵,他頓時驚詫不已。于是躲進車裏,一直盯着他們,并用手機給他們拍了照,馬上發給了謝警官。
此時,謝警官正愁眉不展的坐躺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兩手分別拿着柳豔輝腹部右側有刀口和脖子上有致命刀口的屍體照。他邊看邊回想着法醫的話:“出現這兩種刀口的情況應該有兩種。一種,如果是腹部的傷口在先,那說明剛開始兇手并沒有殺人的打算,應該是死者和兇手發生了沖突,有一方動了刀子,口頭沖突發展成了肢體沖突,然後一失手,刀子刺向了死者的腹部。這個時候,死者本能的就會呼救,那麽兇手一時害怕,怕把事情鬧大就動了殺心,然後直接一刀割斷了死者的動脈。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麽間接的也能證明兇手跟死者存在不可告人的關系。否則,如果雙方是正常關系,只是因為一時沖動發生沖突傷了對方,也不是致命傷,正常人的選擇一定是打 120 救人,而不是殺人滅口。另一種情況呢,如果是致命傷在先,那這個情況就有點複雜,有點難以解釋了。首先說明兇手一開始就懷有殺心,一刀致命。但既然割斷動脈了,為什麽還要在腹部來這多餘的一刀呢?是洩憤嗎?那就應該不止一刀呀。可見,這種情況比較勉強,似乎也說不通。”
謝警官毫無頭緒的将照片丢在桌面上時,手機響了,拿起手機看是林警官發來的微信,點開一看,竟然是尤小芒和徐闵在一起的幾張照片。他驚愕萬分立即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仔細看過照片後,馬上打通了林警官的電話:“什麽情況?”
“我來我岳母家接兒子,一出門正好碰見了他們。”
“他們現在還在嗎?”
“不在了,徐闵先走的。”
“行,知道了。”謝警官挂斷電話,頓時難掩興奮的在地上連轉好幾圈,随即來到線索牆前盯着上面用線勾連起來的柳豔輝、徐闵、孫猛、唐彥斌、兇手、尤小芒的名字。
然後,他拿起筆将原來并沒有連在一起的徐闵和尤小芒的名字圈在了一起。
一路上,尤小芒的心裏亂極了。除了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徐闵的那八十萬,她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對待徐闵的态度。回想當年蘭朵在自殺前向她哭訴的遭遇,她依然不能原諒徐闵當時的袖手旁觀和事後一走了之,可是現在重新以一個成年人的理性思維去分析,當年蘭朵的死,真的要徐闵來負全責嗎?他當時只有 18 歲,面對三個社會流氓,他不敢動手,只能說他膽小懦弱,但不一定就是對發生在蘭朵身上的不幸無感。不然的話,他怎麽可能在高三那個關鍵檔口辍學回臨川呢,而這難道不是他愧對蘭朵無法面對她所為嗎?
還有,這六年來每逢蘭朵的生日和祭日,總會有人将各種時鮮水果和一束鮮花先于她和蘭朵的家人擺放在蘭朵的墓前,她知道那一定是徐闵。可自己有哪怕一次想過徐闵每次來看蘭朵時的心情嗎?再就是這留給蘭馨的八十萬,他一個家庭普通收入靠工資的牙科醫生,是以怎樣的方式存下來的?你能說他不是在竭盡全力為自己的罪惡感買單嗎?
試想一下,如果當年徐闵不顧一切的去阻攔那三個流氓,或者是事後找他們替蘭朵報仇,那他的結果會是什麽樣?萬一死的人是他,難道只有這樣的結果才是合理才是可以被接受的嗎?
尤小芒不禁覺得自己好霸道好殘忍!
一路胡思亂想着竟習慣成自然的開回到了自家小區,進大門時,才恍然想起了裴娜有事要面談的事兒,又急忙往過趕。緊趕慢趕,到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敲開門後,是裴娜的一張不茍言笑神情淡漠的臉。
“娜娜,不好意思,剛才臨時有點事兒給耽誤了一會兒。”尤小芒因為裴娜的臉色而不自覺的道了個歉。
裴娜沒做出任何反應,自顧自往裏走去。
尤小芒心裏一緊,跟着來到沙發邊,坐下。
裴娜微低着頭揪着手指沉默着。
“娜娜,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裴娜擡起頭,以一種異常陌生審視的目光直視着尤小芒。
尤小芒更加困惑不解了,這時她突然看見了裴娜脖子上黑紫色的掐痕,忙拉開她的衣領,大驚失色道:“娜娜,這怎麽回事啊?誰弄的?”
裴娜将她的手拿開,把衣領整理好,很平靜的說:“孫猛。”
“孫猛?”尤小芒聽錯了似的。
“對。”
尤小芒一時想不出孫猛為什麽會傷害裴娜,但她心裏有種極其不好的直覺,驚慌之下,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我有事問你,你先坐下。”裴娜的神色和語氣極其嚴肅。
尤小芒忙坐下。
“壯壯現在在哪兒?”
“壯壯?”尤小芒的腦袋沒轉過彎來。
“海叔當年把壯壯送給誰了?”
“娜娜,你說什麽呢?”尤小芒還沒聽明白。
裴娜憤然厲聲道:“你別演戲了,我都知道了,壯壯當年不是被人販子拐走的,而是被海叔給送人了。”
尤小芒霎時滿面錯愕,猛的又站了起來,張口結舌了半天都沒說出半個字來。
裴娜以為尤小芒是驚訝于自己知道了真相。盡管已經相信了孫猛的話,但親自在尤小芒這裏得到驗證,還是給她疼痛的心來了重重一擊。傷人的話也就控制不住的惡狠狠的脫口而出了:“披着羊皮的狼。”
“娜娜,你是從哪裏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的?”尤小芒既無辜又難以置信。
裴娜站了起來,以一種極其生厭的神情直視着她:“尤小芒,孫猛把你日記本裏的秘密都告訴我了。你別再把我當傻子了,好嗎?”
“日記本裏的秘密?這些是孫猛告訴你的?是他說壯壯是被我爸爸送人的,是嗎?”
“你想說他是在騙我嗎?啊?你的日記本我都看到了,是你自己親自在日記裏面寫的。”
尤小芒着急的喊了起來:“娜娜,孫猛就是在騙你,我在日記本裏只是寫了壯壯丢了的事情。孫猛肯定是為了挑撥我們的關系造謠的,你別相信他。你想想,當年我爸爸可是把壯壯當自己的親外孫的,他怎麽可能把壯壯送人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裴娜顯然被尤小芒點醒了,日記本确實是尤小芒的,但內容卻是孫猛念給自己的,而且孫猛确實也是以此來讓自己配合他報複尤小芒的。可自己就那麽好騙嗎,孫猛的目的可是那兩處拆遷利益巨大的院子,他沒有實錘,就敢糊弄自己?所以她還是偏向相信孫猛,說:“這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就算這事兒是真的,那我爸爸為什麽在把壯壯送人之後,還會在你搬走後,又把你找回去,像女兒一樣對你呢?”
裴娜被戳中了軟肋,辯解的語氣明顯不那麽咄咄逼人了:“他,他,他是內疚的。”
“一個能狠心把別人的孩子偷偷送人的人,他會感到內疚?”尤小芒哭笑不得。
裴娜頓時詞窮了。
“娜娜,我爸爸是什麽樣的人,這十多年來,你還不知道嗎?你寧願相信滿嘴鬼話的孫猛,也不願意相信我和我爸爸,是嗎?”尤小芒傷心失望至極。
這話問到了裴娜的良知上,她本來是沒有底氣看着尤小芒的,但在慌亂無措之中她還是用眼角餘光瞥見了尤小芒臉上那夾雜着痛心責備絕望憤怒的難以描述的複雜凝重的神情。她是了解尤小芒的,如果不是絕對的問心無愧,即使她有心掩飾,最終也只會讓掩飾成為拆穿她內心有鬼的有力證明。而不會是此時此刻這種讓人看一眼即羞愧到無地自容的清白無辜臉。
在尤小芒目光如炬的逼視下,裴娜忽然間被自己的忘恩負義,被自己竟然相信了孫猛的懊惱以及被這段時間自己身心受到的重創糾纏撕扯着。一時再無招架之力,她突然蹲在地上,抱頭哭了起來。
尤小芒被裴娜的這一哭,哭的心頭為之一顫,憋在胸腔的怒氣頓時消散。她忙來到裴娜身邊,伸手想去抱她,卻又不知道她是哪種情形的崩潰,生怕再激怒她。
沒想到,裴娜突然抱住了她,哭的傷心欲絕。
在尤小芒的記憶裏,裴娜這樣的哭泣,還是在十年前壯壯丢了的時候。那之後,裴娜這一路走來,遇到過許許多多難扛的事兒,她從來都是偷偷把眼淚憋回去硬撐着讓朋友們為她的堅強而落淚。可現在,她哭的肝腸寸斷,哭的讓她同樣感到心肺俱裂。
尤小芒知道,除了壯壯的事情,裴娜一定是在孫猛那裏遭受了什麽更不堪的事情,否則她不至于崩潰失控到這個程度。
她緊緊抱住裴娜,直到裴娜從痛哭到抽泣再到慢慢的平靜下來,她才松開她,既小心翼翼又帶着絕不善罷甘休的語氣問:“娜娜,告訴我,孫猛都對你做了什麽?”
裴娜不願提及,使勁的搖頭,然後滿眼哀求看着尤小芒,問:“小芒,壯壯真的不是被海叔送人的?”
“孫猛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你是偷聽到了海叔的電話,才知道壯壯是被海叔送人的,而不是被人販子拐走的。”
“你也看到我在日記本是這麽寫的了?”
裴娜搖頭。
“混蛋。娜娜,你等着,我現在就去把日記本拿回來,你自己看。”尤小芒起身就走。
裴娜已經領略了孫猛禽獸般的可怕,現在尤小芒在氣頭上去找他,指不定會發生什麽難以挽回的事情。她慌忙起身追過去拉住尤小芒,忙安撫道:“小芒,我信你,我相信你。”
“娜娜,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孫猛為什麽要騙你?他要你幹什麽?他為什麽要傷害你?”
裴娜知道自己不說,尤小芒一出她的家門,保準就會去找孫猛。所以她就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尤小芒。卻唯獨隐瞞了自己被孫猛下藥迷奸的事兒。因為她知道,如果尤小芒知道了,她是會殺了孫猛的。
尤小芒得知孫猛果真是想打自家那兩處院子的主意時,她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後怕,但更多的還是震怒和要直面孫猛警告他的決心。
她嘴上答應裴娜,此事到此為止,堅決不去找孫猛,但一出門就直奔孫猛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