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成全
柳豔輝的手機是徐闵三天前放進超燃健身房的儲物櫃裏的。這是因為他讓唐彥斌殺孫猛,幾次未果後,他隐隐感到有些擔憂,為了以防萬一做的安排。
他當時擔心的是,唐彥斌也許會來個反間計聯手孫猛一起鏟除他這個威脅,到時那個監控視頻就是自己唯一的護命符了。他都想好了,如果哪天自己陷入了危險境地,就馬上給謝警官打電話讓他找到手機看到監控視頻裏的內容,從而将孫猛,唐彥斌以及侯來友一鍋端了。
而現在,他要把這個護命符轉交給尤小芒。
服務員來回四五趟上齊了激烈刺激味蕾的各種串兒。
徐闵拿起一串羊肉串本想遞給尤小芒,但一看她那已經是天塌地陷的既絕望又驚恐的神情,他只好送到了自己嘴裏。
尤小芒萬分困惑的看着他氣定神閑吃的挺享受的樣子,她一時又感覺他應該是在開玩笑。
“徐闵,這可不是什麽能胡亂瞎說的事兒!”
徐闵的目光落在食物上,嘴裏嚼着羊肉串,像是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別人的事兒似的說道:“7 月 12 號之前,我和柳豔輝分居已經半個月了,那天晚上我回去取換洗的衣服,一進門看見門口放着一雙男人的鞋,接着柳豔輝穿着睡衣神色慌張的從卧室出來,她一張嘴就找茬兒試圖把我氣走。可那是多好的機會呀,只要把那個男人揪出來,第二天我就可以去法院起訴離婚了。所以我就要往卧室沖,而她抱住我死活不讓我進去。我一惱火就抄起了茶幾上的一把水果刀,說她再不滾開,我就殺了她——”這時,他撥開一個毛豆扔進嘴裏,語氣帶着不屑:“哼,那個瘋女人以為我真的不敢捅她,鬧的更兇了,直接就跳我身上把我纏住了,說要死一起死。好啊,她要想死,我就成全她——”他那跟自己不相幹的語調始終沒變,食欲也沒受影響 ,嘴一直沒停過。他喝了一口水,帶着自嘲的口吻繼續說:“不怕你笑話,當時我殺心十足,但膽子不夠。當刀子捅進她的腹部時,我一下就被吓清醒了,看着她從我身上跌倒地上,血從她的肚子裏往出噴,我腦子裏就一個字,跑。剛跑到門口,看見她拿起手機要打電話,我又跑回去奪了她的手機。”
這時,他擡頭看着尤小芒,神情顯得既興奮又有點幸災樂禍,問:“你猜我在她手機裏看到了什麽?”
尤小芒此時被驚的哪還能分出心思跟他玩兒猜猜猜呢,只是怔怔的盯着他。
“我走了五六分鐘之後,那個男人,也就是孫猛,從卧室出來了。當時柳豔輝并沒有死,但孫猛并沒有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救她,而是猶豫了一兩分鐘後,就用我用過的那把水果刀割斷了柳豔輝的頸動脈。”
盡管徐闵故意說的很漫不經心,試圖把事情的驚悚程度降到最低,但尤小芒還是被驚的像看見了鬼似的立馬用雙手堵住了要驚叫的嘴。
徐闵想安撫她一下來着,可又不知該說什麽好,于是只好什麽都不說,給她時間,讓她自己緩着。
“然後呢?”
徐闵不忍再看她受驚吓,就一言以蔽之:“剩下的,想必謝警官都跟你說了。”
尤小芒驚嘆:“謝警官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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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闵看着她,鄭重的點了點頭。
尤小芒一陣大腦空白後,又忽覺疑惑不解:“不對呀,你,你怎麽能在柳豔輝的手機上看到你說的這些呢?”
徐闵充滿諷刺的一笑:“我都不知道柳豔輝居然在家裏裝了監控。7 月 14 號上午柳豔輝她哥報警說柳豔輝失蹤了。我一想,肯定是那對狗男女不想把事情鬧大,故意躲起來養傷去了。所以我就想趁機來個釜底抽薪把房子賣了,這樣柳豔輝再回去就只能離婚了。就在我清空家裏的東西時,發現了一個攝像頭。我沒有按,那一定就是柳豔輝按的。一查她的手機,當晚整個過程全部被錄了下來。現在就在健身房我包租的儲物櫃裏。”
尤小芒憂心忡忡的擡眼看向健身房。
徐闵這時忽然換了一副刻不容緩的表情正色道:“小芒,警察已經查明了真相,現在只需一個确鑿的證據,而找到這個證據也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所以你現在必須馬上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包庇孫猛,我們要在警察找到證據之前,想出辦法讓你從這灘渾水中全身而退。”
這番命令式的硬邦邦的話頓時猶如一股暖流流遍了尤小芒冰涼的周身,湧入她驚恐無措的心裏,使她感覺到好像有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從孤獨無助瘆人的漆黑深淵中一把拉住,然後穩穩的托到了一個踏實安全的避風港。
心底的感動,柔軟了她的目光,她注視着徐闵久久說不出話來。
“快告訴我,我們來想辦法。”徐闵的言語溫柔卻給人以力量。
這一個多月來,尤小芒無數次迫切的想找個人把整件事情一吐為快來疏解一下快要使自己窒息的壓抑感。可把身邊遠的近的所有人都劃拉了一遍,竟發現沒有一個人能說。而現在,徐闵的話沖破了她的心理防線。她就像一個在外面受盡欺負的小女孩兒終于看到了給自己撐腰的家長一樣,心裏再無瞻前顧後,再無前怕狼後怕虎,一股腦的把一切都倒給了他。
徐闵聽完後,差點沒把桌子掀翻,為了把胸腔裏翻騰的怒火壓制下去,他忙起身跑到路邊連着走了好幾個來回,在看到尤小芒眼巴巴的看着他時,才又走過去坐下,回到商量應對辦法的正題上:“你閨蜜裴娜能證明這一切嗎?”
尤小芒點點頭。
“好。小芒,咱兩得演出戲了。”
尤小芒困惑的看着他。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柳豔輝還有孫猛這個情人,那天晚上我和孫猛也沒打照面。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家裏有監控,更不知道我現在攥着他的生死簿。對他來說,今天這趟局子進值了。知道了咱倆的關系,又有謝警官那樣的推斷。這兩點都是對他有利的,我想他一定會以這兩點再次要挾你交出你家的那兩處院子,那咱們就成全他。前提是你必須每天都要給我發微信說孫猛逼着你過戶兩處院子的事兒,然後我會勸你破財滅災就過戶給他換取平安自由。出于對我的信任,你照做了。等你真的把院子過戶給了孫猛之後,你就立即拿着柳豔輝的手機去找謝警官,說手機是偶然在我家發現的。這時,你才發現竟然被我利用了,原來我和孫猛始終是串通一氣的。明天我就把儲物櫃的手牌快遞給你,你收好。這樣的話,到時候再加上裴娜的作證,你的問題不會太嚴重的。”
“你瘋了嗎?這樣做你還有活路嗎?”尤小芒的音量把鄰桌的客人吓的一愣怔。
徐闵看的很透徹笑着說:“本來也沒有活路了。”
“不行,堅決不行。”尤小芒生氣的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他。
徐闵的神情忽然變的無比滄桑,淡淡的說:“難道當年蘭朵的教訓對我來說還不夠慘痛嗎?”
尤小芒一怔。天哪,怎麽做都是災難的抉擇怎麽會因自己而起再次降臨到徐闵的頭上呢?!
“我不是感情用事,更不是為了你甘願犧牲自己,這是命運讓我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刻意安排。而你,可能就是命運安排的見證人。”
這時,兩人同時看向對方。
徐闵笑了。
尤小芒的心痛了。
将近淩晨 12 點的時候,燒烤攤只剩下了兩桌客人。
一桌是各自沉默的徐闵和尤小芒,一桌是五個喝的醉醺醺的中年油膩男人激烈的讨論着踢掉小區物業的策略,五人各執己見,分歧越來越大。忽然間,其中一人吹胡子瞪眼叫嚣着砸了酒瓶子。
見此情形,店主一臉苦大仇深和緊張,忙交代服務員報警。
徐闵和尤小芒被驚醒,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立即起身結賬,躲避災難似的匆匆離開。
來到路邊,徐闵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後車門:“太晚了,我送你吧。”
尤小芒心裏沒覺得有一絲的不好意思,可以說這句話說中了她的心思。沒有原因,此刻她就想讓徐闵陪在自己身邊,而且那種感覺是徐闵就應該陪在自己身邊。于是她理所當然的坐了進去,并且下意識的坐到了裏邊。
徐闵本來是打算坐到前面去的,一看尤小芒這個動作,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坐進了後座。
“你家住哪兒?”徐闵問。
尤小芒沒有直接對司機說,而是低垂着眼簾,心情低落,聲音低沉的說:“凱悅城。”
“師傅,去凱悅城。”
車子啓動後。
徐闵在想該說點什麽來打破沉悶,好讓尤小芒輕松點。
可尤小芒卻毫不掩飾自己陷在他做出的那個自投羅網的決定的沮喪和悲傷裏無法自拔。她的頭抵着車窗,眼神迷離空洞的望向窗外,整個人像定格了一樣。只有大腦在反反複複的閃現着徐闵被抓被判死刑的畫面,而這只是為了不讓她受到任何牽連,那自己難道就真的要按他說的那樣去做,要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發生嗎?
徐闵話到嘴邊,卻一看尤小芒的模樣就像是蹲守在生命垂危的主人身邊的一只憂傷無助的貓咪一樣,讓人心疼讓人憐。他很清楚她在想什麽,也清楚此時沒有比沉默更好的選擇了。他便也扭頭望向了自己這邊的車窗外,想着尤小芒所想的那些即将要發生的事情,內心升騰起一種悲壯的情緒,同時竟也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出租車停到凱悅城小區大門口。
兩人下了車。
尤小芒看着徐闵,那眼神好像此時說一聲再見就是永別了,所以她說不出口。
徐闵往小區裏望了一眼,空無一人寂靜無聲,還是有點不放心。當然了,他也是想盡量延長一下這恐怕是最後一次見面的時長,說:“我送你到樓下吧。”
尤小芒像是就在等他這句話似的點了點頭。
兩人進了小區,并肩走着。
“徐闵,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啊?”尤小芒的語氣充滿了對這種巧合的痛恨。
徐闵相信尤小芒此時的不痛快已經不是針對這個巧合本身了,而是最後讓她拿着柳豔輝的手機去報警這件事讓她背負上了沉重的十字架。話說回來,盡管自己這麽做,确實是為了她,不過有一個事實還得讓她明白,得讓她打開這個心結。
于是他站下來,轉身面對着尤小芒,特正式的說:“小芒,你必須清楚,你是無辜的,你是我和孫猛犯下的罪行的受害者。我讓你配合演這出戲,看似我是為了你,但實際上,我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因為真相警察已經查清楚了,現在只需一個證據。我的結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這種情況下,別說是你了,就是換作任何其他無辜的人,我也會這麽做的。所以你真的不要有任何心裏負擔。”
“萬一警察找不到證據呢?”尤小芒抱着一絲僥幸。
徐闵無奈的笑着反問她:“你覺得可能嗎?”
“我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尤小芒很絕望。
“一個犯了罪的人,任何想逃避懲罰的辦法,都是讓一切變成災難的禍根。如果當時我捅了柳豔輝之後沒跑,事情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小芒,成全我吧,讓我這輩子有個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做一次正确抉擇的機會,好嗎?”
當一種心甘情願的付出變成一種負有使命的請求時,答案就只有成全了。
尤小芒看着徐闵懇切且堅定的目光似乎是在等她點頭答應,盡管她心裏認可徐闵的這番話,但情感上,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任何贊同的表示。相反,代表着不贊同的淚水倒是無法控制的溢滿了眼眶。
她不想讓徐闵看她不争氣的流淚,再苦口婆心的安慰她。所以在眼淚要奪眶而出之前,她匆匆沖徐闵咧嘴笑了一下,說:“我走了。”一轉身便淚如雨下,疾步往樓門走去。
徐闵看着尤小芒走進樓門之後,他黯然失神的又呆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轉身往外走去。
這一晚,尤小芒把那本被自己束之高閣了好多年的老相冊找出來翻看了無數遍。照片是她、蘭朵和一個腦袋被剪掉了的人的合影。看着那一個個“無頭人”,曾經在校園裏那些她和徐闵發生過的開心的不開心的往事都自動放大了無數倍變成了慢鏡頭在她眼前湧現,使她自責內疚的像個孩子一樣哭到不能自已。
淩晨四點多,她哭累了,哭的眼睛生疼,便抱着相冊閉眼躺下,然後睡着了。
夢裏,高中時代的她和徐闵穿着校服騎着自行車在一個雨夜追趕着慌不擇路逃跑的孫猛。兩人都成了落湯雞,卻因為高昂的鬥志顯得更加氣勢洶洶。他們把孫猛追到一個無路可逃的死胡同裏停下,下車。兩人酷酷的将自行車往一邊一推倒在雨水裏,然後并肩向原地打轉大喘息的孫猛逼近。孫猛突然亮出一把刀子,面目邪惡的揮舞着向他們沖過來。他兩卻毫不畏懼,相視一笑,站下不動。孫猛先在徐闵身上猛刺數刀,結果徐闵身上被刺的地方完好無損,孫猛不敢相信,再來刺她,結果一樣。被吓傻的孫猛不信邪,他嘶吼着又對他兩瘋狂的亂刺一通,而他兩邊故意讓孫猛捅刺邊逼着他往牆角後退。被逼到牆角的孫猛,吓的連哭帶嚎扔掉刀子,連連求饒。這時,她和徐闵再次對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同時換了一副極其陰險毒辣的表情,一起伸出雙手掐住了孫猛的脖子。四手合力,随着咔嚓咔嚓骨頭斷裂的聲音,他們硬生生的将孫猛掐的突然間屍首分離,血光四濺。飛濺的血流又變成了一道道劃破夜空的紅色閃電,緊接着,數道天崩地裂般的驚雷一齊劈下。
睡夢中的尤小芒像個被按了開關的機器人一樣,兩只腫脹發紅的眼睛突然睜開,一眨不眨瞪得溜圓緩着神。過了幾秒鐘,一陣連續不斷的砸門聲沖破模糊的意識,直搗她的心髒似的使他一個激靈從沙發上驚坐了起來,再把屋內環顧一圈才徹底清醒過來。不顧砸門聲,先松了口氣,僵硬緊張的身體随之軟塌下來,往牆上的挂鐘瞥過去,是 11:40,看似也沒覺得有多晚。然後才扭頭看向了被砸的哐哐哐震天響的房門。
從她面無表情發着呆的神情看,她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