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落

“這是多大的事情,這七八年來她居然一直沒告訴過我。”萬安安耿耿于懷。

“她離過婚?”

“我要知道她離沒離過婚,不就知道她有沒有孩子了?”

“那,那你現在是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這不是——嗨,一說都是氣。總之,我就告訴你,別跟自己過不去了,你在裴娜那兒沒戲。”

“那孩子現在在哪兒?”傑瑞不肯罷休。

萬安安這時想起了尤小芒的話,出于本能的同情,她好像不那麽生氣了:“小芒說,說十年前孩子被人販子給拐賣了。”

傑瑞突然驚怔住了,心裏那點對裴娜不滿窩火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翻江倒海般的憐惜和保護欲。

半小時後,他又趕回到“唯伊”,卻沒有進去。整個下午一直在距離門口不超過五米的範圍內徘徊等着裴娜下班。

晚上八點多,裴娜最後一個離開公司。一出門就看見了非常突兀的蹲在一米開外門口正對面的傑瑞。

傑瑞見裴娜看見他後并沒有一走了之,而是站着不動像在等他過去。他便渾身僵硬費勁的站立起來,因為蹲久了,雙腿發麻,頭暈目黑。他立即閉眼俯下身,一手撐住膝蓋一手按住腦門緩着。

裴娜下意識的快走到他身邊:“你沒事兒吧?”

“起猛了。”

裴娜認為自己就這麽離開不合适,就等了幾秒鐘,等他緩過勁兒站起來。只見他一臉無精打采委屈的看着自己。

“有事兒嗎?”裴娜的語氣雖說還是有點不近人情,但臉上完全沒有了中午那種冷血傷人的表情,而是偶然相遇般的正常表情。

“娜娜,那幾天中午來你這兒好歹能混個外賣吃,可今天,從早上到現在我什麽東西都沒吃,這不能說跟你中午的那通打擊沒關系。所以你現在能不能先陪我吃個飯?”傑瑞實在是餓的有氣無力站都站不直溜了,還不忘拿捏好尺度調侃一下,好給裴娜個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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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事情,其實在傑瑞傷心不已憤然摔門離去時,裴娜就對他心生愧疚了。她責怪自己,為什麽要把對孫猛的仇恨遷怒于一個無辜且對自己充滿善意的人身上呢?對他宣洩可以,可為什麽要說那些傷害他的話呢?他做錯了什麽?就因為他喜歡自己嗎?自己可以不接受他,但為什麽要肆意诋毀他的情感和用心呢?當時看他離開時的那個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她的決絕樣子,她認為自己這輩子恐怕連個給他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現在一看他這幅受了氣卻不生氣,已然原諒了她,還有幾分看她臉色的樣子,她忽然倍感溫暖與感動,以至于都有點凝噎了。

“我有話跟你說,但我現在真的很餓。”傑瑞以為她不同意,話說的更可憐了。

“你想吃什麽?”裴娜心裏被逗笑了,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僞裝着自己的不好意思。

“不管什麽,只要馬上就能吃到嘴裏的就行。”

裴娜看他确實餓急眼了,就帶他就近去了百步遠不到的一家海鮮自助餐廳。

兩人進店後,還沒找好座位,傑瑞就眼冒綠光環視着目不暇接的各類入口就能食的美食直吞口水走不動了。

裴娜不禁啞然失笑,她自顧自去找了個座位,再看傑瑞已經邊取餐邊饑不擇食的吃上了。只好等他端着滿滿兩盤混裝的食物過來,她再去從容不迫的挑選食物。連取了三次,傑瑞依然騰不開嘴,忙用手比劃着讓她趕快坐下吃。

裴娜說自己在公司吃過了,讓他慢慢吃。

傑瑞才知道面前這些品類豐富,葷素搭配的食物是裴娜專門為他挑選的,心裏頓時一陣心花怒放,就吃的更開胃了。而且在裴娜的注視下自己一個人吃,他不僅不覺得別扭,反而有種熱戀中心愛的人特意陪伴自己的幸福感。

于是他雙手開工吃的酣暢淋漓,裴娜一手托腮看的津津有味。

與此同時,在沒有語言交流的情況下,兩人的目光可以坦然的對接,又坦然的傳遞着純粹的放松與開心。

傑瑞以最大的胃容量将這種像極了互相傾心情投意合的情侶般的氛圍維持了四十分鐘左右。最後是裴娜怕他撐壞肚子直言不諱的不讓他吃了,他才停。本來還想借着這個融洽的氣氛再聊會兒天兒,可由于店內各種聲音嘈雜,實在不适合說話,兩人就離開了。

一出門,傑瑞毫無防備的打了個誇張的拖着長長尾音的飽嗝。

裴娜忍不住開玩笑說:“都要照你這麽個吃法,自助餐恐怕要就此退出餐飲舞臺了。”

傑瑞咯咯咯笑了。

“現在不适合溜達,對胃不好,還是去我那兒,給你泡點大麥茶,有助于消化。”

在傑瑞聽來,這可是實打實的關心啊!這個有着質的改變的态度使他瞬間心跳加速心潮澎湃,但表面上他可不敢得意忘形馬上就得寸進尺來暧昧的那套惹她反感。他只是摸着肚子坦誠說:“還真是頂的有點難受。”

回到裴娜的辦公室,傑瑞內心充滿幸福,不禁感慨:真是因禍得福啊!

裴娜讓傑瑞先坐,她去泡茶,這時她猶豫着要不要就中午的事情正式給傑瑞道個歉。之所以猶豫,是如果道歉的話,就必須要否定中午說的那些話,可萬一否定了,傑瑞趁機再表白怎麽辦?算了,不說了,自己的行動已經在承認錯誤了。

不過這時她多少有點後悔讓他來喝茶這多此一舉了。大晚上的,兩人共處一室,既沒有別的話題可聊,又不能大眼兒瞪小眼兒的幹坐着,就只能掰持感情那點事兒了。那結果肯定還是個不歡而散。這不是純粹給自己挖了個騎虎難下的大坑嘛。因此她不由的一陣心亂如麻,心裏不停的念叨着:傑瑞,你可千萬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娜娜。”身後傑瑞的聲音很正式。

我去!裴娜眼睛一閉,心想,看來咱們注定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下午和安安見面了。”傑瑞決定要聊聊她兒子的事兒。

裴娜虛驚一場,立馬睜眼,轉身看着傑瑞,等他往下說。

“安安她,她挺不高興的。”

裴娜知道萬安安不高興,但她不知道傑瑞想要說什麽。

“她,她說你沒有把她當閨蜜。”傑瑞在做鋪墊,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裴娜大概能猜到萬安安跟傑瑞抱怨了什麽。她端着茶走過來,倒了一杯放在傑瑞面前,然後在他對面坐下,輕描淡寫的問:“然後呢?”

“娜娜,你,你,你兒子的事兒——”傑瑞知道自己在揭裴娜的傷疤,所以異常的小心翼翼,同時又怕戳了她的痛處激怒她,只敢點到為止試探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裴娜竟然無比平靜。當然,并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是這事兒沒什麽不能說的平靜。而且她想,把自己的過去告訴傑瑞,讓他看清楚她,也是好事兒。

“是真的,我有個 12 歲的兒子。我在 20 歲未婚生下了他,他在兩歲時丢了。”

傑瑞為了不表現出對她未婚生子的驚訝,而是更關心孩子,就馬上問:“怎麽丢的?”

“因為孩子爸爸在他出生剛過了滿月就去深圳打工,然後一走了之杳無音訊了。我和孩子得生活,我就得出去打工,孩子由我姥姥幫我帶。每天晚上我姥姥都帶孩子在大門口玩兒等我回去,結果那天晚上他們沒等我,我一進大門就看見全院兒的人都圍在我家門口,我還聽見了姥姥的哭聲。沖進屋後,我沒看到我兒子——”她停頓了幾秒鐘,繼續冷靜的說:“姥姥說下午兩點多她睡起午覺,肚子有點不舒服,孩子還沒醒,她就鎖了門跑出外面上了個廁所,前後不到十分鐘。等她回來,開門一看孩子不見了,再一看窗戶大開着,孩子就這樣被人抱走了。”

“從窗戶偷走的?”傑瑞難以置信。

裴娜點點頭。

“那肯定是熟人作案,而且是有預謀的,要不然誰能知道家裏有個孩子,不到十分鐘就搞定呢!”

“當年警察也這麽說,可整整十年了,我都沒有等到 DNA 數據庫那邊的信兒。”裴娜俨然已經不抱希望了。

“這事兒你哪能完全被動靠警察呢,你得自己想辦法找線索。”

裴娜以為傑瑞會安慰她,哪想到他會說這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大空話。

“十年前自己找線索确實有困難,可現在是自媒體時代,只要事件足夠有爆點,你都想象不到會有多少人會自願成為你的私家偵探。”

“不就是短視頻嘛,我們有一個尋子互助群,在短視頻剛興起的時候,群裏的絕大部分人就都嘗試過了。因為大家的孩子被拐的年頭太久了,很少有人關注。結果卻被騙子盯上了,好幾個人孩子沒找到,最後都上當受騙了。”

“那是他們,咱找頂流網紅,你看看是什麽效果。”

“網紅?”

“這事兒包我身上了。”

裴娜這回沒有拒絕傑瑞,因為她知道網紅的影響力,尤其是當傑瑞一下子同時找來了三位在直播界穩居頭部的頂流網紅朋友來為尋找壯壯發力時,她只有莫大的感動和完全聽從傑瑞的安排積極配合了。所以,她也就把自己過去的經歷毫無保留的都告訴了傑瑞。

她在 8 歲時被嗜酒如命的父親和跟人私奔了的母親抛棄了,此後一直跟着姥姥生活,卻又被兩個舅舅嫌棄想方設法的想趕她走。因為她,疼愛她的姥姥也經常受兩個舅舅的氣。終于熬到了 17 歲,她認識了初戀男友,就毅然決然的跟着他從小縣城來到了城裏打工。兩年後,她懷孕了,就提出讓男友娶她。因為兩人同歲,都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就只能再等幾年。她 20 歲生下了兒子,為了養活他們娘兒兩,男友跟老鄉去深圳打工去了,結果從此人間蒸發了。當時姥姥來給她帶孩子,看她租住在一個小平房實在可憐,就勸她找個好人家把孩子送人吧,這樣對孩子對她都好。可由于自己嘗盡了沒有母愛呵護的心酸與苦楚,她發誓,除非自己死了,否則堅決不讓自己的孩子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可沒想到,兒子兩歲時竟被人偷走了。這十年間,她先是發了瘋的堕落,然後是發了瘋的工作掙錢,等到二十七八歲她終于在這個城市立足之後,也曾有過一段馬上要結婚了的感情。當時考慮到也許有一天會找到兒子,所以就把兒子的事情告訴了未婚夫,結果對方取消了婚約。至此,她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男人。

這一刻,傑瑞徹底釋懷了裴娜之前對自己的每一次不近人情的冷落和拒絕,同時他滿腔的憐惜與沖動想給她一個擁抱,好好安慰她一下。但他克制住了,并暗下決心,在裴娜心甘情願接受他之前,他堅決不會再做任何讓她心生反感的事情。

第二天一上午的時間,在裴娜原有經歷的基礎上,經過加工渲染的一個充滿悲情感人的尋子故事在三位頂流網紅史無前例的連線共同宣傳呼籲下直接刷爆網絡,有網友根據貼出的壯壯兩歲時的照片,利用 AI 人臉生成技術,制作出了壯壯從 2 歲到 12 歲各個年齡段的樣貌圖片,以供網友們尋找線索。一時間,全國各地的網友掀起了一波“找到壯壯”的自發偵查浪潮。

如此激動人心的事情,裴娜第一時間就跑去要告訴海叔,因為海叔當年可是把壯壯當自己的親外孫看待的。然而,就在她要踏進門的時候,竟然聽到屋裏的海叔打電話心急火燎的說了這麽一番話。

“老連長,你先別着急,你聽我說,這個事情太突然了,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你放心,我一會兒就給孩子生母打電話,我會勸她停止尋找孩子的。你放心你放心,孩子生母是我的幹女兒,她會聽我的勸的”

一個晴天大霹靂。

裴娜瞬間渾身癱軟站立不穩,身子一歪跌靠在門上,門被撞開,整個人重心不穩跌坐進了門裏。

聽到響動的尤海生舉着手機從裏屋出來,一看是裴娜,直接就驚呆了。

此時,一個男人着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老尤,你必須馬上叫停這件事兒,如果這件事情影響到我孫子,我——”尤海生見裴娜滿眼生恨的盯着自己手裏的手機,才猛的醒過神來立即挂斷電話,忙去扶她:“娜——”

裴娜本能的躲閃着爬坐到一邊,突如其來的巨大打擊頓時使她無法自控精神失常似的邊哭邊渾身劇烈的哆嗦着。

尤海生又急又無地自容手足無措的不敢靠近她。

這時,文竹媽媽剛好從屋裏出來晾曬被子,聽到女人的哭聲,她慌忙将被子随意往晾衣繩上一甩,轉身沖進尤海生這屋。一看是裴娜在哭,而且還是坐在地上哭,而且哭的還那麽吓人。這場面直接就把她吓傻了。

緊接着又有兩位鄰居聞聲沖進來,也都驚的只顧直愣愣的傻看着,壓根兒沒想着去把裴娜扶起來。

等着裴娜宣洩一下子,自己冷靜下來,看來是等不上了。所以尤海生小心翼翼的來到她身邊,彎腰去扶她并安撫說:“娜娜,你先起——”

裴娜突然間止住哭聲,身體在一瞬間迸發出一種奇大無比的蠻力通過雙手狠狠的将尤海生撞開。虧得文竹媽媽等三人眼疾手快麻利的護住了尤海生,避免了他整個人向後摔倒的危險。

随即裴娜又繼續哭着起身沖出屋去。

這一幕又把文竹媽媽三人驚得夠嗆,他們誰不知道尤海生把裴娜當閨女,裴娜視尤海生如父親啊!可這怎麽突然就像是仇人了呢?

尤海生害怕裴娜出事兒,情急之中只能給尤小芒打電話讓她趕快找到裴娜并守着她。

電話裏老爸雖然沒來得及說發生了什麽事,但尤小芒從老爸那種前所未有的驚慌失措到近乎胡言亂語的程度判斷,出大事兒了。

她先給裴娜連打三個電話,都不接。她心急如焚,但刻意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不能跟着瞎着急。裴娜不接電話,說明她不想見她,而她也不知道該上哪兒找她去。同時,她很清楚,裴娜不是那種頭腦沖動會幹傻事的人。所以她并沒有聽老爸的指揮去滿世界的找裴娜,而是直接回家問老爸出了什麽事。

剛一進院子,尤小芒就被在門口摘豆角的文竹媽媽拉回自家屋裏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兒,還詳細描述了裴娜剛才那番吓人的舉動。把她聽的驚心動魄,二話不說就出門,進了自家門。

一進門,她被父親的樣子吓了一跳。

父親坐在餐桌邊,整個人丢了魂兒似的怔怔的看着站在門口的她,但眼神卻是完全放空的狀态,又好像并不是在看她。

就像怕驚醒一個夢游的人似的,尤小芒壓下心中的急躁,輕輕走到父親面前蹲下,雙手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一只手,輕喚:“爸爸。”

尤海生這時真的像夢醒一般,同時還帶點恍惚的看着女兒,仔細辨認了幾秒鐘,才恢複了記憶似的着急問:“閨女,你怎麽回來了?娜娜呢?”

尤小芒為了安撫父親,撒了個謊:“爸爸,娜娜沒事兒。”

“我不是讓你守着她嗎?”父親着急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尤小芒忙起身,繼續撒謊安慰:“安安在陪着娜娜——”

“娜娜不讓你陪她?”父親一副負疚的神情敏感的打斷了她。

尤小芒輕輕将父親按坐下來,自己拉過椅子坐在父親身邊。心裏很急,但她不想再給已經慌亂至此的父親增加心理負擔了。她依然握着父親的一只手,語氣輕柔的說:“爸爸,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父親頓時像個犯了無法被原諒的錯誤的孩子一樣,自責無助脆弱的看着她,完全處在一種想承認錯誤,卻又難以啓齒的自我折磨的巨大痛苦中。

“爸爸。”尤小芒的眼神充滿鼓勵和信任,也夾雜着幾分家長式等待解釋的嚴肅。

“是壯壯,是壯壯的事被娜娜聽到了。”

“壯壯?”尤小芒一頭霧水。

“壯壯,壯壯當年是送給了,送給了我老戰友的兒子。”

這話使尤小芒靈魂一震,再看父親眼神飄忽不定掃視着地面好像在找地縫似的無地自容的樣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是你,是你把壯壯送人的?”

父親的眼神這時定了下來,在地面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擡起頭看着她。

她目光如炬盯着父親的臉,想找到一絲否認或者是被冤枉的表情,但千真萬确,沒有。

一股寒氣瞬間将她從裏到外凍了個冰叭涼,她驚恐的審視着父親,慢慢松開了他的手。

半個小時裏,尤小芒一直背對着父親站在立櫃前,雙手插進頭發裏薅住頭發像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

父親也始終沒有安慰她,而且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同樣坐在桌邊一動不動,雙眼空望着一處,沉浸在回憶裏。

終于,尤小芒冷靜到可以向父親要個解釋了,她轉身走過來,把椅子從父親身邊拿到了父親的對面,坐下。語氣平靜到有些可怕,問:“爸爸,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父親一聲沉重的嘆息,百般惆悵自說自話:“老姐姐呀,我這可怎麽跟娜娜交代啊?!”

尤小芒知道父親口中的“老姐姐”是當年他對娜娜姥姥的稱呼,她忽然聽出了這句話包含的另有隐情的意思。驚問:“姥姥?姥姥知道你把壯壯送人的事兒?”

父親重重的點了點頭。

尤小芒驚的目瞪口呆。

“在娜娜聯系不上孩子爸爸的時候,姥姥就跟她提過找個好人家把孩子送人吧,這樣對孩子對她都好。娜娜堅決不同意,姥姥也就再沒提過這事兒。可老人家私下跟我說娜娜從小就是個父母雙全的孤兒,沒人疼沒人愛,跟着她淨過苦日子了。現在她才 20 歲,正是大好的年華,模樣長的不差,人又勤快,說不定能找個好婆家,下半輩子的日子就好過了。可現在,先不說她一個孩子帶着一個娃的日子得有多難,就她 20 歲未婚生子這事兒,任由哪個好人家會娶這樣的女人。可她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萬一再嫁個四六不着調的男人,她這一輩子就毀了,孩子跟着她還哪能有個好啊。老人家說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娜娜一輩子泡在苦水裏過,所以她得狠心替外孫做這個主,就求我給介紹個知根知底兒的好人家,悄悄的把孩子送人。”父親這時終于擡眼看着她,試圖得到她的理解,說:“爸爸是過來人,知道一個人帶孩子有多難,何況是娜娜當時那種自己還沒能自立的情況呢。所以我理解姥姥的做法,也,也支持她。”

尤小芒沉默了,她明知道他們沒有權利這麽做,可同時又能理解他們當時為娜娜好的那份心意。

“我聯系了好長時間,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适的收養家庭,直到壯壯兩歲時,有一天接到了戰友的電話,問孩子送人沒。他說我們連長 6 歲的孫子半年前意外溺水去世了,因為兒媳不孕,那個孫子也是抱養的,所以還想再抱養一個。沒過幾天,老連長一家四口專門從北京過來看了壯壯,一看就喜歡上了——”

“壯壯現在在北京?”

父親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了,馬上就閉口不說了。

尤小芒見父親警覺了,她馬上拿出手機找出尋找壯壯的視頻,起身來到父親身邊,不停的滑動給他看:“爸爸,現在全網都在找壯壯,而且娜娜已經知道了真相,你覺得還能瞞得住嗎?咱現在早一天讓娜娜看到壯壯,就會早一天阻止讓所有事情變得更壞更不可收拾。”

最終,尤小芒勸說成功,得到了壯壯的下落。

她很清楚裴娜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除了父親就是自己了,所以她打算把壯壯的下落發微信告訴裴娜,可怎麽想都覺得這個時候自己必須得替父親當面給裴娜鄭重的賠個罪。于是她先去了“唯伊”,沒找到人,又直奔她家,敲門一直沒人開。不知道是沒人,還是裴娜看到是她故意不開,但她橫下一條心,見不到人,她就不走。

從下午五點多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多,裴娜終于被傑瑞送回來了。

看到坐在門口的尤小芒時,裴娜的腦海裏瞬間電光火石一般閃回着自己被孫猛侵犯,孫猛揭露壯壯是被尤海生送人,自己去孫猛家搶日記本,自己當面質問尤小芒真相,尤小芒言之鑿鑿否認等等這一連串被自己刻意強制忘掉的噩夢。

此時,每一個畫面都猶如一把帶刺的鋼刀,一齊猛力刺進了她的心口窩。使她在垂死掙紮間只能用最後一絲力氣将不共戴天的仇恨通過眼神傳遞給了“仇人”——尤小芒。

尤小芒滿面慌恐慢慢的站了起來,看着裴娜本就像大病中極差的臉色更加蒼白痛苦,她十分心疼,卻不敢,或者說她自知沒有資格去安慰她。

護花心切的傑瑞顯然知道了真相,很不客氣的說:“尤小姐,你現在不适合呆在這兒,你趕緊走吧。”同時他馬上充當屏障站到了裴娜面前,不讓她看到尤小芒。

如果是裴娜轟她走,尤小芒有這個心理準備,甚至在她的期望裏,她是希望裴娜能夠撕破臉痛罵她一頓,哪怕是狠狠的甩她幾個耳光都會使她心裏好受一些。可現在居然是傑瑞這個認識沒幾天的小男生來對她發號施令,盡管看樣子他和裴娜的關系好像有所升溫,但她都認為這事兒不該由他一個外人來插嘴。所以她不為所動等着裴娜親自表态。

“讓你走,聽見沒?”傑瑞見她站着不動,有點不耐煩了。

尤小芒壓着火,但不由得較勁似的怒瞪着傑瑞,試圖讓他有點自知之明。

“娜娜,給我鑰匙,我來開門。”傑瑞見尤小芒死皮賴臉不走,準備把她拒之門外。

裴娜看着傑瑞,聲音柔弱道:“傑瑞,你先回吧。”

“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走呢?”傑瑞面露擔憂握住了她的肩膀。

裴娜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柔情看着傑瑞。現在她能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裏,完全要歸功于傑瑞在她猶如一個失控的瘋子時的及時出現。

中午她從棚戶區跑出來的那個狀态,現在回想一下,如果開車上路了,那後果無疑是不敢想象的。當時自己發狂到了攥着車鑰匙站在別人的車前一個勁兒的開鎖,打不開就爆踢車門的程度。這時她接到了傑瑞的電話,接通後一句話不說只是放聲大哭。電話裏的傑瑞焦急萬分,但聲音無比溫暖,一直在安撫:“沒事兒沒事兒,娜娜,有我在,告訴我你在哪兒。”直到她哭着告訴了他,他又不停的說:“別挂電話,待在那兒別動,等着我,我馬上到。”一直說了差不多十五分鐘他趕到她身邊,一把将她攬入懷裏為止。

她在他的擁抱裏肆無忌憚的哭了個夠,然後把尤海生打電話的內容告訴了他。震驚震怒之餘,傑瑞唯一想的就是安撫她的情緒,于是立即開車帶她直奔郊外,遠離喧嚣與嘈雜漫無目的的行駛着。直到她最終恢複理智平靜下來,兩人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傑瑞提議說既然已經知道壯壯的下落,那就應該馬上停止網上的尋找,這樣就會把對壯壯的影響甚至是傷害降到最低。随後他立即給三位網紅朋友打電話,讓他們想辦法在最短時間內結束尋找壯壯。沒有解釋的朝令夕改無一例外的惹惱了三位朋友

這些事情使裴娜發自內心的被他溫暖感動着。此刻,她讓傑瑞先走,僅僅只是想單獨面對尤小芒。所以她的回複給他吃了一顆情意濃濃的定心丸:“放心吧,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有事的話,我會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然後她特意送傑瑞去電梯口。

尤小芒這時開始緊張了,心咚咚咚的狂跳,不一會兒見裴娜返回來,她趕忙從門口站到了一邊,想着讓她開門進屋說。

裴娜徑直走到她對面站下,并沒有開門的打算,更沒有讓她進屋的打算。

尤小芒馬上領會,很識相的趕忙從包裏拿出一張折疊的紙,雙手遞到裴娜面前:“這,這是壯壯——”

話沒說完,裴娜一把扯過紙張打開,她一眼認出是尤小芒父親的字跡,寫着齊國濤和一個手機號碼,以及一個詳細到門牌號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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