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決定
如果尤小芒帶來的僅僅只是壯壯的下落,裴娜保準會喜極而泣和她抱頭痛哭,可是她帶來的還有壯壯是被她父親送人和這十年來他們父女兩一起蒙騙她的鐵的事實。這使得她并沒有感受到千盼萬盼即将要見到兒子的一絲絲喜悅,有的只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像小時候被父母抛棄的那種又恨又拿他們毫無辦法的心如刀絞。
她默默告訴自己:這樣的爛人,這樣的虛假感情不值得自己傷心。她想讓對他們的恨來主導自己的情緒,從而更加冰冷的面對尤小芒。但最終還是控制不住的滿眼含淚,想問的那句一出口肯定要變形的“為什麽?你們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的質問也死死的憋在了喉嚨裏。
尤小芒是多麽想抱抱裴娜,可她知道那樣做的後果是什麽,她也知道裴娜是在等她的解釋,可是她能把老爸對她說的那些講給裴娜嗎?去年姥姥去世了,這死無對證的解釋娜娜會相信嗎?何況姥姥曾是娜娜在這世上唯一最親的人,現在把真相告訴她,除了增加她的痛苦程度毫無意義。再說,雖然把壯壯送人的決定是姥姥做的,但收養人是老爸給聯系的,而且他也不是被逼的,他是全力支持姥姥的,那他就是主謀之一。可現在她能說老爸那樣做的初衷是為了她和壯壯好嗎?
這樣一來,還有什麽好解釋的。還是乖乖的替父認罪賠罪吧!
“娜娜,對不起。”說罷,她深深的給裴娜鞠着躬。
在裴娜看來,這明擺着就是沒臉把自己幹的缺德事兒說出來,只想用這種表演式的自以為很誠懇的道歉來應付了事。這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很賤,居然還妄想着尤小芒能編出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讓她不至于太恨他們。
尤小芒始終鞠着躬,她壓根兒不奢望裴娜會原諒。但她期望的是,哪怕是惡狠狠的逐客令,她也希望裴娜能對自己說句話。可等了好一會兒,她聽到的是鑰匙插入鎖孔開鎖開門讓人絕望的聲音,她不由的邊起身邊扭頭看着裴娜那決絕的背影進了屋,而且她再沒轉身讓她看到她的臉。随着一聲重重的摔門聲,她的心被震碎了,開了閘的眼淚跟着無聲的泛濫而下。
她淚流滿面的開着車游蕩在空蕩的街上,洶湧的淚水并沒有排解掉她傷心委屈絕望無助孤獨的情緒,她急需一個人來聽她傾訴并給與她安慰。她下意識想到的唯一的人就是徐闵,而且是迫不及待的。以至于她完全沒有了安全意識直接一腳剎車停在了馬路當中,直逼後面的車輛按着咬牙切齒的喇叭來了個抽瘋似的緊急避讓。
尤小芒不管不顧急切的從包裏找出手機,找出徐闵的電話,立即撥通。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徐闵,你為什麽要關機,你馬上給我開機,徐闵”她歇斯底裏的邊嘶吼邊哭着繼續打。直到孫猛的電話突然打進來才使她逐漸冷靜下來。
她不接,電話就一遍接一遍的沒完沒了。這時她清醒的想起了那天晚上徐闵在燒烤攤囑咐她的話:“我們現在的自由只是暫時的,謝警官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監視的可能,有,但不大,因為他知道經過這一次,咱們不會輕易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暴露什麽了。但他一定會監聽咱們,所以一定要記住,有事兒盡量微信聯系見面說。”
她想孫猛大晚上打電話一定是問那兩處院子過戶的情況,這要是被謝警官監聽到了,那就等于是真相大白了。所以她果斷挂斷電話,重新加回了孫猛的微信。
電話連着幾次被拒接,又被挂斷,孫猛氣的正要扔手機時,忽然看到了尤小芒添加好友的邀請。他不甚理解的琢磨了幾秒鐘,馬上轉怒為笑,因為他大概猜到了尤小芒不接電話的顧慮了。
添加之後,他故意不說話。不出所料,尤小芒先發文字過來了:有事兒見面說。
本來尤小芒重新添加微信這個出乎意料的操作,已經讓孫猛看到了她比自己還害怕暴露任何破綻的謹小慎微,現在她一開口竟然說了他想說的話,瞬間就讓他對接下來自己要對她提出的要求徹底心裏有了底。于是他愉快的用語音回複了一個好字。
Advertisement
第二天上午,為了以防有警察跟蹤,孫猛把見面地點約在了他原來工作過的保險公司的業務大廳。
大廳內人群熙熙攘攘,都是代理人和客戶在辦理業務。而他們兩的見面理由就是尤小芒要退一份由孫猛之前為她辦理的一份保單。
兩人裝模作樣在櫃臺處說明情況領取了表格,然後去到一邊坐下來。孫猛借着指導尤小芒填寫表格,開門見山說:“兩處院子不能直接過戶到我名下。”
尤小芒感到有些意外,但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随意填寫。問:“為什麽?”
“你怎麽向你老爸交代,他知道了,警察能不知道?到時候你怎麽解釋?”
這是尤小芒早已想到的,所以這兩天她一直在反複考慮着一件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事情。現在孫猛這麽一說,她以為他終于認清局面,怕玩火自焚要适可而止了。于是她抱着事情要有轉機了的一線希望扭頭看着孫猛。
“寫寫寫。”孫猛指着表格不動聲色說:“我聯系了一家放貸公司,你需要簽署一份兩個月前的擔保協議,用那兩處院子做擔保貸款兩百萬,我再多等兩個月,到時候你還不上錢,就把院子過戶給放貸公司。”
尤小芒停了筆,但沒有看孫猛,臉上是希望落空卻也無所謂的淡然表情。
孫猛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恬不知恥的說:“我都替你想好了,這兩百萬的用處你就說是幫我參與衆籌投了一部電影,結果我也被騙了。這也能側面證明之前你愛的人是我,和徐闵并沒有那種關系,這樣謝警官的推斷就不成立了。”
尤小芒定住了似的不做反應。
“聽見了沒?”
“錢我沒拿到,萬一我爸到時候要看放款憑證怎麽辦?”
“這你不用管,放款公司會給你準備好的。”
尤小芒點了點頭,又問:“什麽時候簽?”
“那邊準備好了協議就簽。”孫猛暗自狂喜:尤小芒果然被自己拿捏死了。
“大概得幾天?”
“很快吧,你回去先把房本之類的準備好。到時候會有人聯系你。”
“嗯。”
“對了,到時候這事兒肯定不會順利交接,我希望你早做打算,別再讓裴娜和萬安安從中作梗再惹禍端了。”
“知道。”尤小芒表面溫順的像只小羊,在心裏,她卻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強悍與無畏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早上起床開機後,徐闵收到短信通知有 18 個尤小芒的未接電話。他立馬慌了,也不顧電話會不會被監聽了,直接撥通電話,問她出什麽事兒了。
電話那頭的尤小芒顯然還是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态,她說自己昨晚喝醉了,不記得給他打過電話。
徐闵信以為真,不過他覺得這種時候尤小芒能喝醉到胡亂給他打了 18 個電話而完全不記得,那八成是借酒澆愁,而能讓她愁的事無非就是孫猛趁火打劫了。本想問來着,一是擔心被監聽,二是尤小芒現在的狀态估計問了也白問。于是他囑咐了她幾句好好休息之類的關心話就挂了電話,打算中午等她酒醒了再問。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隔壁鄰居。
萬安安在憋了兩天之後實在憋的坐立難安,要是換作別的事情,她非得跟不識好歹的尤小芒怄氣怄到底,可這回不一樣,尤小芒都招惹上警察了,而且一想孫猛前天在尤小芒家那個混不吝的樣子,她心裏就七上八下覺得事情不妙。于是大清早的她要趕在徐闵出門前把事情問清楚。
“你好,我是尤小芒的閨蜜萬安安。”
“你好。”徐闵知道她是誰,但她的神情讓他莫名有些緊張。
“我有事兒找你,進去說吧。”進門後,她開明宗義說:“前天早上有個叫謝銘的警察來找我,問前一天晚上小芒是不是住我家,就是她去你家的那天晚上。然後就問你、小芒、孫猛之間的關系。你們三個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警察來調查你們?”
徐闵的第一感覺是她肯定去問尤小芒了,但尤小芒沒告訴她。确實,這事兒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于是他保持客氣微笑說:“不好意思,讓你跟着擔心了,其實也沒什麽事兒,只是個小小的誤會。”
“誤會?現在的警察那麽閑嗎,小小的誤會都要調查?那是什麽誤會?是誰跟誰的誤會?你們三個怎麽會産生誤會呢?”萬安安急了:“你知道孫猛是個什麽混蛋東西嗎?小芒到底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了,他敢那麽嚣張跑到她家裏去耍混。”
徐闵一聽心裏有數了,尤小芒的确是因為孫猛的敲詐而醉酒了。不過他反倒松了一口氣,事情看來要按照他們的計劃來進行了。
“你說話呀,到底是什麽誤會能把警察引上門來?”
“我知道你是擔心小芒,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小芒不會有事的。這件事是個誤會,但還是有點複雜,現在不方便告訴你,等到合适的時間,小芒一定會告訴你的。”徐闵有意擡腕看了一下表,說:“不好意思,我上班快遲到了。”
萬安安對他的回答非常不滿意,但她知道自己繼續糾纏只會是自讨沒趣。于是她冷冷的盯着徐闵,帶有警告意味說:“你最好保證小芒沒事兒。”
“我保證。”
中午下班後,徐闵給尤小芒發微信,正式為他們的計劃展開了鋪墊。他輸入文字:酒醒了嗎?
此時尤小芒剛從保險公司的業務大廳出來坐進車裏。看着徐闵的微信,她無奈的苦笑一下,回複:醒了。
界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尤小芒便等着,沒有發動引擎。
“遇到什麽事兒了?”
“沒有呀。”她特意加了個調皮吐舌頭的表情包,猶豫了一下,又删除了。
“是因為孫猛吧?”
她瞬間面色如鐵很幹脆的回複:不是。
“你閨蜜在你家見到了孫猛,她很擔心你。”
尤小芒完全忽略了,或者說她壓根不會想到萬安安會給不認不識的徐闵通風報信,她很崩潰的低吼一嗓子:“閨蜜就是關鍵時刻跳出來給添亂子的嗎?”
徐闵的微信又發了過來:孫猛找你幹嘛?
她閉眼沉思幾秒鐘,回複:“徐闵,我很好,什麽事兒都沒有,謝謝你的關心。”
徐闵一看,當即有點懵。心想,怎麽不按既定套路來呢?她這是為了證明他們之間關系清白而故意為之嗎?還是要營造一種那麽大的事情需要不停追問才能說的真實感呢?
毫不猶豫,他得跟着尤小芒的思路往下聊:小芒,真的很抱歉,把你牽連進了柳豔輝的案子裏,還讓孫猛誤會了咱們的關系。他是因為這個去找你麻煩的吧?
尤小芒很清楚徐闵的意圖,但她要改變這出戲的劇情走向,便回複:對,他就是去質問我是什麽時候跟你搞到一起的。你要真為我好,咱們就還像以前一樣,永遠形同陌路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徐闵這下徹底覺得不對勁兒了,他立馬聯想到了那天晚上尤小芒對于他這個計劃的糾結。難道是她忽然變卦,不按說好的計劃行事了?他趕緊又發送一條:我想跟你見個面。
尤小芒本來是不想回複的,可她知道那樣徐闵肯定着急,也不會就此罷休,索性告訴他實情讓他死心塌地了對誰都好。
沒約別的地方,她直接去了醫院。
焦灼萬分的徐闵早已等在門診樓下,見尤小芒走來,他忙迎過去開口就問:“你在說什麽?”
尤小芒顯得異常淡定:“我想你看明白了。”
徐闵真真切切從尤小芒的臉上看出她果然變卦了,心裏一急,責問的語氣就加重了:“我當然看明白了,你為什麽不按咱們之前說好的來?”
“因為那行不通了。”
徐闵困惑不解的盯着她,等她解釋。
尤小芒輕嘆一口氣顯得很傷感很無奈:“裴娜不會給我作證了。”
徐闵一怔:“為什麽?”
“昨天她知道了一個真相,十年前她兩歲的兒子并不是被人販子拐賣的,而是被我爸爸給偷偷送人的。”
雖然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足以說明他們閨蜜間的情分大概率是不會有回旋的餘地了。可到時候沒有裴娜給作證,尤小芒包庇孫猛的罪行就板上釘釘了。
徐闵驚怔的臉上透着走投無路的悲觀絕望:“怎麽會這樣啊?!”随即他馬上想到了孫猛的企圖,問:“孫猛找你提你家那兩處院子了沒?”
尤小芒沒打算瞞他,因為如果說孫猛不惦記那兩處院子了,他肯定不信,萬一他一急再去找孫猛問。不出意外,那一切都将徹底失控。
當然也不能把大實話告訴他,那毫無疑問會把他和自己捆綁的更緊,到時他可能真就沒有回頭路了。所以她說:“提了,我答應把那處四百多平的小院子給他。”
徐闵又驚又氣質問道:“你怎麽能答應他呢?為什麽事先不跟我說一聲?”
“如果一處院子能保我們都平安無事,我為什麽不答應他呢?”
“那可是一處早晚都要拆遷的院子啊,你這麽輕易就答應了給他,你還指望他能甘心放棄垂涎已久的另一處嗎?”
“他是不甘心,可如果讓他拿命去換,他絕對不敢。我已經把柳豔輝手機裏的視頻給他看了,他是不會逼着我來個魚死網破的。”尤小芒斬釘截鐵。
徐闵心頭一緊,心想她暴露了證據,這就好比在孫猛腦袋頂上吊了一顆定時炸彈,孫猛怎麽可能會乖乖的受她這份操控呢?稍一回想孫猛殘殺柳豔輝的狠毒手段,他頓時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放心吧,我已經警告過孫猛,只要哪天我落得個和柳豔輝一樣的下場,到時候一定會有人拿着視頻去報警。他的目的就是錢,不是找死,他不敢胡來的。”
事已至此,徐闵沒法再反駁她的話,只是直後悔自己早早的把健身房儲物櫃的鑰匙給了她,讓她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這份潛在的危險轉嫁到自己身上。于是他問:“手機還在健身房的儲物櫃嗎?”
尤小芒看着他不說話。
徐闵明白了,說:“手機放在你身邊不安全,你趕快再放回儲物櫃裏。”
“手機我銷毀了。”
徐闵一個大愣怔,驚的張了半天嘴,雙手上下比劃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尤小芒從包裏取出儲物櫃的手牌遞到他手邊。
徐闵傻傻的接住。
尤小芒是努力調動出十二年前對他的恨來使自己對他保持一種極度的不近人情和冰冷,說:“徐闵,如果這件事最終被警察查了出來,那我認了。但從現在起,你沒有必要為了彌補你自己曾經的過失在我這裏尋求成全了,因為你不欠我的,我承受不起,我也不會為了成全你,铤而走險。現在我把院子給孫猛,那是我自己當初眼瞎識人不淑的代價。我心裏痛的要死,但這總比激怒孫猛讓他反咬我一口而裴娜又不給我作證,讓我去坐牢強。那麽現在要說對我有威脅的人,其實并不是孫猛,而是你。所以請你讓一切回到你我交集之前,回到你和柳豔輝的死堅決沒有關系的堅持上去。我們各自管好自己,才能避免事情朝着更壞的方向發展。”
徐闵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從尤小芒嘴裏說出來的話。
“保重吧。”尤小芒無法再多看一眼徐闵那深深被刺痛又不知所措的樣子,她馬上轉身邁着永不回頭決絕的腳步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