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末,椿歲坐在書桌前,打起精神寫完老師布置的作業,發哥給的卷子,直到摸上江馴給她的那一整套題冊,情緒又本能地低落下來。
指尖搭着封頁輕蜷了一下,還是下意識翻了開來。
看着江馴給她用不同符號,分門別類打的标記,心裏的小天平忍不住搖擺起來。
要是真的無所謂……江馴何必在她沒做任何要求的時候,替她準備那麽多?
就算是做了高一一整年同學的鄭柚和胡建人,倆人課外幫扶的時候,互相也沒做過這麽詳盡的學習資料。
跟給自己打氣似的鼓着腮幫子短促地籲了口氣,椿歲拿過手機。
正一鼓作氣點開了江馴的微信,對面破天荒地發過來一條小視頻。
指節一頓,椿歲愣住了。
小視頻的封面是個可可愛愛的短腿貓。
心裏那杆小天平,按照正常人的思路開始傾斜。
這還是江馴第一次,主動和她發跟學習無關的事情。
莫名的期待按捺不住地冒出來,明明江馴看不見,小姑娘還是傲嬌地清了清嗓子,點開了小視頻。
視頻裏眼睛溜圓的小奶貓一個沒逼數的旋轉跳躍,卻根本夠不上餐桌。小爪子在桌沿邊上奮力地扒拉了好幾下,還是啪叽一聲掉到了地上。并且扭了腿似的抖了抖毛絨絨的小前爪。
椿歲“盒盒”樂了兩聲。
主人心疼它,看它踮着腳尖走來走去就給它開罐頭,結果小貓咪一直不見好。
直到某一天,它被家裏另一只小貓咪吓了一跳,蹦起來的時候腿腳靈便彈跳力極佳,卻在落地的那一瞬間看見了主人出現,立馬又踮起了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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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歲笑死。
直到主人在它身邊蹲下,非常誠懇地捏住它的左前爪問:“你之前扭到的,不是這只腳嗎?”
“……?”椿歲笑容卡在臉上。
合着半天是來內涵她的??!
深呼吸,閉上眼睛“哈”了一聲,椿歲郁悶又煩躁地摁滅手機。
想想又完全不解氣,氣哼哼地把手機扔進了床鋪裏。
看着手機在床墊子上亂彈了好幾下,椿歲又氣得撲上了床。
摁開手機屏幕,椿歲內心深處醞釀的800字怼人小作文,在看見江馴那條不帶溫度和感情的“你考慮好了就行”後,又硬生生全憋了回去,并且嚴重卡文,所有思路靈感消失殆盡。
偏偏江馴在發完那條搞笑小視頻之後,見她沒回複,也沒有任何回應和解釋。椿歲再次恨恨扔開手機。
“啊——”臉埋進枕頭裏,怒捶數下床墊,在一個人的房間裏嚎了一嗓子。
她才不可能喜歡這樣狗裏狗氣的人!!!
內心最後一個感嘆號咆哮完,椿歲捶床的手一頓,又立馬跟視頻裏那個被小夥伴吓了一激靈似的小貓一樣彈起來。
椿歲眨眨眼,懵懵地想着剛剛在極度“氣憤”之下,下意識想到的話。
——她才不可能喜……
“??!”
那個不經意畫在筆記本上的小人;莫名想接近江馴的念頭;希望他開心,想看見他笑,聽見有人和他表白時,自亂陣腳一般的緊張感和從未有過的危機意識……
一切呈現在她面前的看似不合理的結果,隔着層半透薄膜呼之欲出又不敢挑破的答案,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和動機。
椿歲捂着心口,擡眼看了會兒天花板。
心跳隔着胸腔,在掌心裏擦出跑完800米才有的律動。
小姑娘覺得自己悟了。
“啊呀……”椿歲有氣無力地重新趴回枕頭裏,又忍不住悶在枕頭裏無聲抿了抿唇角,非常想得開地安慰自己:想明白了總比自己摸不着頭腦兀自氣悶,橫沖直撞來得強嘛。
下一秒,唇角剛彎起一點的弧度又倏地向下撇去,椿歲煩躁地撸了把後腦勺的頭發,跟強行被人拉起床似的拖着尾音哼唧了一會兒。
可是她想明白了又有什麽用,江馴壓根無所謂!
不僅無所謂,還嘲笑她!
等等……椿歲撐着枕頭把腦袋擡起來。
她是不是腦子一熱忘了點重要細節?那個漂漂亮亮成績又好的長腿妹妹,還在等江馴的答案啊。
她是應該先婉轉又不失禮貌地試探一下江馴,到底準不準備答應?還是蠻橫且不講理地直接提出要求,讓他不要早戀?
江馴……會聽她的嗎?
看着不遠處伸手就能摸到的手機,椿歲嘴一癟,快煩死了。
有氣無力地嘆了一聲,自由落體地重新趴回去,椿歲自己都搞不清,這會兒的心情是生氣委屈、憋悶苦惱,還是恨不得殺上江馴家和他打一架了。
江馴發完了那個小視頻,繼續給椿歲整理語文課本裏的必考古詩詞。只是劃重點的時候,總下意識地用餘光去瞥手機屏幕有沒有重新亮起。
小姑娘不是個下了決定又會輕易放棄的人,所以他這會兒依舊替她勾畫着重點,等她氣消。
只是她往常賭氣,總會擺到明面上直來直去地表明自己哪兒哪兒被氣着了,讓他做出合理整改,今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平時很少會看這些,倒是椿歲經常會發些無厘頭的搞笑表情包和小視頻給他,還叮囑他記得看,有利于治療他日漸退化的面部神經。
這個小視頻還是他花了十分鐘時間精心挑選的。
椿歲平時就喜歡看些貓貓狗狗的東西,但總不能暗示小姑娘是狗,于是他特意找了一只眼睛占據了臉三分之一,可可愛愛的白絨絨小貓。
他看完了還覺得挺有意思的,結果小姑娘一點回應都沒有。
江馴看了眼書桌上小鬧鐘的時間,下午四點半。應該不至于……還在午睡吧?
吃好晚飯,整個城市的夜生活還沒開始,椿歲就開始深夜沉思時間。
“說,不說。說,不說……”這已經是她吃掉的第七顆山竹了。
椿歲蹲在垃圾桶跟前,盯着裏面為她犧牲的十幾瓣兒果殼,毅然站了起來。
站到洗手間鏡子跟前,像月考前一晚那樣,明明挺困了,還要堅持抱一抱佛腳多背幾個單詞,只好用冷水拍拍臉打起精神。籲了口氣,去衣帽間換上出門的衣服。
直到站在江馴家院子門口,椿歲的腦袋瓜好像才終于被夜風吹得清醒了一點。
理了理衛衣帽子的抽繩,又攏了下跑到側頰的碎發,椿歲深呼吸擡手,曲着的指節剛要敲上院門,又在快貼到的時候頓住了。
江馴睡了沒?
院門離卧室這麽遠,他能聽到嗎?
要不要繞到樓道那兒去摁門鈴?可是喬佑好像說前面的防盜門門鈴壞了很久了……
要是他聽到了來開門,她是婉轉地先扯些別的,比如學習上的問題再切入正題,還是直接“嗨,你能先不談戀愛嗎”?
她怎麽沒帶本習題冊……
要不去小區門口買點水果,就說自己吃不完省得浪費,給他拿點來?
或者先發個消息問問他探探口風?
椿歲滿腦袋被雜七雜八的念頭充斥,下意識地收回手摁了摁口袋。
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椿歲郁悶地阖上眼睫,垂着腦袋扶了扶額頭。
嗚嗚嗚,她怎麽連手機都沒帶。要回去拿嗎?
可是又怕回去拿了,她就沒有勇氣再出來了啊。
椿歲都想哭唧唧了,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麽弱小可憐又無助,糾結猶豫地退開幾步,蹲到了院子後門口的花壇邊,準備給自己三分鐘時間醞釀一下情緒。
有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就被拒絕嘛!大不了就和開學第一天看見江馴一樣,他對自己愛答不理嘛!
只是那會兒你還能欣然接受他那種好像倆人從沒見過的腔調,這會兒你還能接受嗎?椿歲唉聲嘆氣地問自己。
啊啊啊啊煩死了!這種苦頭憑什麽要她一個人吃!
所以,她再醞釀三分……不,五分鐘,就敲門和江馴攤牌!
椿歲抓住身後的帽兜一把罩住腦袋,忿忿地想。
江馴坐在書桌前,卧室裏暖黃臺燈照在書頁上,安靜得只剩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直到後院門口,出現窸窸窣窣的動靜,像小動物肆無忌憚來回踱步發出的聲響。
這片老小區裏也常有野貓出沒,江馴垂了垂眼,沒在意。
這種對大多數人來說——包括椿歲,毛絨絨沒有抵抗力的小動物,在他眼裏,和其他會跑會動的生物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不會讨厭,也談不上多喜歡。
直到似乎聽見了院門口若有似無,像自己幻想出來的嘆氣聲,江馴指節間握着的筆尖一頓。
江馴開門的時候,椿歲還蹲在花壇邊沒挪窩。
至于等了幾個五分鐘,她也不清楚。畢竟她也沒手機,情有可原。
椿歲聽見院門鎖啪嗒一下被打開的瞬間,想到的不是先站起來,而是一緊張,下意識地拽住自己衛衣帽兜的兩根抽繩,猛地一扯。
寬寬大大的帽子瞬間加大了遮蓋範圍,椿歲的眼睛也被罩在了帽兜裏。
在半明半暗的小空間裏眨了眨眼,椿歲看着地上江馴的倒影。
少年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極長,襯衣下擺被夜風吹起點微掀的弧度。
像在她鴕鳥式躲避的腦袋上輕拍了一下,讓她回神面對現實。
小姑娘秉着呼吸壓着心跳,盯着地上的影子會不會有所動作。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嗷,我還沒想好怎麽說!椿歲捏着手指頭着急慌忙地想。
江馴好笑又擔心地垂眼看着她,懶聲問:“大晚上的,做什麽呢?”
小姑娘套了件寬寬大大的小鴨黃衛衣,縮成個球蹲在地上。那個抽繩的動作,他開門的時候看得一清二楚。
椿歲磨磨蹭蹭,自以為動作幅度很小地把抽繩扯松了些,迅速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把腦袋低了下去,就那麽默不作聲地蹲着,不再看他。
江馴微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小姑娘眼裏剛剛浮着層薄汽似的,霧濕透亮。
肯定沒有哭過,只是那個眼神莫名讓他心髒一緊。
下颚繃了下,江馴微嘆了一聲,走過去,錯膝矮身蹲到她面前,放低音量,小聲問她:“怎麽了?”
少年放軟的聲調,尾音拖得輕長,靠近她的時候,椿歲還能聞見他T恤上幹淨的皂香,和頭發上帶着濕氣的清爽薄荷味。
那些隔着手機屏幕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緒,在這一瞬間,仿佛被這點熟悉的氣息豁開個出口。
椿歲嗅了嗅鼻子,雖然還蓋着帽兜,卻鼓起勇氣問:“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啊?”
江馴一愣,下意識問:“什麽?”
他在裝糊塗裝糊塗裝糊塗……
那點剛冒頭的氣焰,像被鄭柚的小水壺灑了一下似的萎靡下去一點。椿歲扁了扁嘴,又想哭唧唧了。
“你準備答應人家了?”椿歲低着腦袋,研究起自己腳上鞋帶的蝴蝶結形狀,“我知道人家腿又長,成績又好,長得漂亮,性格也不錯。”椿歲忍不住分心,認真想了想秦知希的大長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我想了想,要是我是男生,我也喜歡這樣的。”
“……”江馴看着小姑娘垂得更低的腦袋,剛升起的那點像有人壓着他心髒輕撓似的不舍,在椿歲下意識把重音放在“腿長”的時候,忍不住無奈又有些好笑。
他也終于明白椿歲問他考慮的是什麽東西了。
椿歲見他還是不說話,扯開大帽兜,擡睫看他。
“江馴,”忍不住癟了癟嘴,椿歲開口叫他,小聲對他說,“你……你不要早戀好不好。”
雖然聲音在他耳朵裏聽上去可憐兮兮的,小姑娘用的卻不是問句的音調。像是即便在和你撒嬌,也不忘耍賴。
江馴唇角,下意識地輕彎了下。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椿歲鼓了鼓嘴,話音裏終于摻上了掩飾不住的不自信,小聲的嘀咕似的問他。
小姑娘頂着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不知道是被帽兜悶得,還是因為緊張,額頭上起了層薄汗,碎發貼着側頰,又銜了一根在嘴角。
江馴對上她的眼睛,搭在膝蓋上垂着的指節,忍不住蜷了下。
有些趨于本能的動作,像是要理智地克制,才能讓自己不去做。
椿歲抿抿嘴,咽了一口。反正話都出口了,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撇了撇嘴,嗫嚅道:“我沒有不想學習,也沒有想放棄。你給我的習題冊我都做了。”
椿歲說完等了半天,江馴卻只是看着她,沒說話。
“不信你可以檢查的!”椿歲着急道。
“我、我以後也會變好的。你看我這次月考……”小姑娘勁頭剛起來一點,又想到什麽似的瞬間萎靡了下去,小聲辯解道,“雖然還是年級倒數,但是比上次摸底考好了不少是不是?”
“而且……我也不會一直這麽矮的,”椿歲眼前都是那個高一長腿妹妹的腿,認真道,“我肯定還會長高的。”
“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小姑娘尾音越拖越輕,頭一回在他面前,變得不自信起來,試探似的,用微啞的氣音低聲問他,“等等我?”
——“你能不能,等等我?”
少年胸腔裏那塊地方,像被人兜底沒進了一池溫水裏,軟軟澀澀地泡着。
唇下意識地輕嚅了下,江馴擡手,指節懸上她發心。
椿歲愣了下,擡着長睫看他的動作,瞳仁裏帶着點不确定的茫然和不加掩飾的期待。
江馴對上她視線,指節卻輕蜷,僵硬地頓住了。
納悶他怎麽又不動了的椿歲:“……?”
路燈下,小姑娘像個被人遺忘在路邊的小奶貓,看見個像是要帶她回家的人,杏眼濕漉漉地望着他,見他心生猶豫,踟蹰不前,便主動地朝他靠近,腦袋抵向他想收回的指節。不算柔軟的頭發,帶着暖意,抵着他掌心,輕輕蹭了蹭。
江馴心裏那根本來就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繃緊的弦,像被個頭一回碰上古琴,絲毫不懂音律的人狠狠挑了下。
雜着琴弦被撩撥的缱绻餘音,嘣地一聲斷了個徹底。
少年微涼的指節,輕觸上她發心,長睫染上暈黃路燈的暖意。這是椿歲從未見過的,江馴身上溫柔的一面。
這個再普通不過的秋夜的某一刻,像把時間調成了老電影的長鏡頭,椿歲好像聽見了少年長睫輕眨的聲響,微黃銀杏落地的窸窣,路燈下飛蛾振翅的頻率,還有——
“嗯,”唇角彎出柔軟的弧度,少年指節終于放松下來,掌心軟肉覆着她的發心,小心翼翼地揉了下,溫聲告訴她,“我們歲歲還小,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