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溫暖幹淨的氣息籠着她,剛剛那句低喃,也一字不差地落進她耳朵裏。椿歲這回堅信,絕對不是自己聽錯了。

只是腦子卻不太受控制得像喝了假酒一樣糊塗起來。

之前喬熠罵佑佑的時候說他哈裏哈氣,佑佑采取了自損式的戰術回擊被喬熠嘲笑,那是因為他倆的的确确本來就是一家人。

所以江馴此刻的反向認領又是什麽情況?應該就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之前因為江馴從沒對她明确地表露過心意,也不讓自己明确表達的态度産生的一咩咩小別扭,這會兒也被他五迷三道地吹飛了。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又帶着點迷糊地看着他,江馴長睫輕顫了一下,直起身,把手收回來。掌心裏依舊留着溫度,垂在身側的指節不着痕跡又小心翼翼地蜷了起來。

椿歲眨眨眼,還下意識地一臉認真低了低腦袋,看了眼江馴收回去的手。重新擡頭看向江馴的時候滿眼寫着:這就完了?

江馴愣了一秒,忍不住輕笑出聲,舔了舔唇,擡手揉了把小姑娘的腦袋讓她清醒一點。

椿歲本來還想就他撩完就跑沒有下文的行為進行一番譴責,就聽江馴說:“明天有時間嗎?”

“有啊,”椿歲一撇腦袋,潇灑地捋了把自己被他撥亂的劉海,揚着腦袋一臉嚴肅,“幹嘛?”

江馴垂眼看着她氣呼呼的樣子抿了抿唇角,俯身撐住膝蓋湊着她的身高,篤定地低聲問:“去秘密基地嗎?”

小姑娘果然一秒被他帶偏,臉上繃着的不待見瞬間松懈,眼睛都睜圓了一下,又在下一秒彎成個小月牙,中氣十足地應他:“好!”

“你那會兒怎麽會來這裏的啊?”椿歲倆手斜撐在身後江岸邊裸露的平壩上,迎着陽光眯了眯眼睛,腦袋後面的羊羔絨外套帽兜閑适地晃了晃。

江馴坐在她身邊,看着她曬着太陽一臉滿足的樣子無聲笑了笑,問她:“你呢?”

“這兒沒人來呗。”椿歲一臉驕傲的回他。

江馴聞言,偏頭看了她一眼,眉眼微挑仿佛在無聲批判她剛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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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我先發現的!”椿歲要命的勝負欲說來就來。

江馴輕笑出聲,沒反駁她。

他也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這個地方。某一天,兩個各懷心思的少年突兀地相逢在這片南陵江大橋下江岸邊的無人區。

他還記得小姑娘第一回 見到他先坐到了這塊地方時,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怔愣表情。

像個領地被侵占的小貓,帶着點下意識的警覺,又在他漠然的注視下,一瞬間燃起了熊熊的戰鬥力——主動上前搭話了。

江馴是個界限感很重的人,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怎麽讓這麽個看着跟小學生一樣,卻硬說自己已經初二了的小姑娘不知不覺間侵占了他給自己劃出的界限的。

椿歲見他沒反對,還垂着長睫像在想事情的樣子,鼓了鼓腮幫子,撐在身後的手收了回來,低聲叫他:“江馴。”

“嗯?”江馴回神,擡睫看她,唇角下意識地輕彎起來。

椿歲跟着無聲笑起來,又突然說:“謝謝你啊。”

江馴眉眼微揚,沒太明白她忽然說謝謝的用意。

椿歲抿了抿唇,傾身靠過去,一本正經地一字一頓,低聲同他說:“我才不是膽小鬼。”

江馴怔然,回憶裏那個小辮子紮得歪七扭八,總有兩根呆毛翹在發心裏的小姑娘,又跳到了他眼前……

“膽小鬼。”少年漠然地瞥了她一眼,冷酷地給她下了判斷。

“??”本來還坐在他身邊的小姑娘立馬支棱了起來,起身蹦跶到他跟前,用站立的那一點點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看着他,“我才不是膽小鬼!”

“你不是說他們都很愛你嗎?”小少年蜷了蜷指節,神情不馴地望向她,“那你連問一聲都不敢?不是膽小鬼是什麽?

椿歲怔住。

江馴看清了她臉上些微難掩的踟蹰,輕嗤了一聲:“膽小鬼。”

“你才膽小鬼!你全家都是膽小鬼!”小孩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不過就是不太會罵人罷了,只好氣哼哼又小心虛地反彈回去。

椿歲說完,拎過扔在江馴身邊的書包,邊把自己亂七八糟的零食塞回去,邊對着江馴一臉嚴肅地說:“我今晚回去就問我爸爸媽媽。”說完又鄭重補充,“我才不是膽小鬼。”

江馴跟沒聽見似的,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說:我看你也不敢。

椿歲氣得“哈”了一聲,背上書包就往家跑,跑了幾米開外又突然想起來,趕緊轉身跑回來。

江馴看着大口喘氣的小姑娘愣了下,就看見她又說:“你明天還來的吧?那你也別忘了,明天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年撐在身後的指節,在石面上摳了下,神情桀骜地一言不發,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心裏惦記着趁想問爸爸媽媽到底什麽情況的勇氣還在趕緊回家,椿歲見他不說話,也沒強求。反正這人就這麽個脾氣,其實最終結果都是挺好說話的。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啊。”小姑娘也不管他答不答應,霸道地說。說完,一溜煙又跑了。

江馴看着她跑得書包一颠颠兒的背影,垂了垂長睫,本能地輕笑出聲。

所以……也會有人把他說的話,當做是共同的重要的,必須要履行的承諾的吧?

椿歲一口氣跑回家的時候,椿浚川和宋清安還沒回來。小姑娘跑到廚房,給自己灌了兩大杯涼水,又拍了拍自己肉肉的臉,跳了跳眉毛讓自己精神一點。然後背着手回了客廳,坐到沙發上——坐立不安地等了起來。

椿浚川帶着宋清安到家的時候,就看見女兒像個抓提前下班員工的領導一樣,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看見他倆進屋,還非常老幹部地清了清嗓子。

椿浚川好笑地問她怎麽了,椿歲趁着被江馴刺激的勁頭還沒過,站起來挺直腰杆:“那什麽,爸媽,你倆是不是準備給我生個弟弟妹妹?要是……”

話說了一半,埋在心裏那麽久的忐忑和退卻又湧了上來,小姑娘抿了抿唇,肩線崩緊,話音裏難掩落寞不安卻還是笑眯眯玩鬧似的跟倆人說:“要是你們不想要我了,能不能提前一點告訴我,我先做下心理準備。”

夫妻倆一怔,還是宋清安先反應過來,笑着走過去,抱着她溫聲安慰:“歲歲聽誰說的?媽媽最近只是……”

話才說了一半,椿歲吊着的心也才剛準備往下落,就聽椿浚川聲音繃得有些緊,對着椿歲說:“歲歲,媽媽生病了。”

椿歲一下緊張起來,撒嬌似的摟住宋清安的腰小聲問她:“媽媽怎麽了?”

“媽媽沒事,就是有點……”宋清安很慢地摸着她腦袋。

“阿清,既然歲歲問了,就告訴她吧。”椿浚川卻出聲打斷她,嗓音沙得像江邊水流沖不到的粗粝碎石,“歲歲大了,我們得告訴她。”

椿歲感覺到宋清安安撫似的摸着她腦袋的指節一下頓住,就聽椿浚川又說:“你明天就得開始住院,你還要怎麽瞞?”椿浚川的聲音,哽得她有些聽不清,“還有萬一……萬一你突然離開,你讓歲歲怎麽辦?你又讓我怎麽辦……”

安心躲在宋清安懷裏抱着她腰,聽着她心跳的椿歲一瞬怔忡。

所有情緒,像被人攢在一個根本裝不下那麽多東西的小匣子裏,硬塞進她心裏,又倏地讓人撬開。

原來,媽媽不是要有弟弟妹妹。而是……随時可能會離開他們。

……

“江馴,”椿歲又很輕地叫了他一聲,卻沒有看他。冬日裏的江邊風大,像是怕冷一樣,椿歲擡手把外套帽兜兜住了腦袋,傾身環住膝蓋,低聲說,“謝謝啊。”

因為你,我才能在媽媽最後的時光,好好陪在她身邊。

江馴微怔撐在身側的指節,忍不住蜷縮起來。

“我們歲歲不是膽小鬼,”江馴擡手隔着帽兜,安撫似的輕輕拍着她腦袋,話音裏帶着點笑意,低聲告訴她,“她只是……因為在乎。”

因為在乎,所以許多情緒,只能堂而皇之地被左右。

因為在乎,所以好多期冀,沒辦法任性地宣之于口。

椿歲本來還算繃得住的情緒,莫名被他溫聲安撫的話音帶得松了根弦,鼻子酸起來。卻又因為江馴那句正巧戳在她軟肋上的話,心裏暖脹起來。

自己都被自己莫名其妙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緒弄得發噱,椿歲幹脆當起了地鼠,腦袋往膝蓋上一埋,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江馴沒催她,依舊輕輕隔着她帽兜似拍似撫,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邊。

直到小姑娘趴得呼吸都緩了起來,像是舒服地快睡着了,江馴才好笑地用了點力拍了拍,低聲叫她:“行了,別真睡着感冒了。”

已經開始有流口水傾向的椿歲:“……”

低着腦袋擦了擦嘴角,椿歲掀開帽兜,一本正經做廣播體操似的伸了伸胳膊。

“對了,你那會兒到底是為什麽,就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啊。”椿歲一直好奇于這個問題,正好還能轉移一下話題,緩解一下剛剛尴尬的氣氛。

江馴聞言,喉結在脖頸間輕滑了下,垂眼看着她。

……

“明天告訴你。”面對小姑娘又一次的提問,少年一臉淡漠,話音卻忍不住有點傲嬌地跟她說。

少年想,如果明天還能見到她,一定告訴她,自己叫什麽名字。

她……應該能和他做好久的朋友吧?畢竟小姑娘死乞白賴地和他分享了那麽多秘密,又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在他請她吃草莓蛋糕的時候。

他也想過,或許他壓根是不需要朋友的,畢竟他随時都在準備離開。但是這一回,他想跟媽媽說,他不想走了。他想留下來。

大多數時候,同齡人面對他的冷淡,一兩次過去,也沒了想和他深交的念頭。只有這個像條正直的小泥鳅一樣的小姑娘,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接近他,一次次踏進他給自己劃的界限裏。

像個……行走的小太陽,似乎也并不會問他是否需要,就那麽順其自然地照着他了。

只是那個說好了明天一定會來的小姑娘,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姑娘應該不知道,南陵江大橋的秘密基地,下雨的時候并不美好。雨水會混着泥沙沖向岸邊,把她喜歡的小灌木澆得七零八落。

砂石縫隙裏灌滿了泥水,這塊平整的石壩,也會被水淹得無從落腳。

江水泛黃,混沌得看不清來向和去路。

因為她說過,她不喜歡下雨。下雨的時候,她從不會來。

他卻看見過好多次。就為了那點像是漏在碎石沙礫之間的塵土,只能被人忽略不見的希望。

江馴等了她好久,好久。

久到……他毫無選擇,不得不離開。

“我在等你……”江馴垂睫看着她,唇角輕彎,低聲說,“問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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