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萍水相逢
一葉蘭舟,兩三煙樹。
水波依依間,荷香随風遠,一朵朵蓮蓬傲然挺立,正是江南采蓮時節。成熟的蓮蓬個大、色深、蓮子飽滿,采蓮女們用小刀輕輕割下,裝進竹筐。
徐蓮生起得晚,到湖邊時,姐姐秋娣已經采滿一筐,背在背上,下了蓮舟。姐弟倆坐在石頭旁,用稻草做繩,将蓮蓬每十個綁成一捆,準備拿到集市去賣。
捆完還餘下一個,姐姐先掰掉蓮蓬杆,再用剪刀從當間橫着剪開,把蓮子一個個挑揀出來,剝掉外皮,塞進徐蓮生嘴裏。新鮮蓮子口感清脆,似有清遠荷香。蓮生吃好幾顆,她才吃一顆。
蓮蓬本不值錢,只是昨日價錢哄擡。聖上南巡,近日開始走水路,禦船與随行船隊就停在幾裏外的江上,聽說聖駕駐跸于城外的行宮。附近這兩座縣城裏,一下子湧入幾百個随行的達官顯貴,風聞要停留三四日。
在商販眼中,這分明就是幾百個冤大頭。茶坊酒肆統統擡價,青樓歌舞升平不舍晝夜。一捆三文錢的蓮蓬,能賣到十文、二十文。徐蓮生和姐姐來到集市,邊逛邊吆喝:“蓮蓬,清晨新采的蓮蓬,還挂着露珠呢!十……十五文一捆!”
姐姐溫柔地彎起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
路旁賣鮮桃的小販叫住他們,笑道:“哎,你們是姐弟倆嗎?啧啧,真俊,兩個都俊。”
“對啊,這是我姐。”
“你讓你姐吆喝,生意準好。”
徐蓮生望進姐姐秋水盈盈的美眸,眼珠靈動一轉:“我姐面子薄。”
“該不會是啞巴。”
徐蓮生丢個白眼,沒接着搭理這人。秋娣比劃着問他,剛才怎麽了?他聳聳肩,繼續吆喝。姐弟倆全都生得明眸皓齒,香培玉琢,肌膚宛如月光織成的錦緞。
姐姐剛及笄,弟弟小兩歲。姐姐若非天生聾啞,恐怕說親的媒人都踏破門檻了。路過賣豆花的攤子,徐蓮生指指蓮蓬,又指指豆花,意思是賣完蓮蓬買兩碗吃,秋娣笑着點頭。
“小兄弟,你這蓮蓬多少錢一捆?”
徐蓮生擡頭,見面前有個青衫布履的書生負手而立。此人身量頗高,兩道劍眉之下眸如點漆,不過鼻頭和嘴唇很是溫潤,說不出的耐看。徐蓮生聽出他是北方人,便答:“三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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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朗聲笑了:“可你剛才喊的,好像是十五文。”
徐蓮生理直氣壯:“你沒聽全,十五文那是半捆。還有六捆,客官若是全包了,我算你二十文一捆。”
“京城都沒這麽貴。”
“江南的蓮蓬個大蓮子飽滿,是蓮蓬中的極品,所以貴。”
“好個滑頭,讀過書沒有?”
“識得幾個字。”
書生笑着搖搖頭,往他手裏塞了塊碎銀子:“這個筐也給我吧。”
徐蓮生掂着銀子,估摸着能有一兩,真是天大的橫財!不禁喜出望外地喊道:“多謝客官!客官在何處歇腳,我給你送去。”
“不必了,你腦袋夠用,掙了錢多讀書。”書生拎起竹筐,徑自走遠。徐蓮生怕他反悔,忙拉起姐姐的手跑出集市。到了僻靜處,姐弟倆摟在一起又蹦又跳,輪流揣着銀子。
“可萬萬不能讓爹看見,否則又要拿去賭了。”徐蓮生自言自語,對姐姐比劃一番。後者只能發出輕微的“嗯嗯”聲,也緊張得手心發潮。
回到家中,姐姐起火造飯,徐蓮生則坐在院內的棗樹下讀書。書是朝一個老秀才借的,他翻看得很小心。只要弄髒弄壞一回,以後可就借不來了。
飯好了,他喊爹起床,三人坐在樹下喝稀飯、吃鹹菜。男人懶洋洋地瞄着秋娣,嘟囔:“你姐一個字也不會說,還這麽能吃,我得趁着她年紀合适,趕緊找個婆家嫁了,好給你讨婆娘。”
“我不要。”
“放你娘的屁!那我就給自己娶。”男人粗魯地罵道,“早上幹嗎去了?”
“采蓮蓬。”
男人喝淨粥碗,哐當摔在粗木桌上,将粗黑的手掌伸在徐蓮生眼前:“賣了多少錢?”秋娣看得懂,身子微微一顫,也怯怯地望過來。
徐蓮生強壓內心的不安和恐懼,抹抹嘴道:“沒賣出去,一轉身,剛采的蓮蓬和筐都丢了,待會兒再編一個。”
“敢诓騙你爹!”男人嘴上朝兒子吼,卻一腳踹向女兒,抓起立在牆邊的藤條,邊罵邊抽,“你當姐姐的不教好,淨教坑蒙拐騙的下三濫手段。”
秋娣被打得滿院跑,抿着嘴哭,叫不出聲。院子不過幾步大小,無論怎麽閃避,那藤條都能結結實實地招呼在身上。
“你打我,別打我姐!我姐不會說話,能教什麽啊!”徐蓮生到底是年紀小,一急就帶了哭腔。
“你以為我不想打你?我是怕打壞了你,沒法兒給我傳宗接代。”
男人幹活兒沒力氣,打人倒是虎虎生風。徐蓮生挺身護住姐姐,大喊道:“丢了就是丢了!若是賣了,怎麽可能不把筐拿回家來!那筐還值兩文呢!”
男人這才停手,興許是打累了。嘴上倒不累,不住地罵秋娣沒用,聽不懂人話說不出人話,連個筐都看不住。秋娣不敢再吃飯,拭去眼淚,坐在檐下幫鄰裏漿洗、縫補衣物,賺點小錢。待男人吃完,她默默收拾了碗筷。
“我去學堂蹭書了。”徐蓮生朝她比劃,随後夾着借來的書出門。剛走幾步,發現鞋破了,腳指頭白生生地支棱出來。只好回去,讓姐姐把鞋補了。
教書的老秀才住在下一條巷子,從來不管他躲在屋外旁聽,還肯借書給他。他則時不時到城外偷點青菜、雞鴨作為回禮。
散學後,見學童都走了,他便還了書,還請教:“先生,‘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什麽意思?”
“西漢賈誼主張,應該用廉恥禮義來約束君子,所以對有罪的大臣應當只命令其自絕,而不用戮刑,這是為了維護士大夫的尊嚴,也是間接維護了君主的尊嚴。”
“哦……”徐蓮生點頭,心想:如果先生知道,我送給他的菜都是偷來的,不知會不會罵我缺乏廉恥禮義,勸我去自絕。不對,我還不是君子。
“你爹還是老樣子嗎?”老秀才問。
“唉,嗜酒又濫賭,以前還能靠刻字的手藝賺點錢,現在手抖得厲害,什麽都做不了啦。”徐蓮生嘆道,“我出門前,他又把我姐打了。雖然舍不得我姐嫁人,但要是有個好婆家,離開我爹也挺好。要不,先生幫忙物色物色?不過,想當我姐的夫君,得先過了我這關。”
老秀才哈哈大笑,問要不要練字,他忙不疊點頭。
在老秀才家中逗留到申時,徐蓮生歸家,卻不見炊煙。姐姐不在,爹也不在。他直奔賭坊,奮力擠到每張賭桌旁,視線掃過一張張被貪欲扭曲的嘴臉,很快就找到了男人,正死死盯着骰子,賭紅了眼,手邊竟有一大把碎銀子。
他心裏一沉,像挨了記重錘,在嘈雜的押注聲中擠到男人身邊,拍着賭桌大喊:“爹!我姐呢?你哪來的銀子?!”
“去去去,先回家去,我這手風正順。”男人目不轉睛,擡手推了他一把。
“你姐被你爹賣到江上的畫舫裏了,換了十兩賭資。”旁邊賭客幸災樂禍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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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比較忙,大概一周更5天~每周三至周日更新,還是晚十點。随手寫的短篇,不太優美,別糾結于我這大碴子味的文筆哈。
再說一下可能的雷點哈。我個人不太習慣于給角色貼上“潔”或“不潔”的标簽,但為了方便讀者,如果一定要标出來,那麽本文的攻和受都“不潔”。
攻起初是正常成家立業的鋼鐵直男,受為了升官和活命抛棄過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