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變
怎麽趕在這時候登門……徐蓮生暗暗叫苦,換上笑顏,邁入書房:“有失遠迎,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宋大人見諒。”
宋澤正握着一卷書,笑道:“好巧,我也剛到,擅自拿了本書來讀。聽翠娥姑娘說,你昨日去薛尚書府上,多飲了幾杯,就在薛府過夜了。”
“一時貪杯,見笑了。”二人閑談片刻,徐蓮生道:“薛大人送了我二兩極品的武夷岩茶,我讓翠娥泡一壺嘗嘗。”他招呼翠娥泡茶,再轉過身時,卻見宋澤面色極為冷硬,似一塊生鐵。
他不安地笑笑:“莫非宋大人不喜歡武夷茶?”
宋澤繞到書案之後,抄起案上的一卷書,答非所問:“徐大人在讀《治安策》?有人稱其為千古鴻文,不知你怎麽看?”
“雖稱不上千古,但的确是策論名篇。”
“那徐大人就該懂得,‘廉恥節禮以治君子’。你我志不同道不合,今後我不會再來了。”宋澤瞥他一眼,眼中盡是不加掩飾的鄙夷不屑,徑自拂袖而去。
徐蓮生怔在當場,翠娥端着茶款款而來:“大人,他怎麽走了?那這茶——”
他淡淡道:“不用管他,咱們喝。”
“您不是要沐浴嗎?水已經燒熱了。”翠娥蹙眉湊近,“呦,您這脖子上,怎麽有兩個紅印子?”
“無妨,蚊蟲叮的。”
徐蓮生面不改色,待翠娥往浴桶添好熱水,退出卧房後,他急急奔到鏡前,見左側頸部赫然兩片紅痕。但凡成了家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這是什麽。
宋澤看到了。他傾慕的人,現在一定在唾罵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他結交。
他心窩驟然一麻,滅頂的恥辱和悔恨感洶湧而來,邁進浴桶拼命搓洗身體,水花濺了一地。為了壓下哭泣的沖動,他把臉沒入水中,卻因突如其來的抽噎而嗆了水。
情緒緩和後,他狠狠抹了把臉,小聲道:“你在這自怨自艾什麽?人家瞧不起你很正常,瞧得起你才有鬼。後悔也沒用了,是你自己邁出這一步。既然自甘下賤,就得學會唾面自幹,不能當了婊~子還立牌坊。”
自我開導一番,他心情好了點。只願人有來生,讓他幹幹淨淨、堂堂正正做人,與宋澤再相識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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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徐蓮生升任戶部陝西清吏司員外郎。半年後升任郎中,正五品,堪稱平步青雲。因儀表出衆,口齒靈活,幾次朝會下來,在各部官員眼前混了個臉熟。
在內的衣食住行,在外的聚會宴飲,花的都是薛紹林的。至于薛紹林那遠超俸祿的銀子從哪來?他不知道,也不敢問。
至于宋澤,除公務所致,半年時間裏,不曾與他有過任何私交。
正當他以為自己的仕途一馬平川時,風雲突變,變故疊生。
先是皇帝病重,駕崩前改立睿王為儲。緊接着太子患急病,半月郁郁而終,睿王登基。一時間朝野震動,太子一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天夜裏,春雨方歇,微濕的空氣中湧動着春花的香氣。徐蓮生一身發喪的素服,從薛府議事回來。他下了轎,匆匆溜進門,心頂着胸膛狂跳。
薛紹林已經生了歸隐田園的心思,自己該何去何從?鄭方傑是新皇的親舅,猴年馬月才能大仇得報?
他心緒紛亂,輾轉難眠,索性起身到院中踱步,為未來而打算。仔細複盤,自己到底還是太蠢,初入官場就與薛紹林過從甚密。可誰能想到太子身子骨這麽脆弱,嘎嘣一下就沒了。
不過,他來戶部不過一年,先前在刑部觀政,與同鄉的左侍郎趙清源交情不錯。聽說新皇潛邸時,便視趙清源為心腹,也許能去攀攀交情。
打定主意,他心下稍安。剛剛睡着,只聽又急又兇的砸門聲突兀地響起。他披衣而起,與翠娥一起應門:“這麽晚了,門外何人?”
“刑部奉旨查案,傳徐大人問話。”
徐蓮生倒吸一口冷氣,低聲催促翠娥:“快,走後門去薛府,告訴薛大人我有難了。”見翠娥出了後門,他才壯着膽子開門,對提着刑部燈籠的幾名差吏笑道:“諸位何故深夜拿人?有堂官的手谕嗎?”
看過刑部尚書的批文,徐蓮生只得跟他們走。剛到刑部衙門,就被押去過堂,主審官正是他準備去攀老鄉的趙清源。這下可好,提前會面了。
徐蓮生站在堂下,拱手道:“下官戶部陝西清吏司郎中徐念秋,參見趙大人。”
“禦史李賢參你招權納賄,皇上已經着刑部查辦。徐大人,交代吧。”趙清源三十幾歲,容貌端正斯文,卻隐隐透着幾分陰險。
徐蓮生瞪圓了雙眼,争辯道:“既有禦史參我,就該停職禁足查明真相才是,為何直接——”
“戶部尚書薛紹林,可有參與?”
“薛大人?他——”一瞬間,他臉色慘白,全明白了。他們對他并無興趣,他只是咬人的工具,要咬出薛紹林,營造出一種由小案牽扯出大案的效果。
這是新皇要殺雞儆猴,拿薛紹林立威,給從前的太子~黨看,順手将戶部堂官換成自己的心腹。他與薛紹林走得近,拿他開刀,炮制一出貪墨大案再合适不過。
他定了定神,說道:“既然你們說本案涉及本部堂官,牽涉重大,理當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現在這樣算怎麽回事?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啪,一本僞造的賬冊被扔到眼前,竟是地方官員的行賄明細。徐蓮生撿起來翻看,手止不住地發抖,只見戶部許多官員都有份,自己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個。
“我……不知道,不曾參與。”
“徐大人,你再仔細想想。”
他瞄了一眼趙清源身邊的副審官郭權。聽說此人是個酷吏,雖然只是刑部一小官,但頗有些手段。兩年前宮裏進了刺客,落網後油鹽不進,到了郭權手裏才開口。
與其皮肉受罪,不如現在就招了,反正結果都一樣。
“我想想。”他改口道。
趙清源道:“想不起來的,看看賬冊就知道了。”
他參照賬冊,順着對方期望胡編亂造,編排了薛紹林受賄。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又只好按照對方的審問,一一編排在冊的同僚。
被問到員外郎宋澤時,徐蓮生立即否認:“這賬冊有誤。他兩袖清風、特立獨行,與薛大人和部中同僚私交很淺,不會沆瀣一氣。”
“獨他一人清白?”
“是。”徐蓮生咬定賬目有錯,不願污蔑宋澤。
“徐大人,你我同鄉,你進士及第在刑部觀政時,我對你印象甚佳。我不想對你動粗,你再仔細想想。”趙清源直直地望過來,語氣倒還算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