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任巡撫
徐蓮生問道:“等到來年開春,是不是更好?春天萬物生長,也适合長骨頭。”
郭郎中卻說,到那時新傷變舊傷,愈後效果不如現在好。幾日之後,他準備妥當,熬了一碗秘制麻藥,讓宋澤服下。
一炷香的功夫,宋澤就昏死過去。諸人見郭郎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放在火上烤,明白這是要動手了,全都掩着眼睛,争先恐後地退出房間。徐蓮生心痛如絞,瞥了眼床上的男人,最後一個跑出來,順手合起門。
“哎,別全都走啊,留下一個人幫忙。”郭郎中大喊,“翠娥姑娘,你心細,你來吧!順便見識見識我祖傳的手藝。”
“啊?不不不,我不行。”翠娥惶恐地搖頭。
宋家的老仆道:“徐公子是見過世面的。”
“好吧,我去幫忙。早知道他要幫手,我就該提前到城外旁觀殺豬,提升膽量。”
徐蓮生挺起胸膛,邁入房中,遵照郭郎中的指示淨了手,在一旁眯縫着雙眼打下手。郭郎中說擦血,他便拿着煮過又曬幹的棉布擦去血跡。
噠噠噠,小鐵錘敲在胫骨上的聲音刺進耳中,令他牙根發酸,頭皮麻癢,兩腿像面條似的不聽使喚。郭郎中還要他看,說道:“你看,這骨頭先前接得七扭八歪,多虧遇見了我。”
終于重新接好胫骨,縫合傷口,敷上秘制的藥膏後,再用木片做夾板。
這之後,直到過年,徐蓮生都沒再啃過骨頭,也不愛吃肉。
出了正月,正好滿百日。在衆人關切的注視下,宋澤拄着手杖緩步慢行,繼而改為正常步速,竟一點也不跛了!又是曾經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
“爹,你跑兩步!”核桃拍着巴掌歡快地大喊。
郭郎中立即叮囑:“別,先別跑!也別長時間受力,平時走路還是帶着手杖。膏藥,護腿一樣也別少。”
宋澤的腿養了百日,郭郎中也在商南縣住了百日,且一定要宿在徐蓮生家,每天把“翠娥姑娘”挂在嘴邊。翠娥不為所動,愛答不理,他便在對街租下房屋,開了間小小的醫館,徹底搬家了。
三個男人常聚在一處喝酒談心,聊起在京為官的經歷,都格外唏噓。一次,郭郎中貪杯,酒醉之際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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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只想本本分分行醫,入宮只為将自家醫術發揚光大,誰知太醫院同僚互相傾軋,心思全不在本行。先帝又病得蹊跷,我趕緊明哲保身,辭官回鄉,免得出了什麽岔子受牽連。看看你們身上的冤案,再看看百姓越來越苦的日子,唉,亂七八糟,荒唐至極。如今是外戚弄權,依我看,本朝氣數将盡。”
“這可不能亂說,小心禍從口出!”徐蓮生急忙去堵他的嘴,宋澤卻只是垂眸笑了笑,把玩着掌中酒盅。
“對了,念秋老弟……你托我做的壯陽膏藥,我已經熬制妥當。只是,你沒有妻妾,要它作甚?”郭郎中拿醉眼盯着他,忽然滿是敵意,“該不會,你跟翠娥姑娘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你不厚道啊,不厚道!”
宋澤猛然蹙眉,看向徐蓮生。後者臉上一紅,暗暗叫苦,只好說出實情:“我是想送給本縣主簿,此人好色,酷愛眠花宿柳。我拿它當見面禮,再使點銀子,買通門路,到縣衙裏找個差事做。”
“你這官瘾可太大了!都栽一回了,還沒夠啊?”
“宋大哥有田産,你有祖傳的醫術傍身,我也得琢磨點正經營生。”
宋澤始終沉默着,徐蓮生感覺他在看自己,可看過去時,又見他看着別的地方。郭郎中徹底醉倒,伏在桌上,自顧自地念叨着翠娥,請徐蓮生再加把勁,幫忙說和。
徐蓮生正打算朝宋澤借錢,卻聽後者率先開口:“念秋,你去打點門路,需要多少銀子?”
“借我十兩吧。”
宋澤點點頭,飲盡杯中酒。第二日,他讓家人賣了幾十石糧,換了十兩整銀。徐蓮生則穿上翠娥縫制的新衣,拿着壯陽膏藥和銀子,登門拜訪本縣的主簿。
主簿知道他是京城來的革員,對他冷嘲熱諷。他厚着臉皮滿臉堆笑,阿谀奉承半天,終于得到一個文案的差事。刀筆小吏而已,每月一兩銀子。除去吃用,還要時不時買些酒肉蔬果、點心蜜餞,孝敬師爺、主簿等人,過得緊巴巴。
立夏,翠娥搬到對街醫館,到底嫁給了锲而不舍的郭郎中。
過門那天,核桃嚎啕大哭,新郎官春風得意,徐蓮生滿心欣慰。宋澤也超乎尋常地興高采烈,還喝得大醉,仿佛即将洞房花燭的是他。
翠娥嫁人,家中無人打理,徐蓮生只好自己洗衣做飯,時不時到隔壁宋宅蹭飯。宋澤讓他搬過來一起住,他自然也想,但還是婉拒了。
在衙門裏當差,為的是耳聽八方。四百裏外的西安府有什麽風吹草動,幾日就能傳到縣衙。徐蓮生處處留心,靜候趙清源升任陝西巡撫的消息。
他也想過,若是趙清源不來,自己該依仗誰?那就幹脆像現在這樣,當個小吏,與宋澤為鄰,安寧清貧地生活到老。他盼着趙清源右遷上任,卻又隐隐期望對方別來,讓他有借口逃避複仇。
寒來暑往,第二年立秋,對街的醫館新添了兩個啼哭不止的奶娃子。一兒一女,雙喜臨門。郭郎中一定要先帝欽點的榜眼為孩子取名,宋澤卻之不恭,取懷瑾、懷瑜,語出《九章·懷沙》,“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對門和隔壁都熱熱鬧鬧,徐蓮生一人冷冷清清。不過,孤獨感很快就被一則消息壓下——新任陝西巡撫趙清源到任,命各府州縣的地方官前去參見述職,由西安府的六州三十一縣開始。
徐蓮生辦事利落又嘴甜,争取到随行的機會,與知縣同往西安府。宋澤尚不知新任巡撫到任的事,還以為他是單純的出公差,臨行前塞給他幾塊碎銀,讓他在西安府好好逛逛。
回程前一天,知縣去拜訪故交,他則離開驿館,直奔趙府。向門房遞上名帖後,對方打量着他樸素的衣衫,丢來不屑的眼神:“等着吧。”
“兄臺,我與趙中丞有同鄉之誼,麻煩行個方便。”他掏出一塊碎銀,以衣袖遮掩,塞進對方手裏,“向中丞通禀時,勞煩多提一句:自刑部衙門一別,常常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