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兵臨城下

“你管家很聰明,跑來找我,說你不太對勁,我就來看看。一路跑着來的,哎呦……腿好疼。”宋澤踉跄了一下,顯得很刻意。

徐蓮生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是轉瞬即逝。二人沿街慢慢走着,他從懷裏掏出剪刀,在夜色中審視着它。

“你想殺了鄭方傑,是嗎?”宋澤問道。

“剛才,我腦子裏面很亂,特別亂。我忘了,他對你還有用,你說過他活着比死了更有價值。”

“我還說過,我欠你的承諾一定會還。”宋澤笑着奪過他手中的利器把玩,“拿把剪子來殺人,你還真是可愛,應該去後廚借把菜刀才對。”

“你和鄭方傑談了什麽?如果沒談成招安的事,為什麽還談了那麽久?”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為什麽不現在告訴我?”

宋澤臉上閃過高深莫測的微笑,轉悠着剪刀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不想回京城了,你……你幹脆把我扣下當人質吧!”徐蓮生停下腳步,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搖晃。

宋澤笑着搖頭:“我扣下一個管馬政的太仆寺少卿,邏輯上說不通啊。你放心,長則三年短則一年,我就能打到京城。你安心生活,別幹沖動的事。”

幾日後,徐蓮生和鄭方傑一起,坐進了回京的馬車。郭郎中牽着兒女,拖着病體前來相送,遠遠地朝他點頭,似乎在告訴他,別忘了自己的托付。

官道煙塵滾滾,旌旗獵獵,他回望騎在馬上的宋澤,又看看身邊越發衰老的仇人。他這大半輩子,所有的愛和恨,全都耗在這兩個男人身上了。

回到京城,鄭方傑病了一場。徐蓮生日日到鄭府問安,祈禱仇人千萬別輕易撒手人寰。

幾天後,鄭方傑把朋黨召集到府中,徐蓮生這才知道,原來他是裝病。因為皇帝不滿招安未成,朝中倒鄭的清流又借機使絆子彈劾他,他只好避避風頭。不過,他姐姐,太後娘娘倒是真的病了。

寒來暑往,在徐宅檐下落戶的燕子來來回回,不知不覺就是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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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蓮生從兵部一則又一則的戰報中得知,“叛軍”已經滌蕩收編了長江以南的全部小軍閥,河南、山東旦夕不保,京師岌岌可危。

宮中傳出消息,太後病危。再有消息,已經崩逝了。治喪期間,當鄭方傑又一次開始裝病時,管家告訴徐蓮生:“米面價錢翻了好幾番,我已經囤了不少。過段時間,恐怕還會再漲價。”

他向來不過問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先是愣了一會兒,随即感嘆:“是啊,當然變貴了。河南、山東都在打仗,許多糧道都被截斷了。”

京城的糧價越來越高,終于有一天,市面上的糧食買賣開始受到管制——起義軍兵臨城下,只圍不攻,糧運不進來。

早朝時,殿上一片肅穆。群臣面帶哀戚,垂首而立,皇帝雙目無神地癱在龍椅裏。太後死了,以他那耽于玩樂的頭腦,根本無從應對眼前的局面。

有人提議:“由禁軍護着皇上,從叛軍薄弱之處撕開一道口子,向北移駕。”

也有人說:“城高牆堅,儲糧充沛,城內又備有大量滾石檑木、火油箭矢,不如死守。一旦內城失陷,我等願與皇上同生死、共進退。”

我可不願意。徐蓮生垂眸盯着身上的喪服,如此想道。

還有人寫了一篇讨賊檄文,洋洋灑灑地大罵宋澤一通,說已經讓家丁抄寫數份,送出城去了。

散朝回家後,鄭府來人,請徐蓮生去作客。他去了之後,見包括鄭方傑之子在內的不少同僚都在,兵部侍郎也來了,全是鄭方傑在京的朋黨。互相問候過後,鄭方傑開門見山:“不用我說,諸位都是明白人,應該都能看出,本朝大勢已去了。”

沒人接茬,鄭方傑又道:“幹脆,我跟大家掏心窩子吧。兩年前我去湖廣招安,宋元帥曾說,待他攻到京師,只要我們勸皇上主動讓賢,開城獻降,一切禮遇如前。至于皇上,就安心當個閑散王爺。昨天夜裏,他又派人潛入我府中,送來書信,提出裏應外合,不知各位怎麽看?”

徐蓮生心頭突的一跳。原來,鄭方傑活着的用處在這裏。只有鄭方傑,才能鼓動這些朋黨倒戈,避免一場攻城慘戰。

見還是沒人敢說話,他主動拱火,朗聲道:“鄭大人肯把這些告訴我們,足見對我等的信任,下官真是感激不盡。”

兵部侍郎反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怎能做出這等讓後人蒙羞的勾當。”

“難道我就不懂這些嗎?皇上還是我外甥呢!”鄭方傑捶着心口,似乎痛心疾首,“可投降也有個先來後到,萬一那些自诩清流的腐儒,趕在我們前面倒戈,得了勢再反過來咬我們一口,諸位打算怎麽辦?你們哪個是兩袖清風?哪個不怕死?更何況,太後不在了,皇上對我,已經生分了許多。”

衆人先是沉默,又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有人略帶揶揄地問:“可是,勸皇上退位,誰敢開這個口?還不是剛說完就被治罪?你敢嗎,鄭大人?”

徐蓮生又拱火:“無論誰開口,都會腦袋搬家。退位讓賢,開城獻降,又不是一定要按照順序來。”

“徐大人所言不錯,”鄭方傑顯然正有此意,連連點頭,“我們先迎叛軍,不,義軍進城,再聯名上疏,勸皇上退位。”

徐蓮生環視一周,又道:“我有個提議。為保險起見,避免走漏風聲,應該先拟好勸退的奏疏,諸位簽上名字再回家。”

有跟他不睦的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徐大人似乎格外着急啊?”

“我只是考慮周全罷了。”

“當初招安,是徐大人先去的,那個宋元帥該不會也對你有什麽承諾吧?”

徐蓮生淡淡白了那人一眼,慢悠悠地道:“有承諾啊,我們還同床共枕了呢。”

鄭方傑道:“行了,都什麽時候了,還互相說風涼話。”

把所有人拴在一條船上,這個主意被鄭方傑采納了。衆人拟好奏疏,又破釜沉舟般輪流簽下名字之後,多少都擺脫了道德的束縛,開始商議獻降的細節。

既然兵部負責京城防務,這個重擔自然落在兵部侍郎的頭上。遲則生變,幾日之後的深夜,全城百姓尚在睡夢中時,外城、內城城門大開,早已接到消息的義軍魚貫而入,兩個時辰的激戰後,禁軍盡數納降。

城內各處燃起火把,徐宅的仆人們透過門縫驚恐地向外張望。見徐蓮生也過來了,兩個婢女壓低聲音,惶恐地道:“老爺!叛軍進城了!我、我聽說,他們每攻破一城,都要屠城三日!”

他淡淡地安慰:“別怕,那都是朝廷放出的謠言。”

門外,有剛剛獲勝的将士在傳話:“一級一級傳下去,有敢闖入百姓家中驚擾、奸淫擄掠者,就地問斬!”

徐蓮生道:“都去睡吧,我與鄭大人他們有約,要趕在早朝前入宮面聖。”

“您還是別出去了,太危險。”

“放心,我為官多年,別的沒學到,最會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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