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君臨天下

徐蓮生同鄭方傑等人一道進了宮,早已被買通的太監帶着他們,徑直來到某妃嫔的寝宮,恭敬地道:“鄭大人,皇上就宿在這。”

在門外值守的宮女見來了這麽多大臣,急忙進去通報。隐約的責罵聲傳來,片刻後,宮女跑出來道:“各位大人,皇上說有事早朝再議。”

“十萬火急,等不到早朝了。”鄭方傑手一揚,推開宮女,帶頭擅自闖入。

皇帝裹着睡袍,睡眼惺忪地坐在桌旁飲茶,先是責備他們不該擅闖後宮,接着問道:“諸位愛卿何事啊?”

“陛下,外城、內城已全部失陷了。”鄭方傑道。

皇帝登時吓得睡意全無:“什麽?!叛軍打進來了!”

鄭方傑上前呈上奏疏,又退回同僚身旁,沉聲道:“臣等聯名上疏,請陛下順應天命,以保全皇室的尊嚴和體面。”

皇帝展開奏疏,念出聲:“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什麽意思?竟将朕比作桀纣?朕雖然沒有作為,但也不至于這麽糟吧?”

“陛下,如今天命在敵不在你。”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們,怒喝道:“你們這是要逼宮?鄭方傑,你可是朕的舅舅!”

鄭方傑的老臉毫不改色:“正因如此,我才要為陛下的周全做考慮。與其被動遜位,不如主動讓賢。”

“來人,禦林軍呢?把這些逆臣賊子全抓起來!”

皇帝嚎了片刻,可惜今夜值守的禦林軍也被買通,不願再為他效命。徐蓮生冷眼旁觀這場逼宮鬧劇,忽然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生出辭官之念。

事到如今,鄭方傑死或不死,已經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了。曾經,他或許還能借清流之手,扳倒鄭方傑。而現在,乾坤易主,他什麽都做不了。

宋澤一定不會殺鄭方傑,一定不會。新君初臨天下,還要靠老臣來制衡他人,宋澤那樣聰明的人,不會自我掣肘。況且,介時他們不僅是朋友、情人,更是君臣。為人臣者,怎能開口要求君主履行曾經的承諾?

幾日後,皇帝先下罪己诏,又下退位诏,順天命、應民心,将帝位禪讓于義軍元帥宋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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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昏君無道,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舜三辭乃受堯之位,禹三辭乃受舜之位,宋澤效仿堯舜禹,三辭三讓後登壇告祭,受玉玺即位。開國改元,追封亡妻為皇後,冊立長子宋和為太子。

當天,一個叫郭權的,曾在刑部任職的京官攜家眷飲鸩自盡。因為多年前新皇入獄過堂時,被他折磨得很慘,腿都斷了。

遜帝則做回睿王,搬去京城附近的縣城,無诏不得遠行。

宋澤岳父全家一直躲在山東鄉下,如今女婿不再是反賊,一家人又風風光光地搬回濟南府,聽說知府親自登門幫忙灑掃庭院、置辦新家具。

郭郎中留下的一雙兒女,到底還是被宋澤收為義子義女,成了王爺和公主。

徐蓮生沒猜錯,宋澤真的沒殺鄭方傑。仇人不但繼續當着吏部尚書,還封了侯。他雖然能夠理解,但難免心灰意冷,稱病不出,閉門謝客。終于,在宋澤登基一個多月後的夏末時分,遞了辭官的折子,請求歸鄉養病。

遞上辭呈的翌日,他正閑在家裏,喝着消暑的綠豆蓮子湯。忽然,兩個婢女跑進來,一個先道:“老爺,快躺下,宋知縣來了!”

另一個慌忙去捂她的嘴:“什麽知縣,那是皇上!”

“哎呦我忘了,上回他來,還是知縣呢。”

徐蓮生急忙放下碗,用手指頭蘸了點水撣在額頭,假裝成虛汗。随後一溜煙上床躺平,雙目緊閉,氣若游絲。

有雙重腳步聲接近,停在床前。宋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薛太醫,你給他瞧瞧。”

老太醫搭上他的脈,又翻開他的眼皮,沉吟良久後,說道:“陛下,徐大人脈搏強勁有力,身強體健,似乎……無需醫治。”

“你退下吧。”

老太醫應了一聲,退出房間。

徐蓮生将眼皮掀開一條縫,偷眼瞥着宋澤。自從這個男人做了皇帝,他們還沒正經八百地說過話呢。

出了宮,宋澤還是一身布衣,根本不像個帝王。到了天命之年,這兩年又四方征戰,缺乏休息,兩鬓已爬上霜色。

他又把眼閉緊,随即感到額上一燙,有兩片唇印了上來,舐去他的“虛汗”。

“看來你病得不輕,連出汗都是甜的。”

他悠悠轉醒,故作慌張地下了床,邊跪拜邊道:“臣徐念秋叩見皇上,未曾迎駕,望皇上恕罪。”

宋澤扶起他,似笑非笑地道:“朕不主動找你,你就也躲着朕?多大的人了,居然裝病?還要辭官?”

“病是假的,想辭官卻是真的。”徐蓮生諾諾地答道。

“你對朕很失望,是嗎?”宋澤輕聲問道。

“臣不敢。”

“那你為什麽要辭官?”

“恕臣直言,我再也受不了和鄭方傑同朝為官。”徐蓮生擡眼直視着這個剛剛君臨天下的男人,逐漸提高聲音,“我明白,他用處很大,你要靠他去制衡那些心裏不服你的人。我不會要求你殺了他,只求你恩準我遠離京城,眼不見為淨。

這些年,我已經成了我兒時最厭惡的那種人,道貌岸然、冠冕堂皇,我在這個官場熬得快爛了!我不能既丢了報仇的機會,又丢了我自己!臣已年過不惑,只想安安靜靜終老于市井。”

宋澤面色平靜,輕輕吐出三個字:“朕不準。”

“那請皇上随便把我貶到什麽地方,去當個知縣吧。”

宋澤嘆了一聲氣,牽過他的手,捂在雙手掌心,像呵護一只受傷的麻雀。接着緩緩說道:“陝西旱災為什麽會死那麽多人?你姐姐沉冤難雪,根源在哪?只因為鄭方傑有權勢?

不,整個朝廷從根本上爛掉了,自上而下,成體系的貪墨、結黨營私,百弊叢生。你姐姐秋娣不是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個人。像你一樣心懷仇恨的人數不勝數,否則朕怎麽可能一舉成事?”

徐蓮生點頭:“我知道。”

“你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其實,鬥争才剛剛開始而已。朕給你講講,你閉門謝客這些天,都發生了什麽吧。各地民變尚未徹底平息,後來者蠢蠢欲動。寫檄文罵朕的大臣帶着全家自盡了,很可惜。朕帶來的人,與舊臣不睦,明争暗鬥。當然了,和睦才有鬼。”

“那你想怎麽辦?”

“朕想在有生之年自上而下徹底肅清吏治,掃清積弊,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少不了像你這樣知心的人做幫手。況且,朕希望随時都能見到你。不然會很想你,非常非常想。”

“在太仆寺少卿任上這幾年,臣也貪了不少。陛下整治貪官的時候,臣恐怕也在其中。”

聞言,宋澤松開徐蓮生的手,又猛然将他攬入懷中,牢牢箍住他的腰,嘴唇緊貼在他耳邊:“朕知道你是個好官,願意包庇你,放你一馬。再敢提辭官,朕就把你一撸到底,讓你去喂馬、掃馬糞。”

徐蓮生默不作聲。唉,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別提對方是皇帝了。

“今天,朕來就是想告訴你,既然你心裏堵着氣,那朕願意為了你改變計劃,再沖動一回。明天早上,你必須來參加朝會。”

“好……知道啦。別人都是越老越和藹,陛下正相反,年輕時那麽溫柔,老了反而兇巴巴的。”辭官無望,他只好拉着長音,順着男人的心意說話。暗中想道:你都當皇上了,還能有多沖動,難道一刀砍了我的仇人?

“現在,朕心裏也堵着氣呢。”宋澤話鋒一轉,将他壓在床上,“就用徐大人來洩洩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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