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石心
木門被人推開,屋內只點了一盞油燈,黑沉沉的。
桌面上擺着十多個木雕的塑像,刻的都是同一個人,喜怒哀樂,盡在其中。溫懷霜見了,也不說話,只将藥碗擱在桌上。
謝有一只眼睛已成鉛灰色,照出燭光,不見生機,只留死寂。若細看去,那冰冷灰瞳中,漆黑瞳孔四周,繞着一圈幾乎無法可見的金色符文,那是神魂鎖在施術者身上留下的印記,不可抹消。
直到藥快涼透,謝有才端了,一口飲盡,額角跳動的青筋漸漸消去。
神魂殘缺的人多有頭疼的毛病,發作起來,腦袋直像是被人用斧頭生生劈開。藥物不能根治,只可起止痛的作用,但身軀之痛可抑,魂魄深處傳來的陣痛卻永遠無法消弭。
“萬歸元死了。”溫懷霜說,“神魂盡碎,屍骨化為齑粉。被囚在隐魔宗的那些少年,非死即殘,能治的我都讓人治好,送回家去,無家可歸的,仍留在宗門當差,不分太多重活。”
“我想殺了楚雲風。”謝有說,“連同蕭瑜一起。”
他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可情緒很淡,仿佛只在說如何處置兩只螞蟻的下場。
他左手握着的木雕已有了人形,是個修長少年,提膝立定,正要出劍。
大戰之後,謝有自沉睡中蘇醒,睜眼的那一刻,只看見寧楚袍袖已裂,正跪地将那伴生星礦源安入補天陣陣眼機關中的情形。
那少年滿身是血,墨發化為凄白,玄色鬥篷已浸得濕透,甚至沁出一縷猙獰紫紅。
謝有唇齒間滿是腥鹹的鐵鏽味,想要出聲,卻無法控制身體。
忽然又一聲悶響,血花迸濺,少年身軀一震一晃,被沈滄洲扶住,鮮血似泉般,一陣一陣地自七竅中湧出。
他閉上眼,左手失力垂落,鮮紅暗紅的液體順着指尖流下,滴滴答答,在地面上聚成了一灘赤鏡似的水窪,身體裏的生機随着血液湧流殆盡,只剩一具透明蒼白的空殼。
謝有反應過來,那聲悶響,原是靈力爆體、心髒碎裂的聲音。
寧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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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修士自爆一般,壓縮到極致的靈力會聚集在體內的某一點,随後在那一處砰然炸裂,使神魂破碎,灰飛煙滅。
寧楚體內的爆炸,第一次是在金丹,第二次則在心髒。他之所以撐了這麽久,只因為要将剩餘的靈力全部用光,治愈四人過重的傷勢,否則補天大陣一旦被破,觀星閣中人将有性命之憂。
那身黑袍也如影消散,漸漸化為虛無。
少年的白衣已成血衣,氣息斷絕,袍服之下的身軀,心口、丹田炸開了兩個大洞,血肉模糊,不成形狀。
“噓,義父,你沒玩過捉迷藏嗎?別讓莫叔發現我們在這裏。”
“太冷了,睡了一晚上腳還是涼的,不想起床去練劍。”
“義父,我想吃你剝的螃蟹!還想吃炒南瓜和青豆蝦仁!”
“義父,你別生氣,我和溫叔偷偷出去玩,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給,請你吃糖葫蘆。”
“義父!義父,你別吓我,你剛才嘴唇都白了,來,喝點水,我去找溫叔來。”
“你問小時候?我不怪你,畢竟也沒人一上來就對誰都是真心的。不過你以後還是少喝酒,你酒量好像不太行。”
“莫叔說他沒有意中人,義父你呢?”
“我唱個歌兒給你聽,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瞓落床……哈哈,就是寶貝乖乖睡覺的意思……書上學來的。書?忘記放哪了。”
“學武真好,一個人睡覺也不冷了,不過為什麽你們都這麽暖和,像燒了個火爐一樣。”
“義父?義父?诶,睡着了……你的睫毛好像比師父的長點,沒溫叔長……我數數……”
“義父,這種子送你,每天給它灌點靈力就成,等花開了,就是有喜歡的人了。要是有多幾顆,我也給莫叔他們一人送顆去。”
“喝了藥,還是有點冷。”
“好,我等你們回來。”
“沉睡,靜止,造物化影·飛鳥。”
“阿聿那蘇,再見。”
“師祖,顧前輩,補天大陣開啓之後,可以支撐一段時日,人界四宗,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請你們暫時先不要離開這裏。”
“一號,義父他們的傷我沒能完全治好,叫他們自己治,不要死,師父的手我治好了,幸好他斷的不是用劍的那只手。”
“師祖,我累了,先睡會。”
“莫叔……師父?”
“義父,你的眼睛。”洗塵泉入眼,青年眼上所覆的綢帶已解下,他眼睫一顫,睜眼擡眸,與謝有對視。
星移鬥轉,風流雲散,百年孤寂無色的光陰倏然流逝,沉寂若死的石心綻開一縷裂痕。
畫卷中的天地萬物在這一刻重新着色,白鷺展翅,瀑布飛流,青松蒼翠,日影金紅。
謝有擡手将他擁入懷中,兩人親吻。
悠長的東風自觀星閣中吹過,點點煙雨,溶入空濛山光水色之中。
山下的孩童手持風車和糖葫蘆,歡聲笑語,追逐不休。
不知何處,有悠揚笛聲傳來,繞水而流,慢慢唱道:
“風悠悠,雨潇潇。
桃花綻,魂歸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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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個角色番外,然後就是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