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不容易趕在淩晨之前睡下,符塗半夢半醒之間又被推醒了。

他半睜着眼打開床頭燈,摸出手機看了一眼,02:01。

他打着呵欠翻了個身,把小聲嗚咽的薄早攬進懷裏,半夢半醒地叫了一聲:“早早?”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窗戶沒關緊,窗簾被風吹的一鼓一鼓的,發出嘩嘩的聲音。

薄早縮進他懷裏,赤`裸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冰涼涼的。

符塗攬着他的腰,順手掀開睡衣摸了一把他的背,一手的冷汗。

“做噩夢了?”他手上用了點力把人抱着翻了個身,讓他壓在自己身上。

薄早濕漉漉的頭發蹭在他胸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屋裏有點悶,符塗把被子掀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着薄早的背,有些昏昏欲睡。

風順着窗戶的縫隙吹進來,慢慢地把薄早身上也吹幹了。他本來被哄着都快睡着了,此時打了個寒戰,又去推符塗:“塗塗,窗戶。”

符塗不情不願地睜開眼,起身去關窗戶,把濕了的窗簾也拉上。路燈垂首在細雨裏,今晚沒有月亮,到處都灰蒙蒙的。

符塗又打了個呵欠走回床邊:“我關燈了?”

“不要。”薄早搖頭。

符塗把燈調暗了一些,掀開被子上床。薄早鑽進了他懷裏,他伸手接住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再抱緊一點。”薄早把腿塞進他兩腿之間,緊緊抱住他的腰。

符塗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快睡。”

薄早扭了扭身子,扒在他身上咬耳朵,聲音輕輕的:“我剛剛夢見有人進來了。”

“不可能。”符塗已經閉上了眼睛:“外面有保安巡邏,家裏也有安保系統。”

薄早搖頭:“我夢見他拉我的腿。”

符塗長腿一攬,把他兩條腿都夾住了:“夢都是假的。”

薄早還要再說什麽,被他一下捏住了嘴巴:“我抱着你,快睡。”

雨越下越大,到上學的時候,路面上的積水已經到腳踝了。

司機小心翼翼地看着前方的路況:“少爺,估計今天要遲到,堵車了。”

符塗“嗯”了一聲,推了推壓在他腿上的頭:“你手機關機了?阿姨找不到你。”

薄早迷迷糊糊地接過符塗的手機:“媽?”

不知道薄雲在那邊說了什麽,薄早抿着嘴:“不想去可以嗎?”

薄雲勸了一會兒,他才不情不願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去哪?”符塗問。

“我奶奶60大壽。”薄早扔了手機,沒什麽精神地垂着手,擺弄前座椅背上的黑色小挂件。

“那邊很多年沒叫過你回去了。”

“是啊,”他煩躁地勾着挂件上的綁繩繞啊繞:“誰知道他們又要幹什麽?”

正說着臉上蓋下一片陰影,符塗蓋住他的眼:“待着不高興就回來。”

薄早抓着他的手腕,輕輕“嗯”了一聲。

薄早出生的時候,他爸爸已經不在了。他跟媽媽姓,從小就跟薄雲一起生活。他們母子二人孤島一般的生活裏,除了隔壁的符家,再沒有別的樂章。

薄雲和陸家的關系不好,可以說到了不相往來的地步。但陸老夫人過壽,薄早于情于理該到場。

陸晚來接他,穿着淡紫色的長裙,在細雨裏像朵含苞的紫羅蘭。薄早長得像她,姑侄兩人相似的兩雙眼隔着雨幕對上,陸晚嫣然一笑:“是早早吧?還記得姑姑嗎?”

薄早冷着臉點一點頭,陸家的司機當即撐着傘要來接。

“不用了。”薄早往旁邊一避,自己撐着傘走了過去。

“媽那邊都等着你呢,咱們走快點。”陸晚笑着引着他上車:“幾個表叔家的孩子都想見見你呢。”

薄早收了傘坐上車,打開車窗揮了揮手,陸晚側頭去看,只看到一個高挑的背影:“那是……符家的?叫什麽來着?符塗?”

“嗯。”雨順着車窗飄進來,薄早慢慢又把車窗關上了,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陸晚有些尴尬,掏出紙巾低頭擦了擦淋濕的裙擺,試着尋找其他話題:“早早,其實奶奶這麽多年一直想着你。只是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看到你總忍不住想到你爸爸,所以我們也很少來接你過去,怕惹她傷心。”

薄早看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陸晚被他那一眼看的有些氣短,但有些話還是得硬着頭皮說下去:“早早,你要怪就怪姑姑。奶奶心裏是疼你的,這次她過生日,我們得讓她開開心心的,是不是?”

“我知道了。”薄早有些困倦地靠着車窗,閉上眼睛補覺去了。

車行了快40分鐘,在半山腰的別墅區停了下來。陸家家大業大,老夫人這場壽宴辦的卻不張揚,沒請外人,算是家宴了。

薄早跟着陸晚進了門,一群表親都圍了上來。陸家正正經經唯一的孫輩,藏了十來年不見人,所有人都好奇都想打聽一二。

“這是早早?”

“正說着你呢晚兒,外面下雨路不好走,這麽快就回來了!”

“哎呦,看看晚兒姑姑帶誰回來了?”

“快跟你早早表哥打個招呼。”

陸晚笑盈盈地給薄早介紹:“早早,這是你晖表叔,耀表叔,白阿姨,這幾個都是你弟弟妹妹。”

所有人都帶着熱情的笑看着他,仿佛他是個尊貴無比的客人,要從頭發絲到腳底都流露着歡迎的意思。

“你們好,我是薄早。”薄早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一掃過他們的臉,直到把那些笑容都看僵硬了。

我是薄早,跟你們陸家沒關系。所有人都清楚地讀懂了這句話,空氣中一陣尴尬的靜默。

“都站在門口幹什麽?”一個幹老的聲音響起。

陸夫人扶着管家的手臂走下樓,她穿一件白色的旗袍,一頭銀絲梳在腦後:“是早早來了嗎?”

“是,媽。”陸晚走過去扶着她坐在沙發上:“我把早早接過來了。”

管家遞上眼鏡,陸夫人摸索着戴上了,上下打量了薄早一眼,嗓音粗啞得似沙粒:“倒是和晨兒長得一模一樣。”

陸晚眼睛一紅,低低喊了一聲:“媽!”

陸夫人搖搖頭:“都站着幹嘛?過來坐吧。”

一群人都圍坐在沙發上,薄早坐在陸晚旁邊,正對着陸夫人。

“你長大了。”陸夫人瞧着他。

薄早不說話,脊背挺直地坐着。

陸夫人低頭扶了扶眼鏡:“薄雲說給你治病,治得怎麽樣了?”

“我不想治。”

“多少年了?錢還沒攢夠?”陸夫人冷笑:“當初說的多硬氣,不要我陸家的施舍。結果耽誤了這麽多年!”

“我說我不想治。”薄早毫不示弱地擡起下巴:“我沒病,我活的好好的。”

“你跟着她好的不學,硬骨頭倒是學的十乘十。”陸夫人伸手,管家把一疊資料遞過來:“看看吧,最好的醫院都在這了。你自己的身體自己要知道愛惜,把病治好了,以後才好像個正常人一樣結婚……”

“唰!”薄早起身一把掀飛了那沓資料,紙張四散開來,一片混亂。

陸夫人訝異地擡起頭。

“早早!你這是幹嘛?快跟奶奶道歉。”陸晚站了起來。

薄早紅着眼睛,一字一頓道:“天生的,就是不想治。”

陸夫人胸膛起伏着說不出話。陸晚反倒激動地快哭了:“什麽天生的!還不是你爸爸那工作……人沒了,你也得了病,媽兩只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們是你的親人,難道還能害你嗎?治好了病,以後整個陸家都是你的。你這樣子,以後怎麽正常生活?”

“我,不,需,要。”薄早強忍着,眼角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們以為我忘了,你們怎麽罵我媽,怎麽罵我是怪物的,我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倒是知道怪我爸了?前十幾年不管不顧,後幾十年我怎麽活,都不需要你們指教。”

他說完用拇指一抹眼淚,轉身沖了出去。

“快!”陸夫人着急地想站起來:“外面還在下雨,攔着他。”

“我去。”陸晚抹抹眼淚,抓着把傘追了出去。

外面雨小了一些,風卻很大,薄早朝着大門口走的飛快,陸晚索性也不打傘了追上去。

“早早!”趁着他開門的功夫,陸晚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他們倆差不多高,薄早力氣大一點,一扭身掙脫開繼續往外走。

“你聽我說早早!”陸晚渾身都濕透了,聲音也在發抖:“我哥過世之後,媽就精神崩潰了,你又生了病,所以她就說了那些不好聽的話!她現在後悔了,她都後悔死了。她就是嘴硬心軟,今天叫你過來,又請了家裏的親戚,其實是為了把陸家交給你,她心裏一直想着你啊!”

“所以我就得原諒嗎?”薄早一把甩開她的手:“我活該出生就是這樣?我活該被罵怪物?”

“……早早。”陸晚哆嗦着說不出話。

“就因為你們覺得我不正常,我就得去做手術?我不。”薄早背對着她,一字一頓:“我愛怎麽活就怎麽活。”

“早早!”雨水嘈雜,陸晚捏着傘骨,不得不用喊的力氣說話:“你現在氣頭上聽不進去話,冷靜下來想想,我們做長輩的,難道會害你嗎?你不去治病,以後怎麽結婚生子?以後怎麽過正常人的日子?”

“陸小姐。”突然走近的男聲打斷了她的話。陸晚訝異地擡起頭。

濕漉漉的男孩被傾斜過來的黑色雨傘遮住了,挺拔的男孩子把他小心地攬進懷裏,冷淡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他的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