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月下旬的一個周日,A市中學生籃球聯賽終于迎來了決賽,地點是附中體育場,十三中vs九中。
附中的同學們雖然遺憾自家校隊在四強折戟沉沙,但看比賽的熱情還是很高的,一大早就來把位置占了個七七八八。
薄早跟着籃球隊一起坐車過來的,跟教練坐在一起倒是不用擔心沒位置,就是遮陽傘沒法打了,太大容易碰着人。
他戴着頂棒球帽,露出雪白的側臉,鼓着臉吹哨子。
“我們跟九中去年打過,他們實力不太行,”教練翹着二郎腿,語氣輕松:“只要正常發揮不會輸的。”
薄早點點頭,視線轉向換好衣服上場的球員們。符塗今天沒戴抹額,他剛剪了頭發,露出一對鋒利的眉眼。
薄早拿手機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打開了DV調整鏡頭。
教練起身囑咐了他們幾句,去和主辦方溝通其他事項去了。
符塗越走越近,伸手蓋住了鏡頭:“有什麽好拍的。”
“這可是決賽,好好拍啊薄荷。”季斐擠開符塗:“多捕捉一下哥們場上的英姿,這以後都是珍貴的回憶。”
一群人都笑着附和,薄早彎了彎眼睛,鏡頭對準符塗:“你一會兒要上場嗎?”
符塗搖頭:“先不上。”
“阿斐呢?”他又轉向季斐。
“我要上啊,”季斐笑的燦爛:“給我拍得好看點啊。”
薄早搖搖頭:“不好意思,這鏡頭沒有美顏功能。”
“你小子。”季斐推了他一把,眼角一瞥“咦”了一聲:“那是周頤?是她吧?”
旁邊的隊員聽見動靜,一個個坐在凳子上伸長脖子去看,調笑道:“是個美女!”
“估計又一個看上阿塗的。”
“哪個學校的,看着眼生。”
符塗在薄早旁邊坐下了,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季斐撞撞他的肩膀:“阿塗你可真冷酷,人家盯着你看呢。”
“周頤是誰?”薄早放下手裏的設備,轉頭過去看了一眼。場外有個穿綠色裙子的女生,打着把白色的傘,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這邊。
“你不記得了?小學六年級那個,跟阿塗表白的那個。”
“跟他表白的那麽多,我哪記得住。”薄早垂着眼,有點不高興。
“這個不一樣,這是那個‘綠色`情書’,你忘了?”季斐繪聲繪色地回憶道:“這姑娘可大膽了,阿塗不回她情書,她在周一的升旗儀式致辭上直接就問了,‘符塗同學,我前天給了你一封綠色的情書,能不能抽空給我回信,謝謝。’”
“哇!當着你們全校同學的面?”王前八卦地湊上來。
季斐點點頭:“這姑娘,膽子是真的大,說完就被老師叫辦公室去了。”
“那後來符塗回了沒?”其他人也八卦道。
“沒回。”符塗淡淡道。
“為什麽啊,人家女孩子都做到這份上了,就算是拒絕,也回一封啊。”王前有點憐香惜玉:“這麽好看一姑娘。”
“這麽癡情,錯過了多可惜。”
“哈哈哈符塗眼光高吧。”
“阿塗就是不開竅啊,一直也沒見交過女朋友。”
“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女孩現在還是餘情未了。”
隊員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季斐摸摸下巴:“我覺得一會兒打完比賽她可能會來找你。”
符塗沒說話,擰開一瓶水遞給薄早,看着他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瓶。
季斐聳聳肩,微笑着擠到王前旁邊坐下。王前小聲地還想跟他繼續八卦,被他“噓”了一聲,附贈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沒看到有人生氣了?”
“誰?”王前摸不着頭腦,倒也是乖乖換了個話題,開始讨論場上戰術了。
沒一會兒教練就回來了,把隊員都喊過去交代了一陣,一群少年圍成一圈,手背疊在一起大喊了三聲:“加油!加油!加油!”
秋高氣爽,碧空萬裏無雲。綠色的籃球場上,男孩們盡情揮灑着汗水,跳躍,過人,奔跑,追逐。
薄早一開始的小情緒在符塗上場後就消散了。他個子矮,籃球也玩的不好。但符塗卻恰好相反,他高大挺拔,手臂上的線條已經初具成熟男人的雛形,每一次運球和奔跑都在展現絕對的力量和控制。
球在他手上仿佛是有生命的,随着他的意志移動,一次又一次地撞進籃筐,像行星撞擊一樣火花四射,帶着力與美的驚人軌跡。
薄早早已激動地站了起來,他拍他汗濕的頭發,拍他發亮的眼睛,拍他抿着的唇角和偶爾喘息時露出的雪白的牙齒。随着一次次進球嗓子都喊啞了,拼命吹哨子,比場外的觀衆聲音都大,連旁邊的教練都受不了地捂住耳朵。
中場休息的時候薄早沒忍住,靠過去抱了符塗一下,蹭了半臉的汗。
符塗正在仰頭喝水,輕輕把他推開了一下:“都是汗。”
季斐在旁邊怪叫:“薄荷你偏心,怎麽不說來給我一個擁抱?”
薄早給他拿了瓶水:“都快喘不上來氣了,喝你的水吧。”
季斐擦着汗,坐在凳子上快進看上半場的錄像,看着看着白眼就忍不住翻了起來。
“你幹嘛?”薄早伸手把設備拿了回來。
“合着我們籃球隊就一個阿塗是吧?”季斐陰陽怪氣:“你就盯着阿塗拍,我的鏡頭才多少?啊?你數數?”
薄早轉過頭不理他,耳朵卻紅了:“塗塗沒上的時候不是拍了好多你嗎?”
“我不管,下半場你好好拍啊。”季斐叮囑。
薄早敷衍地點點頭,拿手機拍了張符塗的側臉照。陽光照亮了他汗濕的頭發和臉,荷爾蒙的氣息穿透屏幕而來,幾乎立刻就讓薄早紅了臉。
下半場很快也結束了,十三中不出意外拿了冠軍,一群人濕漉漉地從球場上下來,臉上帶着飛揚的笑容,符塗走在最後,臉上也帶着微笑。
賽後有個簡單的頒獎儀式,符塗代表球隊領了獎杯,教練不許他們去洗澡換衣服:“這是最後一次穿這身球衣了,先合個影再說。”
教練捧着獎杯站中間,大家站成兩排,符塗個子高,站在教練身後,所有人一起喊“茄子”,跟隊來的老師快速地拍了兩張。
“走了走了,”季斐忍不住道:“快熱死我了。”
“等一下,”符塗突然開口,朝站在一旁眼巴巴的薄早招了招手。
“哎呦,忘了這個編外隊員。”教練笑了:“來一起拍一個,就當你今天加入籃球隊了。”
薄早腳步輕快地走到符塗身旁,他個子矮,第二排都露不了頭。符塗蹲下`身,他順勢爬上他的肩膀,在旁邊人的驚呼聲中坐在符塗肩膀上,笑着跟籃球隊合了一張影。
“我服氣了,你吃了什麽?這都能扛起來?”去更衣室的路上季斐還在耿耿于懷。
“又不重。”符塗把水遞給薄早:“在外面等一會兒吧。”
薄早點點頭,坐在花壇邊守着十來瓶礦泉水玩手機,矜持地在朋友圈發了個“第三次冠軍【微笑. jpg】”
還沒等收到回複,視線裏就出現一雙白色的小皮鞋。
薄早擡頭一看,是周頤。
“好久不見啊。”周頤用手指卷着頭發,笑着開口。
薄早收了手機,面無表情道:“這裏是男更衣室門口。”
“用不着裝吧?”周頤背着手,眼神涼涼地看着他:“你認出我了吧,薄早。”
“所以呢?”薄早問:“你有什麽事?”
“別緊張,就跟你打聽點事。”周頤笑了:“符塗現在有女朋友嗎?”
薄早不回答。
周頤嗤笑一聲:“還是看的這麽緊。你一男的,惡不惡心啊?”
薄早皺起眉,依舊沒說話。
“啞巴了?”周頤擰起眉:“不是你讓他丢情書的時候了?啊?你真厲害啊,管天管地還管人收情書呢。我要不是後來找人查了查,還不知道我寫了一周巴巴等着回信的東西他媽的躺在垃圾堆呢!”
薄早抿着嘴,別過了臉。
“怎麽?心虛啊?”周頤咄咄逼人:“你知道我當時什麽感受嗎?在全校面前豁出去了,還被請家長被迫轉學。哦,結果人家根本看都沒看過我的信,我等什麽回複啊,等垃圾堆給我回複啊!你說可不可笑?啊?”
“抱歉。”薄早咬唇道:“我沒想到……”
“沒想到我非要回信不可,還丢人地在升旗儀式上嚷嚷?”周頤冷笑:“反正都是我自作自受呗,我也沒啥資格非要別人回信。可我就是不爽,你有什麽資格讓符塗丢掉我的信?你是他男朋友?同性戀?”
“不是!”薄早慌亂地站了起來:“我只是,我當時……”
當時什麽,他解釋不出來。他就是不高興看到符塗收情書,他哭他耍脾氣,讓符塗不許回,全部都要丢掉。
“我不管你是什麽原因,不是同性戀最好。”周頤翻了個白眼一甩頭發:“你親手交給他,這次我一定要一個回信,這是你欠我的。”
她丢下一封墨綠色的信封,飄飄然轉身離開,留下薄早愣在原地。
王前他們一向洗得快,出來的時候看到薄早楞楞的,還關心地問他怎麽了。他搖搖頭,把信封藏進了背包裏。
這群男孩子剛贏了比賽,激動地讨論着去哪慶祝,也沒有太在意他的情緒。直到季斐和符塗都出來了一群人打打鬧鬧往外走,薄早的沉默才更加明顯。
“怎麽了薄荷?”季斐湊過來問:“怎麽這麽不開心?”
薄早慢吞吞地走在最後面,刻意跟符塗隔了一段距離,怎麽問他都是搖頭,季斐無奈地放棄了,小跑兩步去問符塗:“他這是怎麽了?跟你吵架了?”
符塗搖頭,挺冷靜的:“等他自己說吧。”
“我看他都快哭了。”季斐小聲道:“要不咱們今天先別聚了,改明天吧。”
符塗一點頭:“謝了。”
薄早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什麽時候人都走`光了都不知道,附中校門口就剩他和符塗了。
“他們人呢?”
“跟着教練回去了,改天再聚。”符塗看了眼手表:“陳叔馬上就到。”
薄早低着頭,左腳踩右腳的影子。今天周日,來看球賽的人都走`光了,夕陽的餘晖下他倆的影子都拉的很長。
“你見到周頤了?”符塗率先開口。
薄早鼻子一酸,咬着唇不說話。
“她跟你說什麽了?”
薄早的眼淚啪嗒落在鞋面上,他轉了個身不願意叫符塗看到。
符塗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我沒回她的信,但是後來和她當面說清楚了。”
“說清楚什麽!”薄早胸口又酸又疼:“人家可沒忘了你,還叫我幫她遞情書!”
他把背包甩到了地上,委屈道:“你去回信吧!”
符塗彎腰把背包撿起來拍了拍,慢慢走到他身邊:“我已經跟她說的一清二楚了,我有喜歡的人,不考慮其他任何人了。”
薄早猛然回頭,睜大了眼睛瞪他,白`皙的臉上尤有淚痕:“你騙人!”
符塗認真地搖頭。
薄早猛抽了一口氣,崩潰地大哭起來:“你喜歡誰!你騙人!你……不許,不許!”他抱着符塗的腰,指甲要掐進他肉裏去:“你騙人,我不許!你不準!”
符塗吃痛地握住他的手,無奈道:“沒有誰,還能有誰?除了你還能有誰?”
薄早打了個哭嗝,愣住了,一股燥熱從小腿直爬上臉頰,他整個人都紅透了,膝蓋一軟就要往地上坐,被符塗一把抱住了。
他感覺好熱,風一吹又有點發冷,抖抖索索地把臉埋在符塗胸口上,感覺有點喘不上來氣。
符塗喜歡他,從小就喜歡他。這答案讓人驚慌卻又是如此的理所當然,除了他,符塗還能喜歡誰?誰都不許。
薄早在符塗胸前蹭了蹭,聞他身上好聞的氣味,他有點害羞地說不了話。
兩個人沉默地抱了一會兒,符塗先開口了:“別蹭了,都是眼淚鼻涕,我剛洗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