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到琳的事,我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轉移,停在牆邊的日歷上。

果然,象征今天的日期被卡卡西端端正正的用黑筆圈了出來,就算只是看着,也能感覺到他認真鄭重的态度。

我從沒去給琳掃過墓。

已經死了的人,再去墓前消磨沒必要的時間,也只是給自己找尋心理安慰而已。

說起來,明天又是星期五了啊。

我用手托着下巴,盯着日歷上那個屬于今天的數字,眼神渺遠起來。

“卡卡西,你今天去看她了嗎?”

“……當然了。”

卡卡西頓了頓,不自覺的撇開了視線,不敢對上我轉回來的眼睛。

果然,他還是無法在這件事上面對我,一提到琳,就連剛才還在生我氣的事都忘了。

我歪了歪頭,打量着外人眼裏的“冷血卡卡西”。

說實話,對這個明明是一起長大的發小,我傾注的心力遠遠不及宇智波帶土。

原因很簡單。看着大大咧咧的帶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變成“阿飛”或者“宇智波斑”,但歷盡絕望的旗木卡卡西,未來卻會成為那樣溫柔的火影。

我永遠做不到百分之百信任帶土,但換了卡卡西,信任他就變成了像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所以,在救下朔茂老師,拜托老媽将他弄進長老團之後,我就很少關注卡卡西了。

現在想想,這樣對他或許是很不公平的。

從六歲到十二歲,在卡卡西作為天才被所有人崇拜誇贊的時候,我卻一直将目光投注在身為吊車尾的帶土身上。

而在秘密的殺死琳之後,我更是天天恨不得把視線黏在帶土身上,生怕他哪天腦子一抽,扭頭就沖我大吼“這個世界是錯誤的!!!”。

也正因為我一直沒有放開拉着他的手,帶土才會成長為現在這個有點脫線卻很靠譜的精英上忍,尤其深受村裏的老人和孩子歡迎,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羁絆。

我放心了,也知道是時候遠離了——只有當太陽消失,黑影才會逐漸浮現。

好巧不巧的,就在我考慮該怎麽跟帶土開口時,我無意中得知了卡卡西的心意。

那還等什麽?

是時候成為大人了啊,帶土!!少年總是要經歷痛苦才能結束青春的,繼續奔向你美好而單身的明天吧——!!

——綜上所述,這就是我現在坐在卡卡西的房間裏,而不是回去見帶土的原因。

雖然好像讓卡卡西誤會了我想跟帶土分手的原因,但是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就這樣吧。

我理直氣壯的這樣想着,很快将這件事抛在腦後。

對面的卡卡西從我提到琳開始就不說話了。

我的視線從他露出的一截雪白纖細腕子上滑過,落到他溫良低垂的精致眉眼上。

說起來還真奇怪啊。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這樣想着。

明明這個人一直在我身邊,但我卻好像很久沒有跟他獨處過,也很久沒有這麽認真的看過他了。

為什麽呢?

我試着去回憶十二歲毒舌尖銳的卡卡西,或者更早的、會把秘密對我分享的軟團子卡卡西。

但我想不起來。

我對卡卡西太放心,也對他忽視的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對他産生了陌生感。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有一丢丢心虛。

讓我們來做這樣一個合理的假設吧——

如果卡卡西從小就是喜歡我的,那他在帶土被埋之前,對他那樣強烈的敵意和針對,以及在琳死亡之後,對帶土的疏遠和複雜,是不是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那也就是說……

我心裏的心虛一點點的擴大。

在卡卡西最脆弱的、朔茂老師出事的時候,在他最驕傲卻受到神無毗橋之挫的時候,在他剛剛失去了琳的最崩潰的時候……

我,全,都,沒,有,注,意,到。

“……卡,卡卡西。”

卡卡西聽到我顫抖不穩的聲音,疑惑的擡起了頭:“怎麽——”

“萬分抱歉!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我撲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沉痛又認真的大聲保證着,心裏慘痛哀嚎。

千手瑛二,你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用愛感化世人的森之千手嗎!!

太堕落了!村裏的帥哥明明都是你的妻子——呸,你的家人!你怎麽能因為其中一個就忽略了另一個呢!你甚至還經常用跟男朋友秀恩愛的方式來傷害他!!

“我真沒出息!!”

我悲憤的痛罵着自己,用無比憐惜的眼神注視着一臉懵逼的卡卡西。

“對不起啊,卡卡西。很痛苦吧?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你一直這麽痛苦!”

卡卡西明顯沒反應過來:“啊、啊?我有嗎——”

“放心吧!我以後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了!!”

“呃……謝、謝謝?”

“所以卡卡西!為了你今後的幸福,這次的任務果然還是我們兩個一起去做吧!!”

“…………”

卡卡西突然眯了眯眼。

他像是終于回過味來了一樣,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誠懇的表情,神色冷漠起來:“原來如此……所以你果然是在謀劃什麽。”

我一臉無辜:“啊?你在說什麽?”

卡卡西冷哼一聲,掙開我的手,雙手抱胸:“別演了,瑛二。我還不知道你是個什麽人嗎?這次你只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吧?”

嘿呦,不愧是卡卡西,就是比一般人不好糊弄。

只不過很可惜,這次不是我需要你,而是你需要我啊。

我收回手,盤腿坐在卡卡西面前,對他輕輕的笑着。

“卡卡西,你在恨我嗎?”

我冷不丁平靜的開口,兩眼直直的盯着卡卡西的單眸。

“恨我殺了琳?”

卡卡西的眼簾驟然一顫。

宇智波帶土将最後一道菜做好,端上桌子檢查了一下,順便用圍裙擦着手。

他右半邊臉上有着淺淺的傷痕,神情溫和平靜,比瑛二夢裏看到的、苦大仇深的四戰堍要好看許多。

突然,帶土的視線落在自己慘白的手腕上,眼裏有柔光一閃而過,忍不住輕輕撫上右臂。

他的這具身體,超過二分之一是用瑛二的細胞重造,每每想起這個,就令他心中一陣溫暖。

當年的神無毗橋之戰,他被埋在巨石之下,正以為自己要就那麽死去時,卻等來了心上人雪中送炭的救援。

千手瑛二曾是他生命中唯二的光芒,而現在,成了他唯一的救贖。

就在帶土陷入回憶中時,隐藏在暗處的陰影漸漸浮現出身形,看着他無聲冷笑。

宇智波的愛都是熱烈而純粹,甚至趨向于偏執的。在某種程度上,這種愛其實有些恐怖。

而森之千手的愛,乍看起來博大厚重又溫暖,但有時候,這種博大反而是一種冷漠和殘忍。

而偏偏,在追求極致的愛這一點上,帶土可以稱得上是宇智波中的翹楚。

黑影想到這裏,忍不住咧嘴露出漫畫般弧度過大的獰笑。

下一秒,冰冷的刀鋒抵上它的後背,另一個帶土睜着血紅的寫輪眼,神情帶着珍惜之地被他人涉足的不悅,眼底隐含殺意。

“你是誰?”

黑影低低嘶笑了兩聲,聲音蠱惑低沉。

“可悲的因陀羅一脈呦……吾乃知曉野原琳真相之人。”

……我恨瑛二嗎?

旗木卡卡西這樣扪心自問,一時間沒有開口回答。

“嘛,肯定是恨的吧。”

對面的藍發青年輕描淡寫的笑着,扭頭看向窗外。

“抱歉啊,卡卡西。”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消隐,深藍的眼睛一片幽靜,“那個時候,我沒能及時趕到。”

“——不!那不是你的錯!”

卡卡西聽到了自己瞬間緊繃至極的聲音。

他迎着瑛二驚訝看過來的視線,後知後覺的卡殼了一下,不自然的偏開頭。

但即便如此,仍倔強的重複着:“不是……瑛二的錯。”

“……是我的錯。”

是啊。

六年前的今天,琳被霧隐擄走,體內被封印了三尾,心髒也被植入不能自殺的符咒。

在回村就會爆發尾獸之亂,後面還有追兵的絕望情況下,除了順應琳的要求,将她無痛苦的殺死……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呢?

是他一直猶豫不決,才讓本來與這件事無關的瑛二不得不替他動手,背負上本該由他背負的罪孽。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

千手瑛二靜靜的看着他,包容和理解的目光令人感到安心:“那你為什麽怕我?”

卡卡西沉默着。

并不是怕他。

天知道,每次看見這個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宇智波帶土身上時,他心裏到底有多嫉妒。

那本來都是屬于他的東西。是屬于他的。是帶土奪走了他的瑛二。

這份苦澀的渴慕與嫉妒一年年壓在他心底,他希冀與瑛二親近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怕他?

他在看到瑛二的眼睛時,心底所升上的那股恐懼,從來都不是源自瑛二本人。

……而是那雙眼睛中醜陋的自己。

那雙眼睛時刻提醒着他,他曾将那樣沉重的罪孽推給了這個耀眼又溫柔的人。

所以說到底,一直都是他這個膽小鬼在逃避罷了。

他在逃避自己的懦弱,逃避自己的退縮,也在逃避瑛二和帶土的關系,以及自己的卑劣。

——他無法否認,聽到瑛二說要與帶土分手時,自己心中一瞬間湧現的隐秘驚喜。

千手瑛二注視着銀發男人黯淡不安的神情,指尖敲了敲下巴,突然輕嘆了一聲。

“果然還是怕的吧。”他無奈又自嘲的笑道。

“……不是的。”卡卡西嘴笨的否認,卻對自己軟弱又陰暗的心思難以啓齒,一時間有些無措的僵硬在原地,只是徒勞的硬着頭皮重複。

“真的,我并不是怕你……瑛二,你是個親和力特別強的出色的人,不會有人怕你的……”

“真的嗎?”千手瑛二憂郁反問。

卡卡西唯恐他不信的點頭:“當然是真的!”

“诶……?”藍發青年沒什麽精神的拉長聲音應着,看到卡卡西着急的還想說什麽,他慢慢偏開頭,輕輕的“噗”了一聲。

卡卡西:“……”

卡卡西突然心覺不妙。

果然,下一秒。

“噗哈哈哈……!卡卡西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起來又拽又酷,實際上心軟的要命!好可愛啊哈哈哈哈……!”

性格開朗又愛熱鬧的青年一秒破功,拍着大腿發出标志性的大笑。

旗木卡卡西:“……所以你剛剛都是裝的嗎混蛋?!”

千手瑛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卡西惱羞成怒:“千手瑛二——!!”

他怒瞪着青年笑到東倒西歪的樣子,自己卻也忍不住被那燦爛的笑容所感染,心累又無奈的放松下來:“真是的,你這個人真是……”

千手瑛二上手勾住他的肩膀,眉眼間明媚的笑意毫無陰霾:“抱歉抱歉,是我不對。但卡卡西你剛剛的表情實在是——噗哈哈哈哈……!”

深切為自己擔心這個自戀狂的行徑而羞恥的卡卡西捂臉,悶悶的嘆氣:“你還是先笑完再說話吧。”

他感受着貼近的青年胸腔的震動,在片刻的沉默後,不着痕跡的轉眼,透過指縫悄悄注視那人眉眼彎彎的模樣。

深黑的眼眸漸漸透出微光,眼神溫潤如水。

千手瑛二慢慢收住笑聲,揉了揉過分英俊的帥臉,笑意盈盈的看向卡卡西,冷不丁開口道:“那也就是說,你是在逃避吧?”

卡卡西心裏一跳,下意識的慌亂:“哈?”

“別掩飾了,既然不是恨我也不是怕我,那就只能是你自己單方面的逃避了。”瑛二滿不在乎的拍拍他的肩膀,深藍的眼裏有笑意掩蓋下的洞察秋毫。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要逃避的原因。但是啊,卡卡西——雖然看似是動手的我承擔了全部,但你當初不也沒有阻止我嗎?”

旗木卡卡西驀然渾身一顫。

藍發青年似乎對此毫無所覺,攬着他僵硬的肩膀對他輕松的笑着,眼中卻毫無笑意。

“所以,我認為我們一直都是同樣痛苦的。你認為自己将責任推給了我,覺得我比你更痛苦,并為此而不斷自責……但我反而覺得,當時将選擇的權利交給了你,也将這之後不斷産生後悔的人生甩給了你的我,才是更卑鄙的那一個。”

“不過這樣自責來自責去就沒個盡頭了,所以為什麽不這麽想呢——”

他搭着卡卡西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但卡卡西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在這一刻被他攥緊了。

“——那就是我們都一樣的卑鄙,卡卡西。我是劊子手,你是旁觀者,我們誰都不能逃,因為我們在那一天都成了【兇手】。”

“我們是共犯,卡卡西。沒能保護好琳的罪孽是雙份的,這雙份的罪孽需要我們兩個共同來擔。”

“所以,你永遠不必逃避我。”

卡卡西愣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好半晌,才轉開頭,單眸黯然垂下,嗓音沙啞的問:“……你也會夢到她來找你嗎?”

“當然了。”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着,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你忘了我的血繼限界嗎?跟你不一樣,我可是夢到過真正的琳的靈魂呢。”

卡卡西也不知道信沒信,只是放輕了聲音問我:“她有說什麽嗎?”

我笑了笑,雙手向後一撐,仰頭看向天花板:“說來慚愧……她像那天一樣,說了‘謝謝’哦。”

“……是嗎。”卡卡西低低的應了一聲,眼神空茫的愣了一會兒,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露出了悲傷的、又似乎帶着一絲釋然的笑容。

“你說得對。這份罪孽,只能由我們兩個共同背負。”

他一邊這樣說着,一邊擡頭看向我,目光已經與之前截然不同,再沒有絲毫驚慌與閃躲,而是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依戀與信賴,黑眸像珍珠一樣散發着柔光。

那是看向“唯一理解自己之人”的眼神。

于是我就此知道,自己與他已經毫無芥蒂。

果然,對付卡卡西這種聰明人,就需要真誠的向他剖析自己啊。

解決了這點小問題之後,我的心情稍微愉快了一些,話頭一轉,重新将話題扯回原地。

“所以啊,卡卡西,陪我去做明天的任務吧?”

再三被我請求的卡卡西蹙眉,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這個任務很危險?”

我聳肩:“不,任務本身很輕松哦,畢竟是水門大人找來給你散心的。”

卡卡西敏銳的察覺到了“任務本身”這個詞,有些懷疑的看着我:“那除了任務,你還想幹什麽?”

我嘿嘿一笑:“難得有機會一起出去,你陪我去見個人呗?”

卡卡西:“……去見誰?”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神秘兮兮道:“今年是大名大人掌權第二十周年,火之國都城最近在辦慶祝祭典,聽說超有意思的,我們去那裏玩玩?”

“……任務地點和都城在一條線上嗎?”

“這點小事不用在意啦!時間不夠的話我會提前向水門大人請假的!”我滿不在乎的一揮手,“直接說你去不去就行了。”

“……”

或許是知道不可能說服我,也或許是別的什麽打動了他,卡卡西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點頭妥協了:“行吧,我跟你去。”

“太好了——!”我一下子歡呼起來,迅速定下規矩,“那我是隊長,你是隊員,要全程無條件聽從我的命令哦?”

卡卡西無奈嘆氣:“是是是,都聽你的。”

“好嘞,我再去找兩個自己人湊齊一隊,你好好準備啊,尤其是自己的查克拉!”

被戳中痛處的卡卡西嘴角一抽,假笑着要擰我的臉:“你剛剛說什麽?”

“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着從他家的榻榻米上一躍而起,翻窗出去之前忽然停住動作,安靜了幾秒,轉身看向頭疼搖頭的卡卡西。

“不過,卡卡西,我最開始說的話是認真的哦。”

“啊?你最開始說了那麽多,誰知道你指哪一句?”卡卡西死目。

我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輕輕勾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

“我指的是——我會和帶土分手,這一句。”

卡卡西猛地一愣,随後臉色迅速變得複雜:“你——”

“你也不用多想,這件事我之前就在考慮,現在只是得出了結果而已,跟其他人沒關系。”

我擡手飛快的打斷了他,然後就像剛才的沉重都不存在似的,眨眼間又恢複了爽朗的語氣,一個翻身跳出了窗戶:

“那就這樣!明早六點在村口集合,可別遲到了哦——”

歡快的尾音,在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時戛然而止。

我站在回廊上跟宇智波帶土大眼瞪小眼,在經歷了三秒鐘的沉默之後,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揚起燦爛笑容:“呀,阿——帶土,好巧啊!”

宇智波帶土面無表情的看着我,眼眶微微發紅。

“一點都不巧,千手瑛二……”

“你早就感應到我的查克拉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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