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我戲谑的稱作“小豬”的孩子,就是直毘人的小崽子禪院直哉。
這小人兒有着禪院家标志性的綠眼睛黑頭發,身上穿着繡有精美暗紋的寬袖和服,身後還簇擁着一大群侍從。
只不過這群侍從顯然已經被調.教完畢,看到我回來便悄無聲息的避去了院子裏,只留下兩個貼身照顧直哉的侍女。
而這兩個侍女也很懂規矩的站在牆角,在我“教導”直哉時連眼皮都不敢擡,自然無法解救他們的小少爺于水深火熱之中。
禪院直哉只能自己面對我。
不出我所料的,聽到我又在戲谑的叫他“小豬”,直哉像只爆炸的炮仗一樣跳了起來,白嫩的面皮漲得通紅。
“無禮之徒!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可是禪院家的嫡子,身為家主的老頭唯一的孩子!你今天居然敢放本少爺的鴿子,讓本少爺還得來這麽偏僻的地方親自找你!你、你不要以為你長的還算不錯,本少爺就會對你另眼相待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出現在我的住處。
不過我放你鴿子這事不能怪我啊,要怪只能怪你老爹嘛。
我毫無負罪感的這樣想着,低頭瞥了眼這個小陀螺一樣繞着我轉的小少爺。
在他的抱怨開始轉為慣例的垃圾話時,我勾起了唇角,一邊笑眯眯的把和服袖子卷起來,一邊在心裏第無數次扼腕——
多可愛一孩子,可惜長了張嘴。
“你是不是在心裏說我壞話?!”
我的小豬敏銳的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氣得嗷嗷直叫,“伏黑瑛二——疼!!”
我張開給熊孩子彈了個腦瓜崩的手,一把按住他乒乓球一樣小巧脆弱的腦殼,笑容和煦道:“我再問一遍,你該叫我什麽,小豬?”
“……”
在侍女們眼觀鼻鼻觀心的沉默中,禪院直哉精致如人偶的小臉飛快地漲成了一顆番茄。
他死死地閉着嘴,水汪汪的眼睛惡狠狠的瞪着我,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哈哈,就知道這熊孩子不會乖乖聽話。
但就是因為這樣,事情才有意思嘛。
我眉眼彎彎的笑着,按着他的腦袋毫不客氣的晃了晃:“看來你今天很有精神啊,小豬,也許我們可以再玩一次【蕩秋千】?”
“你——!!”
小豬被我晃的踉踉跄跄,卻對頭頂鐵鉗一樣的大手完全束手無策,更別提我說出的話對他來說是多麽恐怖。
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的憤怒飛速減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驚疑和懼怕,仰頭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居然會這麽殘忍。
我微笑着俯視着他,用鼻子哼出了一聲笑音:“嗯?”
直哉小小的身體顫動了一下,慢慢恥辱的咬住下唇,兩只小拳頭死死攥緊了褲子,聲音細弱蚊蠅:“老……老師……”
我把一只手放在耳邊:“什麽?”
“老——”直哉簡直要咬碎了一口小乳牙,他幼小的身體微不可察的發着抖,大吼的聲音帶上了無法掩飾的哭腔:“老師——!!”
哦呀哦呀,這就哭了嗎。
我挑了挑眉,指尖輕輕撥開他被我揉得淩亂的細軟發絲,不出意外的發現我的小豬正瑟瑟發抖着,委屈又可憐的掉金豆子。
我居高臨下的凝視着這個便宜學生。
禪院直哉這個孩子,和我的心頭寶甚爾以及直毘人這個尚且沒爛到家的男人不同,他是我得出禪院一族“除了臉和身體,其他都是垃圾”這一看法的重要依據之一。
他今年才三歲,諸如高傲、頤指氣使、自命不凡、目中無人之類的糟糕特質便全部出現在了他身上,假以時日,肯定會成為人見人厭的社會毒瘤吧。
這位小少爺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堂兄弟都當做蠢貨,從不将侍從當做人,而像我這樣不姓禪院的人,在他眼裏都是“庶民”,是身份低微的“卑賤者”。
他在地位低于他的人面前是如此惡劣又嘴賤,但在直毘人那樣掌握生殺大權的人面前,卻又伏低做小,乖巧可愛的像只小貓。
啧啧,說真的,就算是如此喜歡小孩的我,有時候看着他也會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啥玩意兒啊?
最關鍵的是,他不止性格差到極點,腦子也不怎麽好使。
我甚至懷疑他那個漂亮的小腦瓜純粹就是個擺設,不然他怎麽會有膽子在動動手指頭就能宰了他的人——比如我——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呢?
我上次看見他這樣又菜又蠢又欠扁又沒自知之明的人……還是在上一次。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長見識了,啧啧。
所以在直毘人提出由我來當他兒子的老師時,我是抱着“人到底能賤到什麽程度呢”——這種研究珍稀動物的想法答應的。
不過老師就是老師,自認非常負責的我既然領了這個差事,就不可能再放任直哉繼續長歪,所以我從來不會慣着他耍脾氣、任性或是嘴賤,而是會認真的教導他。
只是有些時候,因為這小子的嘴巴實在很考驗人的耐性——所以我可能、大概、也許,會采取那麽一點點偏激的手段。
真的就是一點點。
才不是被一個三歲的小屁孩痛罵下等人之後,就笑眯眯的激将他去完成各種超綱的學習任務,欣賞他狼狽不堪、無能狂怒的樣子,三天兩頭逗得他尖叫、怒罵、崩潰,直至哭喊服軟。
才不是哦。
像今天這樣小小的吓唬他一下,也只是為了讓他懂得什麽叫“尊師重道”嘛。
誰能想到這孩子這麽不經逗,稍微吓一吓就哭了呢。
唉,果然還是太嬌氣了,需要老師我好好的磨砺他才行!
“走吧小豬,正好你自己把自己送上門來了,那我們就試試看在一個小時內補上你今天的全部課程好了!”
我愉快的提溜起小不點,在他“這怎麽可能做到啊你這個惡魔”的大吼聲中朝書房走去。
我住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小庭院,距離主宅有些遠,更靠近驅俱留隊的隊舍和大片大片空蕩蕩的訓練場。
做了直哉的老師之後,直毘人修改了一下我的院落,将一整塊訓練場圈進了我的院子裏,讓我以後可以在這裏教導直哉。
嘛,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個還沒開始實踐訓練的三歲小人兒唯一一次踏上它,就是不久前他非要見識我的術式時。
那時候我催生出了遮天蔽日的巨大植物,粗壯的樹根虬曲着塞滿了視野範圍內的所有空間,直接将白日變為了黑夜,茂密交錯的枝幹中蘊藏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生命力。
我就是在那時發現直哉确實是個有天分的孩子——他被我夾在腋下俯視着那些遠古怪獸一般巨大的樹根時,竟然敏銳的感受到了其中沉睡的可怕力量,被吓得哇哇大哭。
從那以後,直哉就多了個恐高的毛病,而我的術式,也被他充滿童趣(恐懼?)的稱作“蕩秋千”。
這就是我剛剛拿“蕩秋千”來吓唬他的原因。
奇怪的是,在那次印象深(恐)刻(怖)的課外活動之後,直哉非但沒有因為害怕而遠離我,反而變得更加粘人了。
他以前叫我“喂”“庶民”“下賤的外姓人”,現在卻直呼我的名字“瑛二”;以前見了我總是一臉厭惡,仿佛我是什麽臭不可聞的垃圾,現在卻見了面就急不可耐的撲上來,雖然嘴巴依舊很賤,眼裏卻隐約閃爍着星光。
還有今天,根據我平時的觀察,這小鬼絕對不是什麽熱愛學習的人設,但他卻為了補上今天的課特意到我的住處來找我?
更離譜的是,有一次我聽到兩個下人在說我的閑話,本想哈哈一笑不做理會,轉頭卻看見直哉小臉陰鸷的站在拐角,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那兩個下人。
……我不理解。
這宛如一夕之間從黑粉變毒唯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
講真,雖然我很擅長讓別人死心塌地的為我所用甚至為我去死,但這次我真的什麽都沒幹啊!!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搞不懂的禪院增加了!!#
不過幸好,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直哉在我面前還是像原來那樣蠢得可愛,一顆漂亮的小腦瓜還是只用來當擺設,不愧我為他起的“小豬”之名。
這讓我由衷地松了口氣,生怕一不小心教出什麽奇奇怪怪的學生。
不錯,直哉,你就繼續做一只沒腦子的漂亮小豬就好!老師對你的要求真的不高,就算嘴賤,只要你跑得快,将來就不至于被套麻袋打死的!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憐愛的揉了把小豬的黑頭毛。
正皺着小眉頭努力學認字的男童白了我一眼,奶聲奶氣的張嘴說出賤人賤語:“別對我動手動腳的!你應該老老實實坐在原地,珍惜近距離瞻仰本少爺完美無瑕的臉的機會!”
呦呵,幾天不見又學會新詞兒了,跟我說“瞻仰”?
我戳了戳小孩白白嫩嫩的臉蛋兒,笑眯眯道:“你是哪來的八婆哇?男子漢成天在意自己的臉,娘不娘啊,小豬?”
“——!!”
直哉猛地瞪大了眼睛,白淨的小臉驟然一片緋紅,擡手就拍開了我:“你你你怎麽能碰我的臉??!”
我:“……?”
我困惑了一秒,繼而恍然大悟,咧着嘴上手就掐了過去:“我不止碰了,我還掐了呢!你能拿我怎麽樣?”
“你你你你——!!”直哉被我的惡劣氣得不輕,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頭頂都冒出了白色的蒸汽,“你不知廉恥!!”
我:“???”
我不知廉恥?!
我一時大為困惑——不是,這跟廉恥有什麽關系?只是掐了掐臉而已,這怎麽就不知廉恥了?!
不等我收回“尼瑪震撼我全家”的表情,直哉便跳下了椅子,氣急敗壞的吼了一句:“別跟上來!”就轉身跑了。
我呆了幾秒,反應過來後氣極反笑,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他,一把揪起他的後領:“臭小子你給我過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知道不知廉恥是什麽意思嗎?!”
“——?!”
随着我不由自主放大的聲音铿锵落地。
直哉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整個人突兀的僵在了半空,像一只被命運扼住後頸肉的貓一樣安靜了下來。
我微微一頓:“直哉?”
直哉沒有回答我。
與之相對的,他漂亮上挑的眼尾飛速蹿紅,嘴巴顫巍巍的張開,發出受傷的小獸一樣可憐的嗚咽聲,綠眼睛裏盈滿恐懼又脆弱的水光。
一股異樣的香氣四散開來。
我眉心一跳,條件反射的扒開他的衣領去看他的後頸。
——那裏小巧白嫩的腺體已經張開了,彩葉草的甘甜氣息一下子随着遮蓋物的離去撲面而來,濃厚的讓人窒息。
我的瞳孔微微一縮,手指條件反射的一緊,差點把他扔出去。
但我最後一刻還是收住了沖動,屏住呼吸把他放下,有些急促的後退了好幾步:“你怎麽會有信息素?!”
這孩子才三歲,離分化起碼還有十年啊?!
而且這個等級……要命,我剛才真的吸進去了!
該死的,怎麽偏偏是今天出這樣的烏龍!
直哉一落地就将自己蜷縮了起來,面對我的質問只知道噼裏啪啦的掉眼淚,小臉哭得通紅,半點不見平時的機靈勁兒。
我煩躁的皺了皺眉,轉頭問他的兩個侍女:“他為什麽會有信息素?你們都知道什麽?!”
此刻的我或許已經收不住周身的氣勢了,更何況S級alpha本身就對其他所有性別都具有種族決定性的壓制力——兩個一看就是beta的侍女被我吓得“噗通”兩聲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地面、瑟瑟發抖着說不出話來。
而直哉還在哭。
情緒激動和體.液溢出是信息素最好的催化劑,這是鑲嵌在遺傳基因之中、為了繁衍而進化出的本能,而直哉很不巧的兩項都占了。
随着他的哭泣,植物清甜的氣味迅速彌散開來,我再也顧不得許多,扭頭就推開了障子門,卻在看清那個廊下等待的身影時腳步一頓,心下不由得沉了沉。
“哦,瑛二,授課已經結束了嗎?”
禪院直毘人站在院子裏,聽見聲音後笑着轉過身。
我沒心情回答他,只是深吸一口氣,隐于寬袖中的兩手緊緊握成拳。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會以【這種方式】離開禪院家……
“瑛二?你怎麽了?”
沒有被搭理的直毘人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有些擔心的向我走來。
只是他還沒接近我,就率先臉色一變,目光犀利的射向牆角:“誰?!”
“……啧。”
一聲細微的咋舌在空中響起,剛分別不久的黑發少年不情不願的從牆上探出頭,揉着脖子兩眼瞥向一邊,“事先聲明,我只是來拿咒具的,才不是故意偷聽。”
……哈哈,你們禪院一個接一個的,來的還挺齊啊。
我閉上眼睛嘲諷的想着,心中控制不住的湧現出一股躁郁,一瞬間對這個四四方方的院落、對眼前的所有人所有事都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毀滅欲。
但這不是【我】該有的情緒。
我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愈發感到憤怒。
“……什麽味道?”
離我最近的直毘人突然輕喃了一聲,聽聲音似乎又轉向了我,“瑛二,你……?!”
我睜開眼睛,正對上他難以置信又無比驚喜的視線。
——啊、啊,果然無論看多少次……
這種眼神都還是那麽惡心。
男人的臉隐藏在陰影裏,聽到家主的聲音,他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抹殘酷而無味的笑容。
禪院甚爾注視着伏黑瑛二的那抹笑,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然而不等他深究那種源自本能的、對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支配者深深的臣服欲,伏黑瑛二驚豔出衆的聲線便再次響起,帶着絲絲令人耳熱的性感笑意。
“那是我的信息素哦,直毘人。柏樹檀香木的味道,是不是很好聞?”
什——?!
禪院甚爾只感覺“嗡”的一聲,被突如其來的驚天秘密炸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反應不得的瞪着伏黑瑛二。
他剛才說什麽?
信息素?beta會有信息素?!
——不,不對,伏黑瑛二他根本就不是beta,他是al……!!
“轟隆隆——!!”
猙獰粗壯的樹根突然沖天而起,打斷了禪院甚爾的思緒,在他震驚的注視下迅速将伏黑瑛二和禪院直毘人包圍了起來。
“好了,未成年和不相幹的人都出去,這裏沒你們的事兒。”
伴随着這句語調冷漠的話,幾根藤蔓将禪院直哉和兩個侍女粗暴的丢了出來,甩動的同時隐約帶出一股馥郁的草木香。
那味道就像伏黑瑛二給人的感覺,溫柔中透着堅定,像森林和大地一般令人安心。
禪院甚爾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在那一刻突然被不知名的沖動驅使,沖上前扒住一道還沒合攏的縫隙朝裏面喊道:“等等、瑛二!我——!!”
我什麽?
少年的嘴張了張,臉頰和心裏都燒得滾燙,卻慌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退下吧,甚爾。”
逐漸縮小的縫隙中,藍發青年輕聲回應着他,扭頭露出了一雙深得發黑的眼睛。
“接下來是大人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