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伏黑瑛二對他來說, 到底算什麽呢?
那一天之後,禪院直哉從小被稻草塞滿的沒用大腦終于清醒了一些,時不時的也學會思考這樣的問題了。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 他從沒有将他當做過“老師”。
其次就是……從沒有讨厭過他。
沒錯, 禪院直哉從沒有讨厭過伏黑瑛二。
哪怕那個某種程度上惡劣至極的男人最喜歡氣的他跳腳、失态,哪怕他總是那樣過分的欺負他、逼得他哭泣崩潰,哪怕他那一天真的想要将他殺死……
哪怕他這麽的、這麽的過分, 禪院直哉都像邪了門一樣,永遠做不到認真的對他産生惡感。
是因為自己慕強又顏狗,而伏黑瑛二恰巧強大到無與倫比、又擁有一副驚人的好皮相嗎?
好像是這樣, 又好像不全是。
禪院直哉并不知道有一個帶字母M的詞恰好可以用來形容他這種人。
他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天後, 目光便完全不能自控的追随着伏黑瑛二的身影,即便被他用高高在上的、冷漠殘酷的眼神注視, 即便他看自己時總像是在看養豬場的一頭豬……他也覺得對象是伏黑瑛二的話,這些就全部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喜歡嗎?
沒頭腦的豬豬曾經這樣思考過。
這是喜歡吧。
不然為什麽他在被禪院直毘人找來标記他的那些alpha觸碰時, 會那樣強烈的感到惡心和排斥, 又為什麽會下意識的想起伏黑瑛二的臉?
那真是一張非常帥氣又年輕的臉啊……因為術式的原因, 無論過去多少年,那張臉都帶着幾分意氣風發的少年氣, 眉眼卻是令人心動的堅定和深邃。
禪院直哉甚至記得他信息素的氣味——哪怕他只聞過一次——那是柏樹檀香木的氣味, 是和禪院家一樣的草木香。
讓人不自覺的幻想着, 他會留在禪院家, 選擇家族中的某一個人結為伴侶。
禪院直哉一直瘋狂的希冀着那個人能是他。
可實際上, 伏黑瑛二所選擇的,不是禪院甚爾, 就是五條悟。
無論哪個, 都是他永遠無法戰勝的、站在另一個次元的人。
後來的他是如此渴慕着那個人, 希望那個人能轉過身來、看一看一直追在身後的他,可是在他們重逢的時候,年少愚蠢的他卻只是一味的為伏黑瑛二曾經的“背叛”而憤怒,以至于他不假思索的跑了出去,毫無準備的和伏黑瑛二展開了對峙。
那時的他是那樣蠢笨,又是那樣沖動,以至于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用惡毒的語言給自己贏來了一頓終生難忘的教訓。
他真的是一個不長記性又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仗着年少無知、驕傲自大和滿心以為對方還是自己的東西的自以為是,便自作多情的認定伏黑瑛二不會傷害他,像以前一樣逞強又死要面子,即便心裏難受的要死,嘴巴和态度也只會更壞、更毒。
——直到被伏黑瑛二掐着脖子,在鋪天蓋地的殺氣和冷酷的眼神注視下幾乎死掉,他才學會害怕、學會識時務,明白了自己在這個人的心裏竟真的半點地位也無,學會了卑微伏地和折斷脊骨。
後來想想,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不再是禪院家被捧上天的大少爺,而是變成了日後那個在這場關系裏尊嚴掃地、卑微可笑的可憐蟲。
一個只能看着伏黑瑛二漸行漸遠的背影,而永遠無法接近他一步的可憐蟲。
我沒有從直哉那裏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要說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也就只有他知道了我有個妹妹,原本打算拿這個來要挾我回禪院家,供他慢慢折磨和羞辱……這一點。
真是個簡陋又粗糙的計劃啊。他要是真有膽子這麽威脅我,我當場就能想出不下十種辦法,讓他死的悄無聲息。
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既然牽扯到我的便宜妹妹,又敢正大光明的出現在我面前威脅我,那麽我就會當做他已經做好了交涉失敗、丢掉性命的準備。
不過從這小孩兒的表現來看,他明顯沒有這種覺悟啊。
說真的,這小鬼到底是為什麽要跑出來找死?只不過是看見我跟甚爾談個戀愛打個啵而已,乖乖當做沒看見的話我才不會閑的沒事找他麻煩,何必非要沖出來自讨苦吃?
我無法理解他的腦回路,但這一定不是我的錯,絕對是因為這只小豬太蠢了。
好在腦子不好使的小豬現在已經找準了自己的定位,不需要我開口就再三發誓一定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态度那叫一個誠惶誠恐,與之前那副趾高氣昂的嘴臉簡直是天壤地別。
我俯視着他哭到打嗝卻連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渾身抖如篩糠的可憐樣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呀嘞呀嘞,以為哭的這麽慘我就會心軟嗎?果然不愧是我的小豬,傻得過分可愛了啊。
“你是從哪裏知道我妹妹的消息的?”
我蹲下身戳了戳少年的額頭,笑容親切的詢問道。
直哉在我碰到他的時候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一滴眼淚從他精致的小臉上滾落。
他低着頭,抽抽噎噎的回答:“是我、在父親的書房裏……看到的。”
是從直毘人那裏知道的啊,那就好辦了。
我摸了摸下巴,考慮片刻後對他伸出了手:“雖然想問問這句話是不是真的……但那太麻煩了,直接來立束縛吧。”
直哉一呆:“……束縛?”
“沒錯哦,束縛。你不會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張嘴吧?”我笑眯眯的替他将眼角的淚水拭去,動作和語氣都很溫柔,“做人要有點自知之明哦,直哉。”
直哉怔怔的望着我,上挑的眼尾一片嫣紅,臉頰和脖頸間隐約散發着彩葉草的甜味兒。
啧,差點忘了這小崽子是天生的S級omega。
我不動聲色的将他的眼淚擦到他衣服上,臉上卻毫無破綻的笑道:“條件就設定成‘禪院直哉不能說出伏黑瑛二的真實性別,或者任何與他妹妹有關的事,否則就會被立刻咒殺’……如何?”
不知為何看着我發愣的少年立刻回神,臉頰“唰”一下白了。
我見狀笑得愈發燦爛:“啊啦,你的臉色好像有點不好看呢,果然之前的承諾都是騙我的吧?”
“不、不不是的!我不會說的,真的不會說的!”直哉連忙驚慌的搖了搖頭,伸出手似乎想要像以前那樣撒嬌般拽住我的衣角,最後卻在我無聲的注視下顫抖着收了回去。
“你的保證可不能讓人放心啊。”我不為所動的說着,伸出兩指附上締結束縛要用的咒力,探身向他的額頭點去。
直哉眼含恐懼的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兩下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後卻克制住後退的本能,視死如歸的閉上了眼睛。
我有些好笑的說:“不過是個束縛而已,不用這麽害怕啦,看在直毘人的面子上,我目前是不會殺你的——”
“——噗通。”
心髒猛縮的痛楚突然席卷而來。
我呼吸一窒,眼前一瞬間漆黑一片,無數零散的記憶碎片像潮水一樣蠻橫的灌入腦海,帶來撕裂般尖銳的劇痛。
什麽?
【“是嗎……你也是不被需要的啊。”】
……這是什麽?
【“如果我死了,我的執念肯定是不能再吃到清蒸螃蟹了吧……”】
……是誰在說話?
【“吶,瑛二……活着這種事,真的有意義嗎?”】
“——!!”
仿佛冥冥之中有另一個【我】進入了我的身體。
我猛地睜開眼睛,應激般沖動的向虛空中那個瘦小的身影伸出手,嘴中發出嘶啞到不像我自己的聲音:“等等、修治——”
“瑛二!!”
一聲大喝在耳邊驚雷般響起。
我悚然一驚,像是靈魂歸位一樣猛然擡起頭,驚魂未定的瞪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辨認出他的身份:“……甚爾?”
“你怎麽了?為什麽倒在這裏?!”
禪院甚爾擔憂的注視着我,緊緊地握住我伸出去的手,眼裏滿是焦急。
我恍惚的睜大眼睛,怔怔的看了他許久,像是入夢之人一般發出模糊的呢喃:“是嗎……今天是星期五啊……”
“啊?你在說什麽?”甚爾不解的皺緊眉頭。
我沒有回答他,沉默的閉上了眼睛。
每個星期五,是【我】定期陷入沉睡的日子。
在【我】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內,四散的靈魂會試圖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同時會嘗試着向【自己】傳遞記憶。
但是因為【我】原本的世界太過遙遠,傳達出的記憶很難被【自己】接收到,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這些淩亂的記憶會在距離較近的靈魂中互通。
不過因為各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相同,所以這些記憶的容量往往極為龐大,即便傳達到了其他靈魂碎片那裏,最終能記住的也少之又少。
——除非記憶和靈魂一同穿越世界。
嘛,總而言之,我之所以時不時的蹦出自己都很陌生的名字或詞彙,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剛才我會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因為【我】的世界裏又到了星期五吧。
至于那份傳達到我這裏的記憶……啧。
我皺了皺眉,擡手揉了揉因為接收了過多的記憶而抽痛的太陽穴,有些苦惱的嘆了口氣。
呀嘞呀嘞,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但是因為記憶消失的太快了,所以幾乎什麽都沒記住……咦,這個我也找了位小少爺當“替代品”哎?
“……瑛二?瑛二?”
急促的呼喚聲打斷了我對那份記憶的查閱,我眨了眨眼睛,擡頭看了眼一直半跪在地上抱着我的甚爾,這才發現他的臉都急白了,緊攥着我的手一片冰涼。
這下我終于徹底回過神來,連忙坐起身手忙腳亂的安慰他:“啊沒事沒事,我只是跟直哉說話的時候突然……等等,直哉那個小混蛋呢?!”
回過神來的我這才驚覺現場少了位關鍵人物,立刻大驚失色的蹦了起來。
“直哉?……是他讓你變成這樣的?”甚爾原本還在擔心的看着我,聞言簡直眉頭倒豎,一雙桀骜的吊梢眼頓時陰暗無比。
“啊,可以這麽說吧……這下可難辦了啊。”
我頭疼的揉了把頭發,有些苦惱的皺緊了眉。
我跟他的束縛還沒有立完呢。
那個混小子,在我這裏吃了這麽大的虧,也不知道接下來會幹出什麽混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