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慣的硌疼。這些雖然不是他曾經使用過的工具,而是嶄新的,但基本上是相同的款式。看着那仿佛只存在于記憶中的工具,腦中閃過光輝幸福的歲月,費艾諾的心中五味雜陳。
“鍛造爐和工坊會設在樓下,但要過段時間才能完全裝修好。”芬國昐說道,“在此之前先将就一下吧。我會給你帶來你需要的材料。如果是金屬,會嚴格控制數量和種類的。”
雖然不能立刻感受到鍛造爐的火焰溫度有點可惜,但他也确實需要點時間重新适應這些工具。他列出一個大致的材料清單,基本上是一些基礎材料,但仍然疑惑着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東西。只要一想,就滿腦子是齒輪、引擎、挖掘器械,幾乎想不出什麽美的事物來。
……除了一點之外。他仍然記得在曼督斯高塔中,芬國昐身着華麗的戰袍與铠甲,一言不發地端坐在他旁邊看着他工作的模樣,那安靜端莊的樣子簡直像是穿着漂亮衣服的白瓷人偶。只要想起那副姿态,費艾諾就會感到某種灼熱的眩暈,像是醉酒般的沉迷。但是确定了大致的方向之後,設計藍圖就不受控制地在他腦中描繪,根本無法停止。
于是他就這麽開始了。芬國昐這幾天都在樓下監督裝修的工作,他便利用這些獨處的時間,讓自己無需受羞恥心困擾地工作。他用較輕的金屬制作骨架,用白瓷制作外殼,用細細搓制的纖維做成頭發,用打磨得光亮的玻璃珠安上眼睛。他用絲綢完整地還原出芬國昐的那件戰袍,最後用上了釉的瓷片做出那套铠甲。完成之後他充滿儀式感地打掃房間、沐浴更衣,端坐在椅子上欣賞自己的傑作。直到這時,在他盯着那白裏透紅的瓷質肌膚和富有光澤的玻璃眼珠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宏觀地、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他做了個他半兄弟的等身娃娃。
在烈火燒上費艾諾的臉頰的最糟糕時刻,房門被叩響了,屋外傳來了面前人偶的現實原型的聲音:“費雅納羅?”
費艾諾整個人顫抖了一下,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等……等我一下,馬上!”
他拉過那塊用來覆蓋的布把人偶蓋住,但除此之外他也無法在不顯得可疑的情況下做更多的事情了。他膝蓋發軟,顫抖着手打開門,将芬國昐請進房間。
“……瓦爾妲在上,你又幹了什麽?”目光落在他的作品上,芬國昐立刻睜大了眼睛。由于人偶已經徹底完成,輕薄的黑布已經無法掩飾明顯的人形了。“你難道做回你在曼督斯那會兒的事情了嗎?”
費艾諾無言以對,只是後背迅速地被汗水浸濕。芬國昐大步上前,一把掀開黑布。
一陣死一般的寂靜。費艾諾不太清楚自己哪裏來的膽子竟然還直視着芬國昐——他總算有點意識到自己是有多無賴了。芬國昐先是表情空白地僵在原地,然後視線開始在費艾諾和人偶之間來回切換。費艾諾感覺自己的脊椎發起抖來。再繼續下去他就真的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芬國昐踉跄了幾步,那塊黑布從他手中滑落,然後飛也似地跑出了房間,連門都忘了關。
接下來的幾天,費艾諾一面都沒有見到他。飯菜被悄無聲息地放在門邊,下樓去鍛造爐、工坊或圖書館也見不到他。費艾諾一方面為此感到羞愧且焦慮,一方面又暗暗希望這種情況持續下去。他不知道如果他見到了芬國昐,自己會做些什麽,該做些什麽。
答案——不是“該做些什麽”的答案,而是長久以來困擾着他的,對芬國昐的奇特情緒的答案——在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芬國昐的等身人偶的瞬間就已經十分清楚了。即使在長年的孤寂與固執的前行中幾乎喪失了愛的能力,對芬國昐那無數次将自己救出泥潭的英姿産生的無可救藥的迷戀,卻無可救藥地保留了下來。
那具人偶,理所當然地,只是對于芬國昐的劣質模仿。人偶沒有挺拔的身姿,沒有銳利的眼神,沒有戰鬥時肌肉在戰袍下的有力緊繃,也不會說出直入心房的話語,不會發出那泉水般清澈而響亮的聲音;它無法讓費艾諾感到那種靈魂深處的沉醉。但那脆弱的姿态卻總能引起另一種更加原始的,身體上的沖動,以至于費艾諾不得不在欣賞了它幾天之後,将它緊緊用黑布包裹住,藏在衣帽間的深處。他不該這樣肖想的。他的半兄弟或許并不無辜,但也不應該成為這種肮髒幻想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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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麽想着,但他收起人偶的第二天晚上,當他在工坊完成了一塊祖母綠的打磨,洗漱完畢後,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樓下,敲響了警備室的門。
房內一陣忙亂的腳步聲,芬國昐打開門,看見是他之後不禁愣住。芬國昐的身上也傳來洗漱用品的淡淡香味,卻衣冠整齊,身後的監控也全數運行着,絲毫沒有要就寝的模樣——原來他是真的在負責地坐着獄卒和保安的工作。他穿着素白的長褲,湛藍的寬松上衣,既舒服又不至于阻礙活動。微風随着敞開的房門吹拂着他的衣擺,讓他看起來像朵搖曳的鳶尾花。
“費雅納羅,”他開口道,“你……”
費艾諾沒有說話,只是關上身後的房門,越過他,徑直走向那些監控,把系統整個關掉:“你不需要這個。我現在就在這裏。”
他轉過身來,環視了一周。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進芬國昐的房間,但跟前幾次相比并沒有什麽變化。真正屬于生活的區域可謂不值一提,這裏最主要的職能依然是警備室。就像他當初對曼威承諾的那樣,他從未放縱自己的私情,從未妄想監視費艾諾的職責能夠變成一種生活和相處的方式。費艾諾不知該怎麽想,只是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能坐下來嗎?我有些話想說。”
“坐吧。”芬國昐拉過一張舒适的,明顯是用來待客的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則坐在辦公椅上。
費艾諾定了定神,緩緩開口道:
“我為我的行為向你道歉。事到如今,我無法後悔創作這件事本事,但我能明白,也已經意識到了我的動機是惡劣的。我承認,我對你……抱有迷戀。但我不會無恥地将其定義為愛。我很清楚,這是被我的經歷所影響而産生的情緒……以及沖動。我不會去認為這是正常的,抑或是值得贊許的。我不舍得将它摧毀,但我會把它封鎖起來,永遠不再看它。”
芬國昐略微垂下眼眸,臉上浮現出愠怒的神色。
“我不明白。我之所以一直追尋你,就是因為後悔——後悔我當初的懦弱和優柔寡斷,後悔我被只是表面功夫的誓言所束縛,卻忽略了我應該做的事。我知道這一點也不明智和仁慈,但我仍然後悔,後悔沒有用劍阻止你;明明這才是阻止你的唯一方法,我卻不願承認,不願去做。我是懷着這樣的後悔,這樣的怨恨在追尋你的,所以才每次都帶着劍,所以才把你關在這裏。可你為什麽……”
“是嗎?”聽到這一番話,費艾諾無故感到心頭火起,“那我問你,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到目前為止我每次都闖下了足以讓我丢掉性命的禍,你明明只要袖手旁觀就能一勞永逸了。然而你卻救了我——表面上是阻止我——但實際上你還是救了我,每一次。你帶着劍來,但那把劍沒有一次指向我。你後悔的到底是什麽?”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我回答了就是我的失職。”
“那麽你是承認了嗎?”費艾諾站了起來,“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為了一己私欲,破壞了冥府、海洋和大地,還差一點破壞了天空;計劃着這些事,卻一次都沒有回過頭。即使是我對你的……迷戀,也只是在利用你。盼着你出現,覺得你一定會來找我、阻止我、救我的性命、防止事情發展到最壞的地步,于是就放任自己去追尋執念。你究竟是為什麽會對我如此仁慈,為什麽……”
就像芬國昐沒有說下去一樣,他也無法說下去。
“你……你該離開這裏,”費艾諾艱難地說道,喉嚨裏像是哽着什麽東西,“看看這間屋子……你沒有義務承擔這樣的責任,沒有義務過這樣的生活。你該回去經營你的小生意,和你的孩子在一起,偶爾指點指點掌權的年輕精靈。你該就這樣讓我逃走,然後自取滅亡——埃努們會收拾我闖的禍,祂們一直都知道,也做得到。這樣你就再也不用操心我的事了。”
“我做不到。”
“為什麽?我不會拉上任何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