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晏晏
任惜遇睡到日上三竿,樓下紀燃家的保姆已經開始做午飯了。他撐着身子起床,感覺自己好像燒得更高了。
打開房門走下樓,紀燃正在客廳裏靠着沙發扶手丢網球,看到任惜遇下樓,一擡手把網球丢到他腳邊,笑着說:“班長,幫我撿一下球呗。”
當着下人的面,紀燃還是那副叛逆小孩的樣子,完全不會惹大人反感,只有任惜遇看着他的眼睛,在那雙微挑的鳳眼裏能讀出逗狗的快意。
他理解紀燃。在紀燃的世界裏,傍晚拿竹竿打個蜻蜓,拆了蜻蜓的翅膀逗弄算得了什麽罪行?
可不巧的是,他就是那只蜻蜓。
所以紀燃天真的惡意在旁人眼裏最多當得一句不谙世事、花花公子,在他這裏,就是純粹的惡,他不會放在眼裏,卻惡心到骨子裏的惡。
任惜遇彎腰撿起球,走過去遞到紀燃面前。紀燃伸手拽住任惜遇的手腕往後一帶,兩人一起倒在了沙發上。
紀燃像個餮足的公獸,摟着任惜遇的腰揉捏臀肉,再掐掐臉蛋,忽然皺起眉:“你身上怎麽這麽燙?”
任惜遇垂下眼睫回答:“可能是睡太久了。”
“不會是沒清理幹淨吧?昨天請的護工不盡心?”紀燃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
任惜遇冷着臉:“賽奎農酒莊運來的紅酒,當然後勁足。”
紀燃大笑,勾起他的下巴:“小班長,生氣啦?”
“不敢。”任惜遇冷聲回答,努力直起身從紀燃懷裏脫出來,“今天要回學校,我該回家收拾東西了。”
“急什麽,不舒服就回去再睡一會兒,到時候讓司機把我倆一起送回學校不就行了。”紀燃挑着眉看他。
任惜遇拉好衣服,瞥了他一眼,答道:“我作業還沒寫完。”
紀燃看着任惜遇決絕的背影,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半晌才嗤了一聲:“好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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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紀燃的福,任惜遇的假期作業一個字也沒動,被迫用搜題軟件把選擇填空題抄完,大題勉強寫了一點解題思路,司機就來催他上學了。
他本來可以向陸自寒求助,也可以向程乾解釋自己生病了,但在這兩個人面前,他哪一個都不想露短。
回到學校,又是一樣的收作業拉鋸戰。任惜遇交完作業就趴在課桌上補覺,平時溫和愛笑的班長難得精神恹恹,周圍的同學都不好意思打擾,還輪流給班長接熱水,在桌子上放點糖果和小零食。
晚自習過半,忽然有同學拍拍任惜遇的肩:“班長,老程叫你去一趟辦公室。”
任惜遇有點懵,點點頭便起身往外走,走到教室外面又被人叫住。
陸自寒還沒摘做題時戴的金絲邊眼鏡,看着頗有幾分人模狗樣的矜貴。陸自寒皺着眉打量他一陣,随手把校服外套丢給他:“穿上,不穿校服等着被程乾找茬?”
任惜遇抱着衣服,才想起自己回校匆忙,忘記穿校服了。他穿上陸自寒的外套,對他說了聲謝謝,就要轉身離開。
“任惜遇,你是不是發燒了?”陸自寒拉着他的胳膊問。
任惜遇急于甩開陸自寒,說話便不太客氣:“是呢,托陸少爺的福。下次麻煩您,爽完了記得給我洗個澡。”
陸自寒冷笑一聲:“沒聽說哪家少爺那麽大規矩。”
陸自寒口中的少爺顯然跟任惜遇不是一個意思,任惜遇實在沒精力搭理他的冷嘲熱諷,拽過衣服袖子,頭也不回地朝辦公室走去。
“程老師,找我有什麽事嗎?”任惜遇在門口乖乖敲門,程乾卻不像往常那樣笑着打招呼,只是坐在辦公椅裏淡聲說:“進來。”
任惜遇謹慎地走進辦公室,虛掩上房門,踱到程乾旁邊。
程乾扶着黑框眼鏡,給他拉來一張椅子:“來,你先坐。”
任惜遇忐忑地坐下,看着程乾一言不發地低頭改作業,斟酌着問:“老師,是不是我假期作業寫得不好?我其實……”
一疊物理卷子被放在任惜遇面前。“你看看這幾張卷子的最後一道大題。”程乾對他說。
任惜遇低頭翻閱,頓時在心裏喊糟。這一幫同學是最不學無術那一批,抄的都是他的作業,而他發燒燒糊塗了,把一個基礎公式寫錯了,結果這群人全跟着寫錯,不被抓包才有鬼了。
“對不起程老師,是我縱容他們借鑒作業。”任惜遇果斷攬下爛攤子。
“上星期剛誇完你學習态度好,今天就出這種事。”程乾板着臉教訓他,“同學關系是這麽搞的嗎?你看看你,現在還在包庇他們。”
“對不起程老師,我知道錯了。”任惜遇低頭認錯。
程乾嘆了口氣:“惜遇,我拿你當自己的弟弟才跟你說這些。我看得出你和那些公子哥兒不一樣,你是有志氣的,不能被他們的風氣帶偏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跟同學關系好,怕他們心裏不痛快,這次就算了,你和他們把這題的解題思路完完整整寫一遍,再交回來給我檢查。”
“好的程老師,我現在就回去寫。”任惜遇立刻說,起身便要走。
“欸,你走什麽,坐這兒寫完了,直接給我檢查不就完了?”程乾忽然按着他的後頸把他壓回座位上,拿過紙和筆放在他面前,另一只手仿佛慣性一般,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任惜遇忍着不适,竭力集中精神寫題,想趕緊寫完趕緊出去。可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錯,一個簡單的物理公式能筆誤三四次。
程乾今天不知用了什麽香水,過于厚重的松木香此刻像燒蠟一樣湧進任惜遇的鼻腔,勾起他胃裏一陣一陣反酸。
“你今天怎麽回事?小腦袋瓜凍懵了?”程乾忍不住笑起來,又捏捏他單薄的肩膀,“我聽說越瘦的人越怕冷,你這衣服不太夠啊,穿了幾件啊……”
程乾帶着香水味的手指挑起任惜遇的衣領時,一陣惡心任惜遇的沖上口鼻,他猛地推開程乾,逃到角落擺着的垃圾桶邊,一下跪着吐了出來。
任惜遇這兩天回家根本沒怎麽吃東西,只能一個勁地吐酸水,吐到鼻腔發熱,眼裏滾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惜遇,還好嗎?”耳邊傳來程乾焦急的關切聲,任惜遇沒有力氣回答,吐完依然對着垃圾桶一陣一陣幹嘔。
這時有同學敲門,辦公室門沒關緊,敲了一下就開了。一道陽光幹淨的少年音傳了進來:“程老師,我是剛來的轉學生,我叫厲邵揚。”
任惜遇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不可置信地擡頭看過去。
程乾還在手忙腳亂:“邵揚啊,厲總跟我打過招呼了,但是我這兒現在有點顧不上你,要不你先去寝室,我過會兒再來幫你安排行嗎?”
“這位同學還好嗎?”厲邵揚關切地低頭看了一眼,頓時驚訝地叫出聲,“晏晏!”
程乾一愣:“怎麽,你們認識?”
“是啊,他以前是我的家教老師來着。”厲邵揚先是開心,看到任惜遇的臉色又皺起眉,半跪在地上探他額頭,“晏晏,你發燒了,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任惜遇咬牙站起來,搭上厲邵揚的肩。此時重逢太不合時宜,但他現在急需一個逃離程乾的借口。
“程老師,你還要批作業,不麻煩你了,有厲邵揚陪我就行。”任惜遇輕聲說。
“程老師你忙你的,我跟他好久沒見了,正好聊天敘敘舊。”厲邵揚說完,半扶半抱地帶着任惜遇離開了辦公室。
走到小樹林裏,任惜遇掙開了厲邵揚,輕聲說:“謝謝你,醫務室我自己去就好了。”
厲邵揚拉着他問:“晏晏你怎麽在這裏啊?你媽媽呢,也搬過來了嗎?”
任惜遇頓了一下,淡聲說:“我媽媽去世了。”
“啊……對不起晏晏,”厲邵揚愣住了,神色黯淡下來,過了半晌才道,“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啊。你看剛才,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想跟程老師待在一起,就帶你出來了。”
“謝謝。”任惜遇回答。
厲邵揚無奈地說:“你別那麽見外。就算我沒什麽用,我爸有用啊,你有什麽事情告訴他,他肯定能幫你解決的。”
任惜遇臉色冷了下來,扯着嘴角說:“厲總當然厲害。”
“晏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厲邵揚也拉下臉,“我哪裏做錯了你跟我說不行嗎?為什麽不告而別?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厲邵揚,我現在不叫何晏了。”任惜遇冷聲說,“我是任萬山的小兒子,叫任惜遇。”
“晏……好吧,任惜遇,”厲邵揚很挫敗,“你要走我能理解,但為什麽最後一次上課你也爽約了?我那天買了好多奶糖,你最喜歡吃的那個,一直等到晚上你也沒有來。”
任惜遇咬牙得牙根發酸,最後只擠出幾個字:“我現在……不喜歡吃了。”
任惜遇最後還是沒有去醫務室,轉頭回了自己房間。只是一推門看見裏面熟悉的臺燈,任惜遇立馬退出來對了一下房間號。
“你沒走錯,進來。”陸自寒起身拉開房門,垂眼看着他。
“你為什麽有我房間的鑰匙?”任惜遇盯着他問。
“我看你不舒服,去醫務室給你買了藥。”陸自寒說。
“你為什麽有我房間的鑰匙?”任惜遇還是問。
陸自寒皺起眉:“你先進來,外面風大。”
“我在問你!為什麽有我房間的鑰匙?”任惜遇突然拔高音量,引得不遠處同學都看了過來。
陸自寒忍無可忍,一把将人拽進房間鎖上房門:“你發什麽瘋?”
任惜遇從沒有這樣激烈地失控過,一巴掌招呼到陸自寒臉上。但病人綿軟的掌風毫無殺傷力,陸自寒只當是被剛剪完指甲的貓撓了一下,又好氣又好笑,制住任惜遇,反手一掌掴在他臀上。清脆響亮的一聲,火辣辣的疼痛和羞辱讓任惜遇清醒了一點。
任惜遇被陸自寒用領帶綁住手丢在床上,褲子也被扒了下來,扭過腰剛要罵他,卻見陸自寒戴上一次性指套,拆開鋁箔片裏的白色栓劑,摁着他的腰說:“閉嘴別動,傻逼。”
頭一次聽到陸自寒不拐彎抹角地罵人,任惜遇還沒反駁,後穴一陣激靈,已經被塞進了栓劑。
小時候發燒被他媽媽塞過退燒栓,現在這麽大了還要用,還是被陸自寒摁着塞,實在是過于丢人了。任惜遇赧着臉沒說話,鴕鳥一樣埋着頭一動不動。
他靠在床上,把陸自寒遞來的藥一片一片都吞了下去,一大杯熱水下肚,力氣和理智逐漸回籠。
“今天受了什麽刺激,任家破産了?遇到以前的客人了?”陸自寒毒舌起來還是針針見血。
任惜遇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低聲說:“厲邵揚轉來我們學校了。”
陸自寒頓住,轉頭看着他:“厲川的兒子?”
任惜遇笑了一聲,沒說話。
陸自寒:“他什麽都不知道。”
“是,他什麽都不知道。”任惜遇閉着眼回答。
“你最好離他遠點,也別跟厲川對上,不然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陸自寒收拾空袋和外殼,丢進垃圾桶。
“那當然,我連你都鬥不過,想那些有什麽用。”任惜遇冷笑一聲。
“任惜遇,你對我這個态度,是想破罐子破摔嗎?”陸自寒坐在他床邊,忽然說。
任惜遇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有多放肆,對着最能置他于死地的人大放厥詞。他舉着尚被領帶綁住的雙手,想了想說:“陸少爺,我現在做不了全套,做點別的可以嗎?”
陸自寒坐着沒動:“別的什麽?”
任惜遇起身調整了一下姿勢,跪趴着俯身靠近陸自寒的胯間,用貝齒和舌頭撥弄褲鏈。還沒拉開拉鏈,忽然被陸自寒勾着脖子帶起來,任惜遇不得不斜坐在陸自寒的腿上,像只待宰的羊,被圈進屠夫的手心。
陸自寒略一擡頭,吮住任惜遇發紅的嘴唇,吞咽他因發燒格外滾燙的吐息。牙齒輕撞,軟肉碾磨,任惜遇被縛住的雙手像羊羔的前蹄,抵在他胸口不安地磨蹭。
漫長的吻結束,任惜遇在等待下一個指令,卻被陸自寒打橫一帶放倒在枕頭上。
“好好休息。”陸自寒說完,關掉臺燈離開了。
任惜遇聽着房門關閉的聲音,側頭似乎還在回味方才片刻的溫情,眼底卻已是一片清明。
就像陸自寒到最後也沒有對他解釋房門鑰匙是怎麽來的一樣,他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厲邵揚對自己的真正意義。
陸自寒知道厲川是任惜遇的客人,和任惜遇有深仇大恨,又抓着他最大的把柄,自然以為厲邵揚在任惜遇這裏的身份就是仇人的兒子,僅此而已。
只有任惜遇自己知道,并把這個秘密嚼爛吞進肚子裏:厲邵揚是他暗戀了兩年的人,也是他這輩子不敢企及,永遠都追逐不到也不配追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