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哥哥

任輕塵在公司盯一個要緊的項目,熬到深夜正要回家,助理忽然遞過電話,說是小少爺的同學找。他莫名其妙接過電話:“哪位?”

“任經理,我是陸自寒。”陸自寒說,“任惜遇現在燒得有點嚴重,您可以來接一下他嗎?”

“發燒了?”任輕塵一下站起來,“校醫看過了嗎?學校怎麽沒有聯系家長……”

“任經理,這件事不能讓學校知道,也不能告訴家長。”陸自寒在那頭說,“這也是我沒有通知我家裏直接來帶人的原因。我希望您別讓任總知道,把任惜遇帶去安全的地方,然後請一個信得過的私人醫生。”

任輕塵讓助理開車載他去了學校。他以前也是A中的學生,保安都認識這位任氏集團的大公子。他匆匆忙忙趕來,只說家裏出了急事,需要把弟弟帶回去。保安也不敢攔着,便放人進去了。

進到寝室,陸自寒已經幫任惜遇穿好了衣服,再拿一塊大浴巾蓋着他的濕發。見任輕塵進來了,陸自寒語氣冷冷的,低聲說:“我沒想到他那麽……傷口不能沾水,就沒洗澡,您先帶他去看一下醫生。”

任輕塵滿腹狐疑,只是眼下的情況顧不上詢問,他接過迷糊昏睡的任惜遇,把他濕漉漉的腦袋裹進自己的毛呢大衣裏,一下将人抱起來,快步走出寝室,把人放到車上。

“開車,去我海灣那套公寓。再催一下陳醫生,讓他快一點。”任輕塵吩咐完,本想給他懷裏的任惜遇整理一下衣服,無意中向後瞥了一眼,在昏暗的車燈下,瞥見了任惜遇睡褲上一點暗色。

任輕塵把手指伸過去小心撚了一下,再拿回來,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了。指尖上沾着的,赫然是血跡。

陳醫生是任輕塵大學同學,專給富人圈做私人醫生。大半夜被任輕塵助理的奪命電話叫過來,打着哈欠進門:“任輕塵我告訴你,今天要是沒有比嫂子流産更大的事,我就跟你絕交。”

“他發燒了,那裏還……還在流血。”任輕塵沉聲道,“你快去看看。”

在陳醫生探完額溫,去脫任惜遇褲子的時候,任輕塵就轉過去對着牆。過了一會兒,聽見陳醫生啧聲道:“你弄那麽兇幹嘛?看把人小孩疼得,不懂憐香惜玉。”

“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是我弟弟。”任輕塵一下帶了火氣,反駁道。

“哦哦,冒犯了冒犯了。”陳醫生觍着臉笑道,打開藥箱,取出消毒棉球,側翻過任惜遇的身體,小心處理傷口。

迷糊中的任惜遇感受到疼痛,無意識地掙紮起來,一邊躲閃一邊低低啜泣。陳醫生招架不住,無奈地喊任輕塵:“別面壁了,快來抓着你弟,不然我沒法上藥。”

任輕塵這才走到床頭,猶豫了一下,側坐着把任惜遇的上半身半抱着控制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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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一點……好痛……”任惜遇在夢裏嗚嗚地哭出聲,任輕塵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拍着他的背哄他:“別哭了,很快就不痛了。”

“我真沒見過當哥哥當到你這個份上的。”陳醫生一邊塗藥一邊說,“這真不是你幹的?”

“我不喜歡男人,而且這是我親弟弟。”任輕塵無語地回他。

“親弟弟怎麽了,又不是從小養在身邊,本來就沒什麽親情。”陳醫生嘟囔,“再說了,我見過豪門裏比這大膽的事還少麽?你弟弟那麽漂亮,你舍得讓別的毛頭小子再沒輕沒重欺負一遍?”

說到這裏,任輕塵的眼神瞬間陰沉下去:“今天這筆賬,我會替他讨回來的。”

“真難得,任經理也有為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心的時候。”陳醫生感嘆,“沒想到你個冷血工作狂,原來是弟控。”

陳醫生處理完,給任惜遇喂了退燒藥,對任輕塵說:“沒什麽大問題,晚上再觀察一下,燒回來就用冷毛巾物理降溫,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陳醫生離開後,任輕塵擰了冷毛巾備在邊上,給任惜遇小心拉着被子。

動靜之間,任惜遇醒轉過來,看到任輕塵的臉,有些遲鈍地開口:“哥哥……你怎麽在這裏啊……”

“我把你帶回家了,放心,不是任家。”任輕塵說着,神色冷了下來,“你告訴哥哥,身上的傷,是不是陸自寒弄的?”

“不是他。”任惜遇說着,閉上眼用腦袋蹭了蹭任輕塵,“哥哥,我好累啊,你讓我睡一會兒,不要跟我說話好不好?”

剛洗過的柔軟發絲在他懷間蹭過,任輕塵像被小貓拱了掌心,呼吸一滞,先前的質問就忘了個幹淨。

“好,你睡,哥哥給你冷敷降溫。”任輕塵滞了許久,終道。

任輕塵關了燈,任惜遇自然地團在他旁邊,枕着他的大腿,像奶貓依賴主人那樣安心地睡着。任輕塵用毛巾擦過他的額頭,臉蛋,撩起發茬擦拭瓷白的後頸,慢慢往後衣領裏面延伸,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下去。卡通棉睡衣的後領是圓的,露出一片光滑的後肩,然後是纖細的後背,隐約能看見薄薄皮肉下微凸的骨節。順着柔和的曲線往下,仿佛就能到達那片湮沒于黑暗的飽滿雪域……

陳醫生的話莫名在耳邊回蕩,任輕塵忽然覺得渴得燒心,渴得理智盡失,而眼前的雪白,就是荒漠裏唯一的水源。

任惜遇無意識地躲開毛巾,輕輕哼着:“不要了,癢。”

任輕塵擦拭的動作停住了,着了魔一般,用手掌代替毛巾,慢慢地貼近他衣領下的後背。指腹還沒碰到皮膚,他似乎就已想象出緊致柔滑的觸感了。

“哥哥……”任惜遇夢呓似的說着,話音慢慢飄進任輕塵的耳朵裏,像是靡靡紅帳裏的一劑清心音。任輕塵驟然凍住一般,手指在後背懸了片刻,猛地縮回。

他把任惜遇放回枕頭上,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間,差點被門檻絆倒。房間內的任惜遇又陷入了安穩的夢鄉,任輕塵僵直地站着,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心。許久之後,黑暗裏傳來啪的一聲,任輕塵往自己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平安路的清晨是紙醉金迷後的空洞,街道上留着空酒瓶和垃圾,稀松殘缺的地磚下面藏着久積的污水,就等着不長眼的路人踩上一腳,把所有髒臭都沾上身。

街頭的玻璃門被卷發女人打着哈欠拉開,沒打完半個哈欠,赫然看見路中間站着個穿着白襯衫,頭發蓬亂,游魂一樣的落魄少年。

“哎喲,這是誰家小弟弟,大冷天的穿這麽點?”女人看着他發青的嘴唇,還有臉上左一塊右一塊的傷痕,心裏估計這是哪個小混混喝醉了,笑嘻嘻地說,“瞧瞧這一臉傷,怪心疼的,來姐姐這裏暖和暖和。”

翻欄杆從學校進去再出來,厲邵揚連外套都沒有穿,生平第一次走進售票大廳,又因為沒帶身份證買不了票,花光身上所有的錢在車站門口上了一輛黑車,在B市城郊就被趕下車,靠着一點點問路,走了一整晚,終于在清晨走到了這個只存在于他和晏晏談話中的,晏晏曾經的家。

此時的厲邵揚凍得失去知覺,腦子也慢了半拍。女人一牽,他就當真愣愣地被帶了進來。女人大喜過望,把人拉到沙發上,染着指甲油的手柔柔地往到他大腿上摸。厲邵揚一個激靈站起來,仿佛回了神:“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麽純情啊?找樂子也不想?”女人看着厲邵揚手忙腳亂地躲閃的樣子,反應過來這人根本沒想幹什麽,八成只是來蹭暖氣的,頓時态度就變了,倚着沙發半懶不懶地說,“那你哪涼快哪呆着去吧。”

厲邵揚嗓音幹澀,真是凍狠了,咳了半天,才艱難地嘶聲說:“姐姐你知道,紅玉發廊在哪裏嗎?”

女人看不下去,嘆了口氣,起身接了杯熱水,塞到他手裏:“紅玉發廊?你找那兒幹嘛?他們那兒都關張一年多了。”

女人說着,忽然頓住看他:“你不會是來找小何的吧?他又跑了?”

“什麽跑了?”厲邵揚愣住了。

“就是去年,紅玉發廊老板娘不是生病了麽,她兒子從平安路這頭求到那頭,第一天的急診費也湊不起,再後來就被一輛豪車接走了。當時我們就說,何姐護了她兒子這麽多年,晚上連門也不讓他出,最後還是逃不了被人玩的命。”女人嘆着氣說,“偏偏她兒子我們從小看着,多要強多優秀的一個孩子呢,哪當得了我們這種人,好像過了一兩個月吧,小何八成受不了跑出來了,躲在紅玉發廊裏。我們平安路上的都講好了,絕不往外說,可他還是被大老板找到了。那一晚上又哭又叫的,我在屋裏都聽得見,然後淩晨就被救護車拉去醫院了。”

厲邵揚大腦一片空白地傻在原地,可女人毫無所覺,越說越生氣:“包養他那個老板,要天打雷劈的!趁何姐生病來逼小何,他能逃到哪裏去?媽媽還在醫院裏躺着呀!後來聽說何姐也沒治好,小何也不知道去哪裏了,真是的,倒了八輩子黴碰到那種人,長得端端正正一個男孩子,現在有沒有命活都不知道。”

女人說完一擡頭,也愣住了:“小帥哥你哭什麽?诶诶,我沒欺負你啊?怎麽哭成這樣?”

女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看着少年從飲泣哽咽,到蹲在地上號啕大哭,比剛被主人家丢了的狗崽子還慘。一次性紙杯接的熱水灑在了地上,冒着嗤嗤熱氣,有些濺到了少年的手背,他也毫無覺察。

任惜遇在任輕塵的公寓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堅持要回學校。任輕塵很不贊同:“你都這樣了,回學校……也不方便養傷,為什麽不多住幾天?”

任惜遇看着任輕塵,輕輕說:“再多幾天學校那邊就瞞不住了,被爸爸知道怎麽辦?而且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在家學習效率太低。”

任輕塵愣了一會兒,才笑着揉揉他的腦袋:“行,送我們好學生回去學習,不過在學校也不能太累。”

“嗯,謝謝哥哥。”任惜遇乖巧點頭。

“昨晚那個人,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任輕塵沉下聲音問。

任惜遇低頭沉默一瞬,才道:“哥哥,我想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不要被厭惡、被抛棄。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是我追究得起的。”

任惜遇太清楚自己浮萍一般的命運,這份超脫年齡的清醒和成熟叫任輕塵看着難受。他再次超出自己給自己規定的界限,上前抱了抱任惜遇,對自己解釋,權當是兄長給弟弟的安慰。他說:“哥哥保護你。”

回到學校,任惜遇跟任輕塵打完招呼,從大門口往教室的方向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身邊的人群格外安靜,而且在他走過之後,在小聲讨論着什麽。

任惜遇心裏隐隐不安,回到教室裏,同學們如出一轍地瞬間安靜。

他皺着眉往自己的位置一看,紀燃和陸自寒居然同時圍在那裏,不知低頭搗鼓着什麽。

“你們在幹什麽?”任惜遇走上前問。

紀燃受了驚似的連忙回頭,用身體擋着任惜遇的桌子。陸自寒大步走過來,抵着他的肩說:“先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任惜遇不知哪來的力氣甩開陸自寒,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邊上:“紀燃你讓開,這是我的位置。”

紀燃遮遮掩掩的,身後還露出了刷子和抹布。任惜遇眼尖地看見自己桌子上有黑色記號筆的字跡,用力推開了紀燃。

濕漉漉的課桌上,字跡被除了一小半,更多的污言穢語放大加粗地印在桌面上:“當代男高中生賣py求榮”“被包養當小三”“祖上基業不能丢,雞籍三代單傳”“菊花開超市,嘴裏養魚塘”……

整個教室靜得落針可聞。任惜遇看了很久,擡頭對紀燃和陸自寒說:“幫我換張桌子吧。”

袁倜抱着手插話:“別着急換啊,上面寫得是不是真的,班長?”

紀燃一下子被點了火,沖過去就要揪他領子:“你放什麽屁?這他媽就是你寫的吧!”

“你有什麽證據?再說了,要不是真的,任惜遇還怕人說啊?”袁倜一邊掙紮一邊嚷嚷,“公告欄那些照片是我貼的嗎?別以為你和陸自寒撕了就沒人看到,全校都傳遍了!任惜遇沒做那些事,就去解釋清楚啊!”

“紀燃!”任惜遇咬着牙大聲說,“松手,不要打架!”

陸自寒走上來,牽住任惜遇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走,我們去換桌子。”

紀燃丢開罵罵咧咧的袁倜,轉頭一腳踹翻了任惜遇的桌子,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吓得附近的同學一句話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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