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餐桌

鑒于厲邵揚還沒有準備好和父母見面,任惜遇在征求了任輕塵的同意之後,把他帶回了公寓。然而在小區門口,又遇見了另外兩個意想不到的人,四人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陸自寒,紀燃?你們為什麽會一起過來?”任惜遇震驚。

“紀燃被他爸關在家裏,叫我去幫他打掩護才逃出來的。”陸自寒開口就毫不留情地拆了紀燃的臺。

“我有什麽辦法,我爸只信好學生的話,你受傷來不了,我就只能找他了。”紀燃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又不滿地對着厲邵揚挑眉,“你來幹嘛?家裏破事兒掰扯清了嗎就好意思來見惜遇?”

“紀燃你別鬧。”任惜遇不想在門口站太久,只好說,“都先進去吧。”

于是這天任輕塵下班一推開家門,看見的就是家裏多了三個大小夥子,滿滿當當坐在他家沙發上。

任輕塵:“……”

厲邵揚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哥哥,叨擾了。”

“輕塵哥,他們都是我的同學,晚上在家裏吃頓飯再走。你想吃什麽?我來做。”任惜遇穿着卡通圍裙,從廚房探了個頭出來,對任輕塵說。

“哦,好,你們愛吃什麽就做什麽吧,我都可以。”任輕塵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用做太多菜,你的傷還沒好全,別太辛苦。”

“好。”任惜遇笑了笑,就把廚房門拉上了。

原本和弟弟的同學處在一個空間,就算沒話說也不至于僵持。但四個人都敏銳地感覺到彼此間氣氛的微妙,尤其是紀燃,憑任輕塵剛才幾句話,已經想起來那天在任惜遇電話裏聽到的男人的聲音了,對這個所謂的哥哥頓時好感全無。

紀燃懶得和另外三人假笑周旋,他拿起手機點了個球賽直播,戴上耳機翹着二郎腿自顧自看起來。

任輕塵不上不下地站了一會兒,清了一聲嗓子說:“你們自便,不用太拘束,我去書房處理一下公務。”

陸自寒跟着站起來:“惜遇上次說有道題不太清楚,我先去幫他看看。”

厲邵揚也站了起來:“那我去廚房幫一下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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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去!!!”三個人同時出聲,把厲邵揚吓得一愣。

頓時紀燃不看直播了,任輕塵沒有公務了,陸自寒也不做題了,目的一致地往廚房走去。

好好的廚房突然擠進四個礙手礙腳的大男人,還個個較勁,跟幼兒園小朋友搶飯似的,連任輕塵都跟着智力退化了。任惜遇無語得直翻白眼。

任惜遇見這四個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便很不客氣地分派了任務。于是任經理坐在餐桌上劈起豇豆,陸學霸守着水池子洗白菜,厲同學蹲在垃圾桶邊削土豆皮,紀少爺……在廁所殺魚。

前三者雖然也左支右绌,但聽到廁所雞飛狗跳的動靜還有紀燃的哇哇亂叫,心态瞬間平衡得不能再平。

陸自寒甚至還有閑心拿抹布擦擦手,陰陽怪氣地沖廁所喊話:“紀燃,把水再開大點,說不定魚就能被你淹死了。”

“閉嘴!”紀燃在廁所裏破口大罵,“老子就不信了,今天我和它,只有一個能活着走出這個門!”

最後還是任惜遇聽夠了熱鬧,大發慈悲去幫着紀燃把魚刮鱗處理好,拎回來下鍋炖湯。

以前在紅玉發廊,何令茹晝夜颠倒,作息很不規律,也不愛吃飯。任惜遇很小就擔起做飯的任務,每天想辦法變花樣做好吃的,哄他母親多吃點。任惜遇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湯,端上餐桌,菜香缭繞,四人也顧不上較勁了,安安穩穩坐上了餐桌吃飯。

任惜遇歪着頭,看四個人坐在一桌吃飯,心裏只覺得這一幕分外不真實。

“惜遇,發什麽呆呢,多吃點菜。”離他最近的任輕塵夾了一筷子豇豆炒肉到他碗裏。

紀燃塞着一嘴飯菜,鼓鼓囊囊地說:“喝湯喝湯,這是我十八年喝過最好喝的魚湯!”

陸自寒哼笑:“這也是我十八年見過死得最慘的一條魚。”

任惜遇跟着大家一起笑出聲,眼見紀燃又跟倉鼠跑輪一樣發作起來,邊吃邊罵罵咧咧。

他想,他的人生也不算全是悲劇。

遇見他們,其實也還不錯。

轉眼将近年關,任萬山不知是太忙還是放棄了,沒再追着找任惜遇。偶爾任惜遇也出門走走,買點年貨和教輔,定期去事務所拿元石公司的進出賬流水。前期任氏集團大概還在試水,賬面比較合理,至少任惜遇這個外行人看不出什麽漏洞。

任惜遇把賬務妥帖整理好,放進密封的文件夾。

厲川被邵女士鬧了多天,煩不勝煩,幹脆搬到公司住,光明正大帶着不同的情人進進出出。這天剛在辦公椅上坐下,秘書就打電話說,厲少爺回來了,說要見他。

厲川拿皮鞋踢了踢腳邊栗色頭發的男孩:“去休息室等着我。”

男孩點點頭,馬上把他理好褲子,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匆匆走出辦公室。

厲川從電梯口出來,與栗色頭發的男孩擦肩而過的瞬間,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男孩吓得一抖,驚慌地擡頭。

“你叫什麽名字?”厲邵揚像是單純好奇地問他。

男孩沒有感覺到惡意,于是怯怯地回答:“于桐。”

秘書怕厲邵揚和邵女士一樣鬧起來,趕緊插話道:“少爺,厲總已經在裏面了,您趕緊進去吧。”

厲邵揚點點頭,沒多說什麽,走進了辦公室。

厲川靠着椅子翻看文件,聽見他進來,眼皮也沒擡:“總算肯回來了?”

厲邵揚頓了頓,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哪?”

厲川淡聲道:“一條平安路而已,這點人脈我還是有的。再說了,你是我的兒子,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是嗎?”厲邵揚看着他,“那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晏晏嗎?從高一就知道?”

“只不過沒想到你這麽瘋,去年為了他找翻了B市,今年還為他離家出走。”厲川沉下臉,丢開了文件,“我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讓他當你的家教老師。”

“是啊,你是不是在想,當初把他直接拐上床,就沒那麽多麻煩了?”厲邵揚冷笑起來,“可是你不會,你要假惺惺地幫他,引誘他,讓他放松警惕,然後斷了他所有後路,逼他求你,自願跟你好,你再大發慈悲,對不對?”

“厲邵揚,這就是你跟父親說話的态度嗎?”厲川冷了臉看着他。

厲邵揚反問:“作踐我喜歡的人,這就是你對兒子好的方式嗎?”

厲川豁然起身,深呼吸幾口壓下火氣,然後嗤笑道:“我可沒有逼過何晏,都是他自願的,沒有我,他母親早就死了。”

“自願?”厲邵揚暗暗咬牙,“所以那些人,都是這樣‘自願’當你的情人是嗎?”

“他們想告我,盡管去告,只要能掌握充足證據。”厲川撐着桌面凝視他,“邵揚,你長大了,得學會認清一些東西。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你得學會遵守規則。”

“這世上有很多可憐的羔羊,發不出聲音,躺在砧板上等着被人吞食。我飼養它們,再索取我要的東西,等價交換,沒什麽不公平的。為什麽非要去深究那些羔羊的想法,那些聲音本來就不需要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裏。”厲川慢條斯理地說着,“你聽見太多羊叫聲了,把自己搞得優柔寡斷,什麽也做不好,這樣以後怎麽成大事?”

“但凡是無錢無權的窮人,在你眼裏,就是待價而沽的羊嗎?”厲邵揚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父親,從前那個溫和慈愛的面孔碎得那麽輕易,它的主人連修補一下的念頭都沒有。或許厲川從來就沒有把那個家放在心上,一場随性的演戲,騙得厲邵揚一廂情願幸福了十八年。而後真相敗露,從前多溫馨的畫面,現在想起來就有多可笑。

“爸,你不用再對我抱期望了。”厲邵揚終道,“我比你口中的羊更沒用,我把他們都當人,上不了你吃人的餐桌。”

他想,以沉默為底色的羔羊,總有一天也會沉默地站起來,撕碎毫無覺察的奴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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