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抉擇
“桐桐,錢經理給你接了個外活兒,收拾收拾,等會兒就過去。”
于桐立刻應是,回自己房間收拾好東西,跟着外派的司機出發。他的長相在會所也不算出衆,起初是厲川捧着他,他才能有點立足之地,現在厲川有點膩歪了,叫他叫得少,他又比不上其他挂牌的少爺公主會伺候人的花活兒,留在會所的日子就更加難過。
但他家裏欠着那麽多錢,實在找不出來錢更快的方法,只能每天在大廳舞池晃着,接點散客湊活度日。這天難得有一單叫他出去的,這種一般都是講究的大老板,出手闊綽,他一門心思調整出最佳狀态,以期這位大老板能高看他一眼。
會所會派保镖兼司機跟着過來,名為護送實則監視,但也不敢跟進主人的地盤,在酒店門外就停下了車。大老板訂的是五星酒店的總統套房,于桐在前臺拿了一張房卡,戰戰兢兢坐電梯上樓,刷開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
“先生?”于桐在客廳沒看見人,站在原地左顧右盼。
一道聽着很年輕的男聲從茶水間傳來:“等一下,馬上好,你先坐。”
于桐有點緊張,把雙肩包取下來放在地上,挨着沙發的邊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位明眸皓齒的黑發少年端着開水壺和茶葉走了過來,擺出兩只玻璃杯沏茶。
“這個是房間裏的茶,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你試試看。”少年沏完茶,對于桐真誠地笑了笑,卻把他吓得差點掉下沙發。
厲川睡過一次于桐之後,錢經理就拿了一堆照片和視頻給他,逼他沒日沒夜模仿照片裏那個人說話的語氣、神态和動作。而照片裏的主人公,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哥哥,不關我的事,我沒有勾引過厲總,你能不能放過我……”于桐理所當然覺得是正主來收拾替身了,當即渾身發抖,不管不顧地就要下跪,被少年拽起來按回沙發上。
“于同學,你不要緊張,坐着好好聽我說。”少年對他說,“我叫任惜遇,以前的名字是何晏,因為生活所迫,我被厲川包養過一年。”
或許是任惜遇的眼神中不帶惡意,又或許是那聲久違的于同學,令于桐奇異地逐漸鎮定下來,眨着茫然的眼睛聽任惜遇說話。
“別害怕,我們都是受害者,所以我不會傷害你。”任惜遇輕聲道,“我查到的,除了我們倆,厲川長期包養過的人不下十個,其中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未成年。你不是我聯系的第一個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于桐愣愣地看着他:“你想我做什麽?”
“于桐,你幾歲了?”任惜遇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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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桐下意識回答:“十八……”
“撒謊,你今年剛滿十五歲。”任惜遇沉下臉,拿出資料放在他面前,“你是A市希望中學的學生,如果不退學,今年六月應該參加中考。”
于桐臉色發白,在沙發上如坐針氈。
任惜遇緩下語氣,問他:“你想回學校嗎?”
于桐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任惜遇。
“就算不回學校,至少離開現在這個地方,回到正常的生活裏,你願意嗎?”任惜遇循循善誘。
“我……”于桐說了一個字,又想起自己的處境,眼裏頓時黯淡下去,“我家裏欠了好多錢,我走不了。”
“你父親欠的是賭債,賭債不受法律保護。”任惜遇一字一句地說,“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父親欠債的地下賭場,和你所在的會所都是同一個老板開的,只要那個人倒了,你們家就再也不需要還債了。”
于桐看着他的眼神,隐隐明白了什麽:“你是說,那個人是,是……”
“厲川。”任惜遇出口的兩個字像巨石一樣猛地砸下,把于桐從任人擺布的混沌噩夢中敲醒,“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騙你,騙光你父親的錢,把你一家逼上絕路,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施舍給你一條生路,讓你感激涕零,自願成為他的情人。”
任惜遇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一樣,蠢得把他當救命恩人,結果反而把我媽活活逼死了。”
于桐無助地哭起來,對任惜遇說:“可是我,我不敢……我全家都在給他們打工還債,我要是,做了什麽被發現了,我……”
“那你要永遠在夜總會呆下去嗎?”任惜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于桐,你們家的債,再還七十年都還不完,可你妹妹今年已經六歲了。”
于桐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思及任惜遇最後一句話背後的意思,仿佛被當頭潑下了一桶冷水。
“有厲川那樣的,就會有癖好更惡心的,他們甚至不一定能等到你妹妹長成小姑娘。”任惜遇慢慢說道,“你還要再忍下去嗎?忍完這一輩子,再把債留給你未來的兒女嗎?”
空氣沉寂了許久,于桐終于開口了,語氣輕得在顫,但依然堅持說了出來:“我可以做什麽?”
任惜遇拿過自己的書包,在裏面翻出三個方形小袋子,放到他手裏:“裏面一共有十八個微型針孔攝像頭,用安全套的包裝封住了。電子檢測和紅外線都捕捉不到它,你把它和其他安全套混在一起,回去搜身也不會被查出來。回去以後趁着人多,去茶水間、辦公室,或者高檔包廂的門縫、桌子底下貼上。量力而為,千萬別暴露自己。”
于桐拉開自己的書包拉鏈,琳琅滿目的情趣用品露了出來。他紅着臉抓出幾只安全套丢掉,換上任惜遇給他的小袋子。任惜遇又替他多扔了幾只安全套,随意揉亂了他的栗色頭發,對他說:“時間還早,你去裏面睡一覺,兩個小時之後我來叫你。”
總統套房的床很軟很舒服,空調溫度适宜,任惜遇還給他放了舒緩的輕音樂,讓他沉沉地睡了兩個多小時,才餮足地醒來,臉都睡得紅撲撲的。
任惜遇給他端來一杯熱牛奶,趁他喝奶的時候又憑經驗發揮了一下,把他的衣服扣子扯開兩個,再草草拉上,弄點奶漬灑在褲子上,然後給他披上一件從任輕塵那裏坑來的毛呢大衣。
“抱歉于桐,我沒有能力現在就救你出來,如果下次遇到侵害,你……躲不掉的話,記得一定要保存證據。”任惜遇認真道,“能拍照就拍,拍不了就留着當時的內褲、安全套,然後給我發消息,我帶你去醫院開傷情證明。”
于桐穿着成人的大衣,抱着書包走出酒店,坐上來時的車。保镖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他潮紅的臉蛋和濕潤的嘴唇,粗鄙地笑了兩聲:“看來老板的家夥不錯啊,把咱們桐桐伺候得那麽舒坦。你這外套,人家老板送你了?”
于桐低下頭,按照事先和任惜遇對好的臺詞回答:“何先生他……說我穿得太少了,回去會凍着,就把衣服給我了。”
保镖了然笑道:“你小子可是踩了狗屎運了,這麽個窮酸學生樣,除了厲總居然還有老板能看上。好好伺候,以後日子舒服着呢。”
于桐接客總是穿校服背書包,因為錢經理要他保持這個人設。可任惜遇裝滿課本資料的書包和他全是情趣用品的書包擺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只覺得諷刺到荒謬。他死死攥着書包帶子,沒有再理會保镖,滿心只有任惜遇離開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別害怕,我們都會回家的。”
任惜遇離開酒店之後,在咖啡館和厲邵揚見了面,卸下重擔似的沉沉嘆出一口氣。“忙了這麽多天,終于勸動了一個。”任惜遇對厲邵揚道,“謝謝你給我的資料。”
“不用謝,”厲邵揚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不幫你查,我也不會知道我父親已經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了。”
其實他所做的,不過是偷了邵女士關于厲川各種情人的資料,再往下深挖了一點。邵女士的重點在于情人的住處、花銷、厲川去的次數,厲邵揚看的則是年齡、就讀學校或職業、接受包養的原因。
女,23歲,研一,家裏欠債。
男,19歲,大二,親人重病。
女,17歲,酒吧女郎,為了謀生。
女,14歲,初二,離家出走被拐騙。
男,13歲,初一,被洗腦誘奸。
……
任惜遇和厲邵揚嘗試打電話或登門拜訪,要麽被當事人含糊其辭蓋過,要麽幹脆被父母趕出來。因為害怕打草驚蛇,他們也不敢找太多次,只能轉向下一個。萬幸今天成功說服了最關鍵的人物之一,只要于桐把攝像頭放進去,厲川和會所背後的勾當早晚能被抓到把柄。
教室裏挂着鮮紅的高考倒計時,成績好的成績差的都收了心準備放手一搏,連劉磊都被家裏摁着強制背單詞準備出國,沒空也不敢找任惜遇的茬了。任惜遇把算元石公司的賬單當做課後消遣,也不再抗拒任輕塵的幫助。他開始放下自己給自己設立的心防,也明白任輕塵對任萬山失望透頂,想要借此機會徹底脫離任氏集團的陰霾。
于桐偷偷放上了三四個攝像頭,但任惜遇實在沒有精力關照,任輕塵就讓小張找人輪班盯監控器。而海關印了名字的空箱子也被任輕塵找到了幾批,偷偷請了公證處拍照存證。
陸自寒看得出任惜遇最近忙成了自轉陀螺,只不過任惜遇不告訴他在忙什麽,他只能日常裝高冷,冷不丁給任惜遇甩幾道精選例題,或者突擊考察知識點來增加存在感。
這天周五放學,同學們都回家了,任惜遇還被陸自寒用一道數列題困在座位上愁眉苦臉。
任惜遇終于忍不住問:“陸學霸,我能回家寫完再給你嗎?”
“惜遇同學,你不是很喜歡學習嗎?”陸自寒坐在他旁邊,頭也不擡地說。
“我的喜歡,不是你這樣拿學習當鴉片吸的喜歡。”任惜遇無語,“冷知識,人是會累的。”
陸自寒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淡笑一聲,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醫學常識,性生活可以減壓,還能緩解疲勞,要試試嗎?”
任惜遇:“……”
正在他打算閉嘴把題寫完了事時,手機忽然來了消息。任惜遇拿起來一看:
紀燃:【圖片】【圖片】【圖片】
任惜遇:【拍那麽多酒幹嘛?】
紀燃:【新品促銷,今天打八折,報我名字還能再打八折。】
任惜遇沒想到,有朝一日在紀燃嘴裏也能聽到打折這麽接地氣的字眼。他噙着笑回了消息,邊收拾書包邊對陸自寒說:“不寫了,我找紀燃喝酒去。”
“……”陸自寒瞬間合上手裏的書,把眼鏡取下放進口袋,拎起書包,“我也去。”
任惜遇驚奇地看着陸自寒:“陸學霸不學習了?”
陸自寒酷酷地回答:“學什麽習,耽誤我喝酒。”
紀燃坐在吧臺裏滿心歡喜地迎接任惜遇,結果接來了兩個人,瞬間臉色就臭了一半:“陸自寒你跟來幹嘛?我不會給你打折的啊。”
“不用打折,”陸自寒坐上吧臺,笑了一聲,“我請客。”
紀燃氣得撇嘴,又因為還在上班不好發作,只能翻着白眼去拿酒,給任惜遇精心調了一杯雞尾酒,對陸自寒則是拿了瓶最貴的紅酒,往他面前咣當一擺。陸自寒也不介意,自己拿着開瓶器開了,倒好一杯正要給紀燃順手倒一杯,紀燃卻擺擺手,得意地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晃了晃:“剛拿了駕照,一會兒還要給老板去運貨呢。”
任惜遇抿了一口雞尾酒,笑道:“這才兩個多月,酒也會調了,車也會開了,比在學校學習勤快多了。”
“那是,”紀燃得意洋洋,壓着聲音說,“我打算攢兩年錢,就去盤一家酒吧,自己當老板,錢賺得快一點,也能多還點債。”
“要不我給你一點啓動資金吧,就當我投資了。”任惜遇撐着下巴對他說。
“不行,”紀燃斬釘截鐵地拒絕,“我還沒下聘,就用媳婦家的錢,太不像話了。”
陸自寒用力清了清嗓子,皺着眉看他:“紀燃,你當我不存在嗎?”
“你個書呆子在或不在有什麽區別嗎?”紀燃毫不客氣地回怼他。
任惜遇聽兩人你來我往的拌嘴,一邊喝酒一邊笑個不停,鬧了好一會兒,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張助理。”任惜遇正色起來接電話,兩人也停了吵鬧。
張助理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小少爺,剛才的監控有重大發現,我把片段發給你,你找個隐蔽的地方看一下。”
張助理很快發來兩個片段,紀燃見任惜遇面色嚴肅,便和老板說了一聲,帶着兩人走到無人的後門。
任惜遇點開視頻,時間顯示下午一點左右,包廂裏燈紅酒綠,包括厲川在內的一群男男女女喝酒尋歡,卿卿我我,場面極度混亂淫靡。任惜遇忍着眼睛的不适往下看,眼尖地看見厲川拿出一板膠囊狀的東西,摳出一顆打開,把白色粉末抖進了面前的酒液裏。邊上的人醉醺醺地伸手去拿,還有人把藥粉放在卷煙紙上,熟練地用鼻孔吸食。
任惜遇看得後背冒汗,指尖冰涼,而陸自寒和紀燃也徹底沉下了臉。
第二個視頻是下午五點,醉醺醺的男女已經陸續離開,帶着口罩的清潔工進門把現場打掃得幹幹淨淨,連沙發底下也沒有放過。
張助理發來消息說,他們已經保存下視頻證據,但現場很難深入,實證可能已經被清理完了。
三人沉默了很久,紀燃才開口問:“這是什麽地方?”
“厲川名下的高級會所。”任惜遇深吸一口氣,“我是想抓他的把柄,卻沒想到能抓到這麽大的。”
“可是包廂已經被清理幹淨了。”陸自寒冷聲道,“而且這是盜攝,就算法院承認,找不到實物也形成不了完整的證據鏈。”
任惜遇突然一個激靈,飛快打開手機,把第二個視頻又拖回第一秒重新播放。
畫面裏四五個戴着口罩沉默不語的清潔工,一寸地面一寸地面地清潔打掃。其中一人跪在地上掃沙發底下,似乎摸到了什麽,偷偷低頭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任惜遇再倒回十秒,看着那人藏進指縫的,是剛才喝醉的人手抖掉在地上的一顆藥丸。再仔細看,這人鴨舌帽帽沿下漏出來的,是一绺栗色的頭發。
他拿和錢經理聊的微信號給錢經理發了消息,說現在就要點于桐。以往有求必應的錢經理此時卻支支吾吾,一會兒說于桐病了一會兒說他有事,糊弄兩句就不再說話了。
任惜遇渾身都在發涼,立刻回撥給張助理:“張助理,不要等了,現在就報警,于桐有危險!”
任惜遇着急要叫車去會所,紀燃卻晃了晃車鑰匙:“叫什麽車,我送你去。”
陸自寒默不作聲,但也不肯退,跟着兩人上了車。任惜遇顧不上其他的,坐上運酒的小皮卡,向會所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