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一
“任總,這是公司這一季的業績彙報,都整理好了。”小張經理敲門進來,把一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
任輕塵點點頭,把文件拿到自己面前,順便對小張說:“我慢慢看,你先下班吧。”
小張笑道:“任哥,你還要加班嗎?今天可是情人節啊。”
任輕塵無奈:“我可不是這個節日的目标受衆,你先走吧,不是要陪女朋友麽。”
“怎麽不是啊,小少爺呢?”小張下意識跟了一句,随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讪笑着說,“……不好意思啊任哥。”
“沒事。”任輕塵不在意地笑了笑,神情淡淡地,“今天度假村有特別活動,他肯定也忙得很。”
小張嘆了口氣:“任哥,其實我覺得吧,照你這樣事事照顧小少爺的感受,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你再追十七八年也不一定追得到。”
任輕塵沉默一瞬,擺擺手說:“我知道了,你趕緊下班吧。”
小張走後,任輕塵拉開旁邊的抽屜,拿出黑色的禮品袋,自嘲地笑了笑。裏面裝着一只小小的戒指盒,還有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每次鬼使神差走進珠寶店,他都會忍不住買下一個戒指,但最後又總是沒有勇氣送出去,轉而用其他禮物代替。最底下的抽屜裏,碼着款式各異的七八個戒指盒,都是這麽被他沖動消費又擱置下來的。
他把袋子裏的戒指盒拿出來,随手放進口袋,熟練地把同色系的手表盒子放了進去,指尖碰到玫瑰花時,頓了一會兒,又縮了回去。
算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想,惜遇要是問起來,就說是他買手表送的。
何惜遇的家當已經從農業拓展到旅游業,發展成了A市城郊的世外桃源。每到節假日,綠油油的山頭上來往的游客就絡繹不絕。新開的度假村在農場旁邊,何惜遇開拓了一些喂羊除草捕魚的原生态項目,感興趣的小朋友多了,管理需要的人手也多了。這一整天,他都在和工作人員一起維護秩序。
任輕塵剛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何惜遇蹲下身,把小羊抱了起來,打算去羊媽媽所在的圈養區的樣子。
何惜遇抱着小羊崽,整個人都白軟軟的,沖任輕塵笑了笑。任輕塵走上前,和他并肩往羊圈走。
他把小羊送回去,去休息室換下工作服,走去任輕塵面前:“哥哥,你難得來一趟,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任輕塵看着何惜遇,深色牛仔褲,寬松款白色毛衣軟蓬蓬地裹在身上,黑發耷在耳邊,被風吹得微亂,豎起幾根發絲晃來晃去,比他剛才抱在手裏的羊崽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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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做菜了,出去吃吧,哥哥帶你去玩。”任輕塵笑着說。
到了車上,何惜遇剛把安全帶系好,就見任輕塵清了清嗓子,從後座拿了一個紙袋給他。
“今天不是過節嗎?我看公司裏的人都買了禮物,就……”任輕塵抓着方向盤,似乎非常認真地看着路,但實際上車鑰匙都還沒插上,“大小是個節日,咳,節日快樂。”
何惜遇眨眨眼,有點想笑,耳根又紅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紙袋裏的東西,看得出是一塊價格不菲的手表,旁邊還有一朵玫瑰花。
任輕塵趕在何惜遇問他之前搶答:“花是買表送的。走吧,你想去哪裏?”
何惜遇眼裏的笑意溢到嘴角:“哥哥不是說帶我去玩嗎,怎麽又來問我?”
“哦,對。”任輕塵回過神,啓動了車子。
何惜遇懷着些許緊張,看着車窗外風景倒退得越來越快,從城郊的樹蔭到城市的車水馬龍,漸漸變緩,最後停在了華燈初上,五彩斑斓的……游樂園門口。
何惜遇:“……”
他剛想提醒任輕塵,自己已經二十三了,回頭就見駕駛座上這位三十三的大朋友停好車,眼裏有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光彩。任輕塵問他:“想玩嗎?”
何惜遇看着滿懷期待的任輕塵,忍俊不禁:“嗯,特別想,小時候都沒有機會玩呢。”
任輕塵頓時覺得自己選對了,放下心帶着何惜遇進了園門。
好在節日期間來游樂園回憶童年的大人也不少,他們兩個走在園區裏不算太突兀。一路上的小木馬小蜜蜂實在過于童真,何惜遇都不好意思去排隊。走到裏面,看見一個叫旋轉茶杯的項目,眼睛一下子亮了,拽一拽任輕塵:“哥,我們去玩那個。”
任輕塵往裏看了一眼,說:“你去玩吧,我在外面給你拍照。”
旁邊護欄上也站了一圈給孩子拍照的父母,何惜遇一下子笑出聲:“拍什麽照,你是我爸爸嗎?來都來了,當然要一起玩啊。”
何惜遇不由分說把人拉進隊伍,買好雙人票,挑了一個橙色大茶碗坐進去。任輕塵坐慣了寬大的辦公椅,乍一坐在瓷質的小座位上,一雙裹着西裝褲的長腿無處安放似的,局促地折在座位空隙之間,和何惜遇的腿對着交錯。
“小朋友們系好安全帶,機器快要啓動啦!”戴着卡通頭箍的工作人員進來逐個檢查安全帶,轉到何惜遇這裏,剛要上手,就見一只手趕在她前面,替這位帥哥扣好了。
“謝謝,這位小朋友就不麻煩你了,我會照顧好的。”任輕塵對工作人員笑了笑。
工作人員感受了一下兩人間的氣氛,了然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機器啓動之後,一個個載着人的大茶杯慢慢開始自轉,又繞着全場一圈一圈旋轉,漸漸加快。
“好像也不是很快啊,幹嘛要系安全帶……”何惜遇話還沒說完,被猛地一個加速一甩,差點往扶手處歪倒,被任輕塵眼疾手快兜住,環在臂彎裏。
“讓你看不起它,遭報應了吧。”任輕塵好笑,又怕何惜遇再甩出去,把腿架到外面圈着何惜遇,兩手抓着他的手肘,可茶杯越轉越快,任輕塵自己也東倒西歪,兩人簡直像被丢進茶粉裏的搖搖果凍,和廣大兒童一起被颠到同一智商。
從最外圍猛轉失重的那一瞬,何惜遇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笑着叫起來,抓着任輕塵的手毫無章法地亂晃。任輕塵抿着笑意看他,眸色比夕陽的餘晖更溫柔。
結束之後,何惜遇擠到便利車去買飲料,任輕塵在旁邊等着,忽然有個女孩靠近,對他打了個招呼:“嗨,帥哥。”
任輕塵一頓,看着她問:“有什麽事嗎?”
剛才玩項目還那麽愛笑的帥哥突然不笑了,還帶了點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聽得女孩不由一愣。但她沒有那麽快氣餒,拿起手機給他展示自己剛拍的照片:“剛才你和你朋友在玩旋轉茶杯的時候,我拍到幾張照片,你想看看嗎?”
任輕塵垂眼一看,确實是他和何惜遇的照片。攝像頭定在他們身上,旁邊都是模糊的,只有何惜遇後仰着笑得開懷的樣子,還有他自己看着何惜遇的側臉分外清晰。夕陽落下來,給他們的半邊臉都打上了一圈柔光。
任輕塵的表情溫和不少,看着照片說:“謝謝,你拍得很好看。”
女孩心裏一喜,自認為很自然地接着說:“那你加我好友,我把原圖發給你。”
任輕塵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特供的溫和:“不好意思,不太方便加好友,有人會生氣。”
“啊……”女孩沮喪了一下,又鼓起勇氣,“那讓你朋友加也可以!”
“……”任輕塵不知該回什麽,方才心裏些微的冒犯感也被哭笑不得沖淡了。
“哥哥,咖啡沒有卡布奇諾了,給你買了意式,可能有點苦。”何惜遇端着兩杯熱飲走過來,路上怕撒了,先把自己那杯喝掉一點,嘴角沾上了細細的牛奶沫。
任輕塵笑起來,當着女孩的面拿過何惜遇喝過的那杯,抿了一口,才接過自己的。
“你不是不喜歡喝牛奶嗎?”何惜遇訝然道。
“你的比較甜,幫我中和一下咖啡。”任輕塵像是故意這麽說似地,說罷轉向女孩,“不好意思,他也不方便。”
女孩:“……”打擾了。
“什麽照片?”何惜遇全無所覺一般接上話茬,一眼看到了女孩手機上的照片,“哇,你拍得好好,可以給我一份嗎?”
任輕塵:“。”
他已經做好被好弟弟拆臺的準備了,卻見何惜遇掏出自己的手機,對着女孩的手機屏幕咔嚓拍了張照,對女孩笑着說:“謝謝,我請你吃糖。”
何惜遇把順手買的水果糖抓了一把給女孩,女孩捧着糖,紅着臉看了兩人一眼,飛快地說:“謝謝你們的糖,照片就當我随份子了,帥哥再見。”說完就轉頭跑開了。
何惜遇狀似惋惜地說:“那個小姑娘拍照技術真的很不錯呢,可惜沒留個聯系方式。”
任輕塵酸溜溜地說:“你現在追上去加好友也來得及。”
何惜遇倒真皺着眉思考了一下,等任輕塵臉色更沉之前,忽然撲哧一笑,湊到他耳邊說:“算啦,有人會生氣,不加了。”
任輕塵看到他笑眼裏狡黠的神色,有些明白過來,何惜遇一直在逗他呢,又好氣又好笑,擡手揉了一把他的黑發。
等何惜遇往下個項目跑去時,任輕塵才猛地回過味:他們倆剛才的舉動,像極了已經确認關系的愛人。何惜遇這樣順着他,是意味着……可以接受他嗎?
任輕塵被這一猜測引得心髒狂跳,幾次鼓起勇氣,又找不到開口的時機,跟着何惜遇在游樂園玩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休息,他剛要說話,又被何惜遇拉住衣袖,指着前面的指路牌,激動得要原地發射。
“恐怖密室!哥哥,我們去玩密室吧!”何惜遇兩眼放光地說。
任輕塵拒絕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只好任憑他把自己拉去排隊,絕望地走進陰森森的大門。
游樂園的密室是中式恐怖風,開場就是一個昏暗的靈堂,白幡飄舞,電子蠟燭在桌子上晃動着,隊伍裏的幾個小姑娘吓到口齒不清地嘤嘤嘤,讓整個隊伍的恐怖體驗感再次上升一個維度。
何惜遇看來看去,忽然發現了異樣:“哥哥,遺像上的照片不對勁……”
他還沒說完,“照片”上的人忽然眼睛一轉,唰啦一下撕開牆紙爬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一隊人嗞兒哇亂叫地往後退,手忙腳亂地向側門跑。何惜遇和任輕塵沒跟女孩子争,在後面等了一會兒。
身後鬼叫的bgm停了,何惜遇往回一看,爬出來一半的npc還挂在相框上晃着,于是上去打了個招呼:“你是不是卡住了,需要我幫忙嗎?”
Npc:“……不是,你往前走,你們都過去我就能回去了。”
“噢噢,那辛苦你了。”何惜遇認真道,“其實遺像這個位置,弄個假人機關就行了,真人挂着怪累的。”
Npc:“……”我謝謝您啊。
任輕塵本來心裏還有點毛毛的,被何惜遇一打岔,什麽感覺都沒了,只覺得無奈又好笑,走向下一個房間的時候忍不住揉揉他若有所思的腦袋瓜:“你不會是還想在農場開發一個鬼屋項目吧?”
“不太行,會吓到小朋友的,不過可以弄幾個卡通主題的解謎游戲。”何惜遇認真尋思着,“小羊肖恩的主題怎麽樣?”
任輕塵剛要笑,冷不防跨進下一個房間後,裏面的吊死鬼npc一下子蕩過來,和任輕塵差點貼上臉。
任輕塵瞳孔驟縮,沒有喊出聲音,猛地轉過身,忘記了何惜遇就站在自己身後。何惜遇還不知是什麽情況,一下子被推到牆角,沒來得及說話,鼻子就磕在了任輕塵下巴上。
“唔!”何惜遇吃痛地捂着鼻子,想問任輕塵怎麽了,然而npc的長衣擺往任輕塵背上掃了一下,激得任輕塵下意識又往前走了一步,動作完全不過腦子地低下頭,正好貼在了何惜遇要說話的唇上。
何惜遇實在忍笑忍得辛苦,張口輕輕說話,唇息就化在任輕塵的齒間:“哥哥,其他游客不是夜盲。”
任輕塵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往後退一點,又不敢回頭,裝作十分鎮定地看着何惜遇解釋:“剛才不小心腳滑了一下。”
被擠在角落吓成一團的游客:“……”
“月兒明,風兒靜,樹影兒遮窗棂啊。蛐蛐兒,叫聲聲,好像那琴弦兒聲。琴聲兒輕,聲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閉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上吊的npc一直瞪着眼,鮮紅的嘴唇一開一合,輕哼着一首曲調奇怪的歌謠。何惜遇仔細聽了一下歌詞,再掏出手機上網搜,發現是一首古代的搖籃曲。
角落裏的小姑娘弱弱發言:“那個,這裏有兩道門,我們不知道往哪邊走,帥哥有什麽高見嗎?”
何惜遇自然地代入角色,問npc:“姑娘,你是不是芸花?”
npc大概沒想到他會問得那麽快,歌聲一噎,愣愣地看着他,刻意畫的慘白鬼臉此時看着還有幾分可愛。
何惜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繼續說了下去:“外面的靈堂設的是芸花的靈位,這裏是她上吊的地方,這樣看來,密室的主題應該是圍繞芸花的一生展開的。前面再碰到的npc,應該都是芸花本人,或者是和她有關系的吧。”
“那……我們要走哪個門啊?”另一小夥兒弱弱發問。
何惜遇指指床後面的小門:“這個吧,開開看。”
膽大的伸手去推了一下木門,果然吱呀一聲推開了,露出冒着幽光的走廊。衆人緊張又興奮,小心翼翼地排隊往裏走。何惜遇和任輕塵仍然走在隊尾。
“你怎麽知道她就是芸花?”任輕塵邊走邊問。
“她和遺像npc的衣服一樣,袖口繡着相同款式的花紋,芸花的靈位就立在外面桌子上。”何惜遇笑了笑,“其實我也是猜的,看npc的反應驗證猜想。密室的套路本來就沒多少,試探兩下就中了,不用仔細找線索。”
任輕塵好奇:“那門是怎麽選的?”
“這個啊,”何惜遇狡黠一笑,壓低聲音說,“剛才在外面看過房型,另外那道門後面如果是房間,場地肯定不夠。”
任輕塵霎時失笑,心裏又明白,本來游樂園裏的恐怖密室就是享受刺激為主,何惜遇大可以慢悠悠地玩,之所以暴力猜題,全是因為看出了任輕塵有點害怕。不過說出事實又有損任總裁的英明氣質,所以何惜遇矢口不提。
通道裏為了烘托氣氛,放了幹冰,冷氣也開得很大,何惜遇走進來就打了個寒噤。任輕塵想也不想地脫下外套,讓何惜遇穿上。
隊伍剛走到中段,背景音樂忽然放起尖銳的叫聲,同時從兩側長椅下面伸出好多沾血的骷髅手,對着游客又掃又撓,把打頭的男生當場吓退好幾步,顫着聲說:“我我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是另外那個門吧?”
話音未落,長廊盡頭出現了一個白衣女人,長發遮住臉,手裏拿着紅色的小波浪鼓,輕輕搖了搖,同時背景音樂切換成女人低吟搖籃曲的歌聲,帶着回聲在長廊上幽幽飄蕩:
“咚,咚咚,月兒明,風兒靜,樹影兒遮窗棂啊。蛐蛐兒,叫聲聲,好像那琴弦兒聲。琴聲兒輕,聲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閉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咚咚……”
這種時候安詳的歌聲比尖叫還陰間,游客一瞬間汗毛倒豎:“哇啊啊啊!!!”
一半游客不敢過走廊了,掉頭跑回去開另一扇門。剩下的人下意識把目光都投向何惜遇和任輕塵,慫慫地躲到了他們二人身後。
何惜遇像母雞護崽一樣站在前面,見那些骷髅手并沒有再爬出來的意思,就對後面的人說:“大家別怕,慢慢走過去就可以了,這些手應該不會再往上爬了。”
任輕塵端着一副冷淡的精英臉,內心比後面的游客還要抗拒。何惜遇卻拉住他的手,輕笑着說:“哥哥,不要看別的地方,看着我就好。”
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順着交纏的手指熨帖地傳過來,任輕塵明明是年長十歲的哥哥,此時卻像個懵懂幼稚的毛頭小子,被那點柔軟吸引住全部目光,于是再也移不開眼。
一行人艱難地跨過骷髅手,時不時有人被骷髅握住腳腕,吓得一邊哆嗦一邊跳腳。等走到盡頭,女鬼npc依然沒動,從發絲的縫隙裏投出直勾勾的眼神,慢慢晃着波浪鼓。
何惜遇看到了她衣袖上熟悉的花紋,走上去問:“芸花,是你嗎?”
npc擡起頭,露出蒼白的臉,眼角的血緩緩淌下,晃着波浪鼓,慢慢說着:“娘的寶兒,別哭了,睡吧……”
“哇啊啊啊啊!!!”
又是一陣尖叫聲,大家回頭一看,卻是去另一扇門的人逃回來了,身後跟着的,赫然是一具一跳一跳的男僵屍!
剛冷靜一會兒的衆人又開始化身尖叫雞,拼命往何惜遇和任輕塵身邊擠。眼看僵屍要追上了,女鬼npc卻比游客還要害怕似地,轉頭就跑。
何惜遇靈光一現,喊道“跟着她!”就拉着任輕塵往前跑,追上女鬼的腳步。
長廊後面銜接着一個很大的場地,被白牆截斷成了許多小隔間組成的複雜迷宮,何惜遇和任輕塵追着女鬼的腳步跑也總是踩雷,一會兒闖進肉鋪,被提大刀的鬼臉人追殺出來,一會兒闖進繡房,又帶出一個拿着剪子,滿嘴沾着血的老太太獰笑着追着他們跑。
何惜遇害怕阈值再高,也會突然襲擊刺激得吓一跳,接連不斷好幾次,逃得暈頭轉向,跟女鬼npc也跟丢了。好不容易找到沒有陷阱的隔間歇一會兒,何惜遇微微蹲下扶着膝蓋,聽着亂成一團的打鬧和尖叫,一邊笑一邊大喘氣。
“靠!吓死我了!”何惜遇孩子氣地抱怨,眼睛卻笑彎成了小月牙,攥着任輕塵的手興奮地在原地直蹦。
任輕塵早就被吓到麻木,此刻已經是佛系到光環普照的狀态,甚至還能冷靜提醒何惜遇檢查一下自己的東西,別在路上蹦掉了。
何惜遇第一反應伸到口袋裏摸了摸,忽然摸到了一個絲絨觸感的小盒子。反應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這是任輕塵的外套。
可剛才摸到的東西觸感實在讓他無法忽視,他忍不住拿出來偷偷看了一眼。
一只深色的小盒子,幾乎從外表就能斷定它的用途。他輕輕打開了盒子,借着烘托氣氛的瑩瑩綠光,看到了裏面安靜躺着的鉑金戒圈,外沿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只有正中間內嵌着一個圓鑽,在這樣糟糕的綠光裏都閃得不可思議。
方才突然蹦出的鬼怪都沒有讓他有這樣心髒狂跳的感覺,此刻的他卻清晰地聽到胸腔裏鼓點一般的咚咚聲,渾身的血液從心髒奔湧向四肢百骸,沖上鼻腔和眼眶。
任輕塵毫無所覺,聽着外面的動靜,然後轉過來對他說話。何惜遇一緊張,蓋上盒子随手塞進了褲兜裏。
“這個迷宮應該就是芸花的內心世界吧,”任輕塵照剛才何惜遇的想法推測,“這些鬼都是她曾經害怕過的人,她死之後,鬼魂就被困在這裏了。”
何惜遇腦子裏嗡嗡的,聽見任輕塵的話也暫時無法理解,只含糊地嗯了一聲。幸好燈光足夠暗,不至于被任輕塵從微紅的眼眶裏看出端倪。
“我們要出去的話,是不是得完成芸花的心願?”任輕塵認真思索,“她有什麽心結沒有解開嗎?”
何惜遇總算從那陣情緒裏出來一點,集中精神跟上任輕塵的思路。兩人沉默一瞬,同時開口:“孩子!”
兩人在迷宮裏一通亂闖,偶遇了另外幾個同行的游客,告訴他們自己的分析之後便一起找人,最後在角落的房間終于發現了芸花的鬼魂npc。
芸花拿着波浪鼓,茫然地站在空蕩的搖籃邊,一聲一聲搖着波浪鼓。
游客之一的女生大膽發問:“搖籃是空的呀,你的孩子去哪裏了?”
npc啜泣着:“寶寶是女兒,生下來連名字也沒有,就被扔到井裏了。”
衆人呆住了,随後在這個虛拟的游戲裏真實地動了怒氣。
何惜遇輕輕問她:“那你的心願是什麽?”
npc低聲說:“我想給寶寶唱搖籃曲,給她搖波浪鼓,可是寶寶聽不見。”
任輕塵頓時明白了:“芸花的心願是給孩子唱搖籃曲,我們得把孩子找回來。”
“孩子……孩子在井裏!”另一游客連忙拿起對講機,“喂喂,你們有沒有看到哪個房間有一口井?”
對講機那頭嘈雜了一陣,有個人接了話:“我我我,我這個房間有!這個井邊上的繩可以拉欸,我看看啊……啊!裏面有個洋娃娃!”
那邊的人把寶寶撈起來之後,背景音樂立刻變成了嬰兒的啼哭。
這邊的游客七嘴八舌地指揮分散的人來這個房間,等了一會兒,終于聚齊了所有人。大家把洋娃娃放進搖籃,npc仍然在哼歌,啼哭聲卻不見停止。
何惜遇忽然反應過來:“是不是要我們來唱搖籃曲?”
任輕塵從npc手裏接過波浪鼓,認真但完全沒有節奏地一下一下轉動,配上大家現學的烏拉烏拉搖籃曲大合唱,難聽程度足以吓哭任何一個正常嬰兒。唱完之後,啼哭聲終于停下了,npc對他們鞠了一躬,在搖籃下面摁了某個開關,身後的牆轟然開了一扇門。
衆人大松一口氣,趕緊往門外走,然而打頭過去的人又哇的一下叫起來:“怎麽還有!”
何惜遇和任輕塵趕過去,卻發現之前追殺他們的男僵屍,還有迷宮裏的鬼怪全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裏。這裏像是一個喜堂,男僵屍陰恻恻地說:“你們讓芸花了無心願去投胎,我就沒有夫人了!想要離開,你們必須有一個人留下與我成親!”
他指了指身後的合葬棺椁,意思非常明顯。需要有一名玩家和他一起躺進棺材裏,大家就能通關了。
但和僵屍一起躺棺材,隊裏的女生瘋狂搖頭。何惜遇便站出來說:“你的夫人不限性別吧?”
這關本來女生就不太敢參與,僵屍npc見怪不怪:“不限。”
何惜遇轉過來拍拍任輕塵的手:“哥哥,你在外面等我,我去一趟。”
眼看何惜遇要和男僵屍踏進棺材躺下,任輕塵一着急,沖上去一把拎開npc,自己站了進去。
任輕塵抓住何惜遇的手,對傻眼的僵屍說:“新郎也不限是誰,只要有兩個人躺進去就行了吧?那你別忙活了,這親我來成。”
“禮成!蓋棺——”一幫鬼怪npc無縫接受了任輕塵的邏輯,異常興奮地上來推棺,包括僵屍新郎本人。
任輕塵和何惜遇并肩躺在棺材裏,眼前完全黑暗之後,任輕塵下意識攥緊了何惜遇的手。
黑暗中只聽何惜遇輕輕笑了一聲,回握住他說:“禮成了哥哥,我們結婚了。”
世界上的所有嘈雜喧嚣在這一刻猶如死寂,接着砰的一聲,棺材底下的隔板打開,何惜遇跌進他懷中,鼻尖相貼手足相抵,與他一起掉進了光亮裏。
周圍響起熱烈的喝彩聲,兩人從減震軟墊上坐起來,工作人員和同隊玩家全都沖上來鼓掌。
這組大概是密室工作人員見過速度最快的,也是頭一次見到擠開新郎npc自己往棺材裏鑽的。何惜遇他們進去多久,工作人員就在監視器後面嗑了多久的cp。
大家準備散場往外走時,何惜遇熱得口渴,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任輕塵,自己去自動售貨機買水。任輕塵穿上外套之後,突然想起有什麽不對,猛地停住腳步,一掏口袋,空了。
任輕塵怔在原地,見何惜遇快要買好水回來了,一着急拉住一個工作人員低聲說:“等一下,我有東西掉在裏面了。”
工作人員愣了愣:“是什麽東西?我們馬上要清場了,您可以等一下去失物招領處拿。”
“不行,”任輕塵回頭看一眼轉身往這邊走的何惜遇,急得沒壓住聲音,“是戒指,我還沒求婚呢!”
這句話沒傳到何惜遇的耳朵裏,卻讓其他游客和工作人員聽見了。
“說什麽呢?”何惜遇不明所以,走過來對任輕塵道,“都清場了,我們回去吧。”
工作人員一個激靈,靈光乍現,拿起大喇叭喊:“各位,接下去還有全程複盤,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留下來,不感興趣的可以從安全出口離開了。”
除了何惜遇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要找戒指了,哪有人想走,興致極其高地跟了上去。何惜遇對大家的熱情莫名其妙,他現在只想趕緊出去找任輕塵問清楚。剛才一着急,忘記把褲袋裏的戒指盒放回他口袋了。
可任輕塵看起來仿佛也很有興趣,他只好跟着大家又從頭走了一遍。
扮鬼的npc還沒卸妝,也跟進他們的隊伍,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關注點不在複盤劇情,而是各種蛛絲馬跡的線索——那邊那個大哥,拿手電筒一寸一寸看牆角,都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何惜遇一頭霧水跟了一路,衆人也像沒頭蒼蠅似地找了一路。眼看迷宮都快走完了,游客女生拉着何惜遇問問題,工作人員趁機悄悄對任輕塵說:“兄弟,實在不行戒指以後慢慢找,我們同事已經幫你去買花了,驚喜在最後的喜堂,你先把婚求了再說。”
任輕塵傻眼:“啊?可是我……”
“可是什麽可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倆走到這步肯定也不容易,錯過這次你還想等幾年?”工作人員數落道。
這句話像是一道海浪拍在貝殼上,沖走了任輕塵心頭最後一絲迷茫躊躇的泥沙。
何惜遇耐着性子一路聽完他早就推順的故事線,走到搖籃邊時,忽然被一塊輕柔的布蒙住了眼睛。
“哥哥?”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何惜遇忐忑起來,向前伸手晃了晃,然後落入了一只幹燥溫暖的寬大手掌中。
他聽見任輕塵的聲音在前面引他:“惜遇,別害怕,跟着我。”
透過薄薄的眼布,他感覺到黑暗如潮水般褪在身後,柔和溫暖的光亮正籠着他的全身。
眼布落下,他看見男玩家、女玩家、拿着對講機的工作人員、奇形怪狀的npc,面帶微笑圍成一個圈,不知道從哪裏拿來的心形氣球,一人一個捧在手裏。面前,他的哥哥,捧着一束玫瑰,牽着他的手,對着他單膝下跪。
“惜遇,告訴你一個秘密。”任輕塵說。
“嗯?”何惜遇看着他,尾音在輕輕顫抖。
任輕塵說:“我怕鬼。”
“噗。”一個玩家不小心笑出聲,被邊上的人一把捂住嘴巴。
“我小時候都是保姆帶,她嫌我鬧的時候,就拿鬼吓唬我。”任輕塵自己也在笑,“晚上家裏經常只有我一個人住,害怕也沒人安慰我,所以我只好自己忍着。我自己都沒想到,長到這個年紀了,我居然從來沒克服,只是逃避而已。”
“我從小到大都害怕孤獨,因為沒人發現,所以更孤獨。在你出現之後,我一度很擔心你變得像我一樣,孤零零地長在角落裏。但是你做得很好,”任輕塵看向他眼底,眸光裏有無限溫柔,“你聰明,勇敢,善良,從那團我都不一定有勇氣掙脫的黑暗裏走出來了。惜遇,是你讓我知道我可以從頭開始,是你救了我。”
何惜遇嘴角噙着笑,眼淚猝不及防落下一滴。
“你是我這輩子遇到最美好的意外,我不知道要怎麽把最好的送給你,所以一次一次猶豫,一次一次錯失機會。”任輕塵說到這,微微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我不想等了,今天這個求婚,你答不答應都沒關系。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再糾結了,我很愛你,真的很愛你。”
何惜遇捂着臉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都抹在了掌心,然後紅着眼睛對他笑:“還差個東西呢。”
提到這個任輕塵就滿臉懊惱:“我買了放在口袋裏的,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
何惜遇伸進褲袋,掏出了黑色絲絨小盒:“是不是這個?”
任輕塵驚地站了起來:“就是這個,怎麽在你那裏?”
何惜遇被逗笑了,然後哭得更加厲害。他靠在任輕塵的懷裏許久,才擡起頭說:“那你再求一次,好好說。”
任輕塵拿着失而複得的戒指,狂喜之中剛要跪下,忽然被何惜遇拉住了。
“不要跪,你不需要跪我,我也不需要跪你,我們是平等的相愛關系。”
任輕塵輕輕打開了戒指盒,拿出戒指深深看着他:“惜遇,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何惜遇擡起手指,套進鉑金戒圈裏,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仰頭,貼上任輕塵的嘴唇。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