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痛苦的情緒是可以傳遞的。有很多看起來不可能的途徑,反而是最有用的方法。
聲音也可以傳遞痛苦,從這種幾乎要把人的心髒撕裂開來的尖叫中,淩臻接收到宋久尋所有的痛苦。
淩臻抱住宋久尋,還是覺得痛。宋久尋太痛了,這種痛苦長在宋久尋的肉裏,變成長長的刺,只要抱住宋久尋,就會鮮血淋漓,就會痛苦至極。
但他還是這樣抱着宋久尋。
“我說過我會殺了你!!”
宋久尋紅着眼睛,帶着刻骨的恨意,然而與他的崩潰、猙獰不同,那個女人還是笑着,笑得很好看,說:“你舍不得的,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手,我早就死了,不是嗎?”
宋久尋用力地尖叫,用力地嘶吼:“我要殺了你!!”
“幹嘛要這麽生氣呢?我只是來見見你,和你的……”
那女人看了淩臻一眼,接着說道:“你的宿主。”
淩臻只是不停地在宋久尋耳邊說着:“阿尋,阿尋乖,不吵了,我在這裏。”
而宋久尋也只是重複地嘶吼着那句話,我要殺了你。
只有那個女人,只有她還能完全平和地說話,帶着愉悅的笑意,說:“小尋呀,你別跑啦,別掙紮啦,你和我一樣,都是寄生蟲,我的宿主是你,你的宿主就是他,你覺得我吸你的血,你惡心我,那你吸他的血,你覺得他惡不惡心你呢?”
“我們啊,永遠都是不會被接受的人。”
“啊——”
宋久尋用力到淩臻肋骨都要碎掉了,可能已經碎掉了,不然怎麽會這麽疼。
“阿尋,你別聽她說,你冷靜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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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久尋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大到可怕,連淩臻都無法拖住,那個女人被宋久尋撲倒在地上,宋久尋掐着她的脖子,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卻在幾秒的時間裏就将她的脖子掐出淤痕。
窒息的感覺很難受,淩臻體會到了。
宋久尋掐住的是那個女人,但窒息的是他,痛苦的也是他。
“宋久尋!”
淩臻想把宋久尋拖回懷裏,但宋久尋的手太用力,根本不肯松開,淩臻一下下吻他的耳朵,哄着他:“松手吧阿尋,松手,好不好,聽話。”
宋久尋沒反應,甚至更用力了,淩臻沒辦法,伸手在他手肘處用力擊了一下,他手麻了,這才松開。
淩臻抱着他往後退了幾步,他像小獸一樣悲鳴與嗚咽,用力抓着淩臻的手臂,即使指甲只有很短一截也陷進了淩臻的肉裏,但淩臻沒有辦法感知到痛了。
那女人還躺在地上劇烈地喘氣,咳嗽,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麽怕……我,怕我……出現在他……面前……”
“你就是怕他發現……我和你……好像……怕他發現原來……你和我一樣……你怕他發現你是寄生蟲……”
“可是小尋……小尋啊,”她笑得讓人遍體發寒,“你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你和我就是一種人,你裝得再好,也……不可能變成真的正常人,你……知道的。”
淩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宋久尋突然安靜下來了,很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連身體的顫抖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下來,面色也一瞬間灰暗下來,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然後搖搖晃晃的,像一根破敗的蘆葦,就那麽倒了下去。
淩臻的崩潰也是在這一瞬間。
“宋久尋!宋久尋!”
耳邊只剩女人的狂笑聲了。
——
宋久尋從醫院醒來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話,無論淩臻和他說什麽,他都只是眼神空洞又木然地和淩臻對視,直到淩臻受不了了扭過頭去喘氣,他才移開視線。
宋久尋不發瘋了,不尖叫了,不會亂踹東西了,不會無緣無故亂跑了,很聽話。
但淩臻更痛了。
一切都沒有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他想逼宋久尋,宋久尋想做什麽他知道,他只是想逼宋久尋活下去,但他發現,來源于母親的傷害,遠遠大過于他的想象。
宋久尋被捅碎了,被這個本應該愛他的人親手捅碎了。
那誰來拼湊宋久尋呢?淩臻想啊,可淩臻連撿都撿不起來,他撿一塊,宋久尋就更碎一點。
淩臻看着宋久尋,忽然長嘆一口氣。
“宋久尋啊。”
他說。
他有很多要說,現在說一點吧。
“你有發現你很自私嗎?”淩臻笑了笑,“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天生就這樣,還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我想要什麽,你還是裝傻。”
宋久尋看着窗外,眨了眨眼睛。
“你每次都走得很利落,我很羨慕你,我也想走,可我走不了。你出國的那三年,過得好嗎?我從來沒有問過你那三年你到底過得好不好,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我不問你,是因為那三年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淩臻收住聲音,不繼續說了,等宋久尋扭頭看着他,他才又開口。
“你知道懸着一顆心的感覺嗎?你知道睜眼到天亮的感覺嗎?你不知道的,你總是能很快就睡着。你說沒有我就活不下去,可是你心裏就是誰也沒裝是不是?裝了人就沒那麽容易睡着了,宋久尋。”
淩臻看着宋久尋的眼睛。
“我心裏裝了人,睡不着,只能睜眼到天亮。”
宋久尋也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終于說話了,他說,淩臻,好好睡覺吧。
淩臻笑了。
宋久尋也看着他笑。
宋久尋看着他笑,他又想哭了,于是站起來往外走,說要去買點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要買什麽,但既然和宋久尋說了,那就是要買點什麽的,逛來逛去,天都黑了半邊,他還是沒找到要買什麽,只好繼續逛,逛到天徹底黑了,他終于買好了。
他買了一對戒指。
酒紅色的絲絨盒,被手心的汗洇濕了,顏色看起來像血液。他推開門,宋久尋躺在床上,很安靜,臉色蒼白的要融入白花花的被子和枕頭裏去,纖細的手腕無力地垂在床邊。
割爛的傷口。翻出的血肉。白色的瓷磚地板。一滴一滴。
像洇濕的絲絨盒一樣的顏色。
一瞬間靜止而又更猛烈的心跳。他的嘶吼,他的求救,他的恐慌他的窒息。
宋久尋總是這麽自私。宋久尋總是可以走得這麽利落。
割爛的傷口一定不止在宋久尋的手腕,也在他的喉嚨,他的眼睛,他的心髒,他每一處可以感知到疼痛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