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星回和衛長纓被送入洞房,但這時禮儀還遠沒有結束,婦人們也擁入洞房中,向坐在榻上的衛長纓撒棗、粟之類的幹果,齊聲祝願衛長纓早生貴子。

一個小女孩兒用花瓣撒向她,又撒了一把銅錢。

衛長纓仍用團扇擋面,大家都想瞧她的面容,催着李星回作卻扇詩。其實李星回也早按捺不住,雖只才過兩個時辰,他早想念那張嬌美如花的模樣。

可這時候他卻偏作不出詩,吱吱唔唔的看得衆人着急。

“不要催,讓長安侯想想。”不知何時布衣男子也進來,他與檀沖立在門前。

李星回向他感激地點頭,也正是布衣男子的一句話讓他鎮靜下來,他擡首看向窗外,一輪明月正挂在窗外的竹梢上,今夜竟是人間團圓佳日。

他笑了笑,呼出一口長氣,吟道:“莫将畫扇出幄來,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團圓是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此詩妙絕,大家轟然叫好。

但衛長纓并未移開面前的團扇,李星回愣了愣,道:“許是這首詩不好,那我另作一首。”他自以這首卻扇詩極好,但衛長纓卻不肯卻扇,必是對這首詩不滿意。

他心裏略有失落,但還是垂頭思索,衆人也不敢打擾他,洞房中十分安靜。

稍過一陣,李星回臉露喜色,吟道:“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這首卻扇詩比之前一首更精妙,贊美衛長纓美麗的容貌,不禁又贏得衆人的掌聲。

只見衛長纓慢慢移開團扇,先露出左側的小半邊臉,衆人看到那如水波樣清亮的眼眸,宛若一幅盛世春日的浮華畫面徐徐展開。

随着團扇越移越開,衆人的嘴都張大,眼睛也瞪得圓了。

“真美真美啊!”

洞房裏只剩下這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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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回目不轉睛盯着衛長纓瞧,命運給了他世間最好的禮物。

“新人飲合卺酒。”喜婆喜滋滋地端來文盤,裏面有兩片瓷瓢,瓷瓢是半圓形,兩片瓷瓢合在一起便是卺。

衛長纓和李星回各取一片瓷瓢,在喜婆的指導下,兩人手臂相交,将瓢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放回文盤中。

“長安侯,你飲過的瓢要倒過來哦!不然以後你要受衛大娘子欺負!”喜婆提醒他,按照習俗,新婿飲完合卺酒後,要将瓢倒放過來,這樣男女之間陰陽和諧,否則一輩子被新婦所欺。

諸如還有鞋子不能被新婦所踏,衣裳也不能被新婦的衣裳壓,等等。

這些事在今日上午,喜婆便再三交待囑咐,此時喜婆便只當李星回忘記了。

李星回笑了笑,沒有在意,男人本來就負有疼愛女人的責任。

他願意被衛長纓欺負。

當然這樣美貌的女子又能欺負他到哪裏去。

飲完合卺酒後,便要行合髻之禮,喜婆剪下兩人的少許發絲,将它倆挽在一起打結,然後放入一只緋色的錦袋中。“新婦子,這同心結可要收好。”

喜婆将錦袋交給衛長纓,衛長纓便又交給身畔的小珠,小珠心領神會,放到箧笥中。

有了這合髻之禮,就意味着衛長纓是李星回的結發之妻,永遠是他的元配。

至此,夫妻之禮才行完,李星回去青廬招待賓客。其實除了布衣男子和檀沖,并無其他賓客,李星回是北狄降臣,鑒于陳時峻的前車之鑒,文武百官并不願意與他打交道。

再者今日同樣是安平侯朱律和永寧侯王琅琊的成親喜日,自然少不了大臣們的巴結。

青廬裏基本上李星回的族人,他們也無須食案,将煮好的牛羊肉,分裝在大盆裏端上來,大家席地而坐随意地飲酒,用小刀割下肉吃。

李星回在府裏設了一間雅室,令人重新備置美食和美酒,請布衣男子和檀沖入內進膳。

掩門後,李星回單膝跪地向布衣男子行禮,道:“陛下,臣蒙厚恩,感激涕零……”

剛說到這裏布衣男子便阻止他,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用說這些客套話,此刻你只把朕當成賓客就行,與朕痛飲三百觞。”

原來這布衣男子便是昭元帝,今日放了朝臣的假,他微服出行,順便去瞧衛尊嫁三女。

昭元帝與李元青并不是一母同胞,但李元青比昭元帝年長,幼時對昭元帝比較關照,可後來昭元帝登基後便殺了李元青的夫婿全家,兩人的感情就變得微妙了。

李星回正要為昭元帝斟酒,昭元帝擺了擺手,道:“朕素喜自斟自飲,你們兩人也自斟自飲。”

聽昭元帝如此說,李星回只得作罷。

銅壺裏裝的是煮沸的馬奶酒,昭元帝斟滿羽觞,他正要飲,坐在下首的檀沖便道:“陛下,讓微臣替你先飲這酒。”

檀沖是昭元帝的貼身內侍,未入宮前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武功好手,後被昭元帝招安。因他自小習練獨門武功,傷及下陰,不能人道,入宮後便索性淨了身,成為昭元帝身畔的紅人。

他對昭元帝十分忠心,見昭元帝要飲酒,便要以身試毒。

“不妨事。”昭元帝揮手,他舉起羽觞飲了一小口,北狄特有的馬奶酒有些許的膻味,不由眉頭微蹙。

“陛下……”檀沖見他神色有異又擔心起來。

昭元帝揮手,将羽觞中馬奶酒一飲而盡,此時飲好像膻味又輕了少許。

檀沖見他無恙這才放下心,遂也斟滿馬奶酒,口一入喉檀沖便差點吐出來,他完全不适應這種帶膻味的馬奶酒。

只是當着昭元帝的面,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面上神色極是難看。

昭元帝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哈哈大笑,道:“平日流血受傷都不在乎,怎麽這酒就讓你咽不下去了?”

檀沖被昭元帝一激,只得将唇裏的馬奶酒強咽下去。

“抱歉。臣未想陛下會來,因此只備着這些馬奶酒。”李星回并未想到會有賓客,而北狄人好飲馬奶酒,因此婚宴的酒菜皆是按北狄風俗所做。

說着,李星回便要令人去購置黃酒,但被昭元帝制止。

“第一口着實難飲,但飲下去後倒也可以。”昭元帝不在意,他堂堂大周皇帝,豈會矯情到飲不下馬奶酒。“嘗嘗北狄的風味也不錯,檀沖,這壺馬奶酒你可要飲完。”

食案上有熱氣騰騰煮熟的牛肉和羊肉,一塊肉比巴掌還要大,昭元帝拈起一塊,笑道:“今日朕也要大口吃肉,大口飲酒。”

昭元帝大口咀嚼,當他吃完一塊肉時,檀沖便提醒他要回宮。

時至亥時,李星回也不敢挽留,起身道:“臣送陛下回宮。”

“不必,今夜是你大喜的日子,好好陪着新婦子。”昭元帝也知不能多呆,今日不在宮裏,只怕那些妃嫔們都在胡思亂想,少不得臆想出幾個敵人來。

李星回将昭元帝送出府,又讓昭元帝騎自己的馬,但被昭元帝拒絕,只好恭送昭元帝離去。

“檀沖,回宮後你便将朕給李星回作傧相之事放出風去。”

昭元帝眼邊藏着莫測高深的笑意,朱律和王琅琊各得一半朝黨擁護,若再将李星回加進來就是三足鼎立。“尚書府又有熱鬧可瞧了!哈哈!”

他們走得遠了,李星回隐隐約約聽到昭元帝的笑聲,但沒在意,匆匆返回府中。

青廬裏一派熱鬧的情形,大家一邊飲酒吃肉,一邊載歌載舞,李星回陪飲了幾回,便滿懷激動的心情去洞房。

今夜他将是永生難忘。

內室裏衛長纓已經卸了妝,也脫去繁複的翟衣,取下發絲上的花釵,換上了日常衣着。

這一天她也累壞,這套喜服從裏到外有十多件,需要靠小珠的協助才能穿上。發絲上戴的珠飾花釵也壓得頭擡不起來,脖子酸疼。

“纓娘,今日你可把仙女都比下去了,那畫上的仙女神女都不及你美。”小珠興高采烈。

平日在尚書府李元青嫉妒衛長纓的美貌,不許她妝扮,只有在這成親的這日,衛長纓才看到自己着妝後的容顏,但并沒有引起她太多的想法。

花再美,終究也會零落成泥。

如今她是當家主母,要考慮的是一家的生計。

門前人影一閃,案臺上的兩枝大紅燭的焰火也忽地一閃,小珠擡頭去看,臉頰馬上羞得緋紅。“君侯。”她趕緊尋了一個理由告退。

房中只剩下衛長纓和李星回,大概是獨處一室,兩人都不禁有些羞澀。

“長纓,你餓了嗎?我……我去端酒菜。”

破天荒地李星回結巴起來,他感到臉上在發熱,脖頸裏也熱熱的,這種情況是臉紅了。

雖然他接觸過不少女子,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試想一下魁梧黝黑的北狄漢子臉紅,李星回想象不出此刻自己的樣子。

“我不餓,剛才我吃了糕點。”

李星回心撲通亂跳,他挽起衛長纓的手,兩人坐在案臺前。他執起案臺上的紅燭,湊近衛長纓的面頰,燭光映着那張臉白皙如雪,眼中秋波微動。

“怎麽了?”衛長纓不解。

“我想看清你。”

“難道你還沒看清我?”衛長纓憋着笑,敢情那日他送聘禮時就沒瞧清自己的樣子。

“不是,我想更仔細更清楚地看你,把你刻進我心裏。”

李星回果然看得很仔細,看她彎彎的眉毛,清澈的眼睛,豐潤的嘴唇,甚至連唇上細小的紋路都瞧得清清楚楚。

“現在看清了嗎?”衛長纓臉上起了酡紅,她哪禁得起被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這樣盯着看。

“看清了,但我還想看你,看不夠。”

紅雲爬滿衛長纓的面頰,她眼珠轉了轉,裝出微愠的樣子,道:“你定是在北狄有過意中人,怎如此油嘴滑舌?”

李星回笑了,他放下紅燭,伸手在唇上一擦,然後看着自己的手,道:“并沒有,很幹淨。”

“你真的,真的油腔滑調。”衛長纓嘟起唇。

李星回哧哧地笑,道:“我在北狄沒有意中人,也未與任何女子有過婚約,這些話是我看到你後情不自禁說出來的,我心裏就是這樣想的,無半句虛言。”

他确實發自肺腑,只要瞧着衛長纓就感到心滿意足。

衛長纓瞅着他誠懇的模樣,心知他未說謊,畢竟北狄人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就是直白粗爽。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為何堅持要娶我?”她還在為這事不解。

“因為,因為我知道你很美啊!”李星回嘿嘿地笑。

頓時衛長纓一怔,莫非李星回之前見過自己,可這也不對,自己近日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應該沒見過自己才對。

李星回見她發愣,笑道:“逗你的。我只知你是故意扮醜,但并不知你如此美貌。”

“那你說原因。”衛長纓也裝作沒好氣的樣子。

李星回嘆了一口氣,雙手按在衛長纓的肩上,道:“你我既已成夫妻,我自是無話不對你講,不應有隐瞞,是為了我的族人能安定下來。”

瞬間衛長纓明白了,李星回是清楚他降臣的身份,不但是文武百官對他有疑慮,便是昭元帝也會防着他。他只有接受昭元帝的指婚,才能讓昭元帝看出他是真心歸順大周。

如若他拒婚,昭元帝就會認為他不安份,那這樣後患無窮。

只有他先安定下來,那他的族人也才能得到安定,才能在大周的土地安居樂業。

所以李星回選擇自己,即使自己醜陋不堪,他也會堅持。但他這份堅持,與自己的容貌無關,更與愛無關。

“你當初大概也是不情願成婚。”

衛長纓猜中了,李星回初來大周正是如一片浮萍無可寄托,內心無意婚姻,但他根本就不能拒絕昭元帝的指婚。

在送聘禮的那日,他心中充滿失意。

衛長纓有些許的失落,但很快她又坦然了。

因為他們的未來,現在才開始。

“我說了,那你也要說為何同意嫁給我,我知你最初不願意嫁我。”李星回的手仍是按在衛長纓的肩上,貼着薄薄的衣裳,他感觸到那柔軟的肌膚,就像馬奶一樣順滑,也會像馬奶一樣香甜。

他的心跳得更激烈,咚咚地響,仿佛要蹦出他的胸膛。

衛長纓咬了咬唇,故意逗他道:“你要知道嗎?我告訴你,我覺得你的樣子好欺負!”說完,她就偷笑起來。

“我好欺負!”李星回又嘿嘿笑,左手從衛長纓的肩膀移到她柔軟的面頰,道:“那此時,我要,要欺負你怎麽辦?”

這句話他本來極不好意思說,但說出來後他的膽子陡地變大了。

不等衛長纓明白,他的衣袖便帶熄了紅燭。

洞房裏早掩上窗,金絲芙蓉帳幔扯下來,無邊黑暗。

作者有話說:

莫将畫扇出幄來,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團圓是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出自李商隐《代董秀才卻扇》

寶扇持來入禁宮,本教花下動香風。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出自陸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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