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個夜是李星回入中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夜。

他做着長長的夢,夢到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夢到清玉公主被冊封為北狄的大阏氏。

當時他還只是十歲的孩童,放下狂言說他将來要娶比清玉公主更美的女子。

“要娶比我還美的女子,那你就要去中原。”

夢到這裏李星回醒了過來,耳畔依稀殘留着清玉公主那句話。

他還未睜開眼,左手下意識地朝旁邊摸過去,但卻摸了個空。頓時心中猛驚,李星回睜開眼,掀起褥子,衛長纓并不在榻上。

“長纓。”

李星回翻身坐起,環視屋內,屋子裏光色大亮,靜悄悄,衛長纓不在。

“她,她,她不會是走了吧!”想到這裏李星回心中一痛,昨夜的柔情蜜意早讓他将一顆心交出去,他心裏眼裏就只有衛長纓。

李星回抓起衣裳胡亂穿上,趿上靴子便往外跑,到了前院看到十來個人。

這時,他終于看到衛長纓,提起的心放回胸腔。

今日晨起後衛長纓便找赤骨要侯府的帳本,想了解府裏的用度開支,卻得知府中并無帳本,在北狄實行的是物物交換,也無儲蓄的風俗。

他們最珍貴的就是牛羊馬,只會記載牛有多少頭,羊有多少只,馬有多少匹。

但中原不同北狄,這裏不是物物交換,需要用真金白銀去購買生活所需物品,只有對家中開支用度有所了解,才能得知每月需要多少銀錢過日子。

“阿郎,你我既已成婚,往後柴米油鹽便得算計着過日子,我須要對府中的銀錢財務有個了解,也好做個盤算。”

“應當的。”李星回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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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末,清點長安侯府的財物完畢,用時不到一個時辰,其實也沒多少財物可清點,白銀只有兩百多兩。按照這個數目,長安侯府有人共計二十五人,每月吃穿用度花費,再加上工錢,這些銀子不能支撐一年。

衛長纓早就想到李星回的境況不好,但沒想到會是如此不好。也許這二百兩銀子夠普通人家用上幾十年,但對一個侯府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比如尚書府裏下人有五六十人,每月的開支在二十兩左右,而父親一年的俸錢也才是一百兩銀子,只夠五個月用度。

雖然除了俸錢,每年還有俸料、食料、衣物等發放,但折合銀兩也是不夠開支。

這缺的錢就需要自謀生路,因此尚書府在京畿外購置許多土地放出去,這樣才能使尚書府不至于入不敷出,甚至還有盈餘。

“君侯,陛下不是賞賜你很多財物嗎?”小珠感到不解,她聽說李星回的聘禮是一把黃金匕首,那時就很疑惑,只是不便說出來。

雖然昭元帝具體賞賜多少財物,小珠并不知情,但總該不止二百兩銀子吧。

李星回望着衛長纓臉紅了,小珠這句話他不知如何回答。

小珠咬着唇,前夜李元青将小珠叫到自己的房間,原來衛尊始終對李星回不放心,但陪嫁到長安侯府的只有小珠,衛尊便令小珠暗中監視李星回,若李星回有個風吹草動就向他禀告,這樣他來個先發制人,大義滅親。

“他總不會把陛下賞賜的財物藏匿起來了吧?那這樣也太過份,纓娘不嫌棄他降臣的身份,他卻讓纓娘剛嫁來就餓肚子。”

一時場面甚是尴尬,衛長纓猜測李星回等人初來大周,不懂中原物價,被人所騙才致財物有限。

赤骨看到李星回難堪,他心中不爽,咳嗽一聲,道:“夫人,陛下确實賞賜君侯許多財物,但君侯将它們都分給族人,侯府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用度。”

“為什麽要分給族人?”小珠還是不解。

“小珠,你別問了。”衛長纓趕緊制止她。

赤骨更加不爽,他無視李星回打過來的眼色,甕聲甕氣地道:“君侯說,那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才能來到中原,他看待他們就像家人一樣,他有照顧他們的責任。”

小珠臉紅了,揪着衣角,嘴唇嗫嚅不知如何是好,她剛才還在想是李星回把財物故意藏匿起來,可見是她枉做小人了。

“阿郎,你做得很對,那些跟随你來到中原的族人,你有責任照顧他們周全。”

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北狄人都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可李星回卻是對族人有情有義,不知多少中原人不如他有這份心和責任感。

李星回喜不自勝,只感嘆自己幸運,得遇上衛長纓這樣善解人意又美貌的妻子。

“阿郎,你的族人住在何處?”

不等李星回回答,赤骨便搶着道:“我們跟着君侯一起來的族人有一百多人,君侯将他們安置在城外的白柳樹村。”

衛長纓略為思索,便道:“阿郎,此時我與你去白柳樹村看望你的族人。”

昨夜新婚,衛長纓也未得空與李星回的族人有所寒喧,她既然嫁李星回為妻,自然要待他的族人如自己的族人一般。

“好!”李星回高興壞了。

衛長纓令小珠去開了自己的箱子,從裏面取出了一些布匹綢緞,各色裁剪成十尺一塊,三色一卷各用紙包起來,系起紅絲線。

小珠有些心疼,本來李元青就防衛長纓防得緊,生怕衛尊多給她嫁妝,這些布匹綢緞都是在李元青過目的情況下裝起來,數目也不多,送給李星回的族人後基本上不剩什麽。

但衛長纓執意如此,小珠也不敢勸,只是替衛長纓委屈,君侯夫人的好日子沒享受到,還要倒貼自己的嫁妝。

衛長纓将果品和糕點也各分裝許多,便讓李星回搬到馬車上,共裝了三架馬車。

每架馬車都是兩匹高頭大馬,最前面的馬車是空的,衛長纓正要踏上馬車,李星回卻伏下身,雙手掌心朝上并攏。

“長纓,你踩在我的手上去。”

馬車雖高,衛長纓其實不用腳凳也能上,但她還是踏着李星回的手上了馬車。

她相信李星回的力量,他的雙手可以安安穩穩地托起自己的身體,甚至是整個生命。

李星回坐在馬車前,鞭子一揮,駿馬仰頭長嘶一聲,踏出四蹄向前奔去,赤骨等三人駕馬車尾随其後,很快出了城。

此時正值仲春時節,城外草長莺飛,綠樹郁郁蔥蔥,繁花争奇鬥豔,各種花香諸如梨花香、桃花香、杏花香,甚至是淡淡的青草香,順着被風拂起的簾子撲入衛長纓的鼻端。

衛長纓不禁心曠神怡,忽然李星回挑簾而進,便坐在她的身畔。

強烈的陽剛氣息如同飓風刮至,鼻端的花香被遮掩,衛長纓白皙的面孔轉而浮上紅霞。

“你怎麽進來了?不用趕車嗎?”

“不用,老馬識途,它們會自己走。”

他直愣愣地盯着衛長纓瞧,眼珠仿佛定住,衛長纓更加面紅耳赤,索性撇過頭去看馬車窗外,但李星回卻扳過她的頭。

“長纓,我總是看不夠你,想要多看你幾眼。”

“等日子久了你就不想看了。”衛長纓故意激他。

“不會,我要麽不看,要麽就看一輩子。長纓,從昨日到此刻,我心裏都充滿慶幸。真的,我很慶幸,我何德何能娶你做我的妻子?我像做夢一樣,有時真怕這就是一場夢,醒來你就沒有了。”

他神色誠懇,每個字眼都說得極慢,吐詞清晰,好像生怕衛長纓聽不懂似的。

“這不是做夢,此刻你便是睡着了,醒來還能瞧到我。”衛長纓被他的神色感動,瞧着他額頭上滲出的一滴晶亮的汗漬,衛長纓輕輕地用袖子拂去。

李星回抓住她的手,順勢将她擁入懷中。

兩人的臉只隔着兩三寸的距離,彼此的眉目一覽無餘。

衛長纓在他的注視下閉上眼,他看她的目光總像野狼一樣,仿佛要吃掉她似的。

那炙熱的火風撲面而下,在薄薄的面頰燃燒,然後嘴唇上燒着了。

“啊——”

衛長纓輕輕叫了一聲,睜開眼。

“怎麽了?”李星回不解。

衛長纓摸了摸嘴唇,道:“你的胡須紮到我了。”

豐潤的唇瓣上有一個淺淺的小印痕,果然是被胡須紮到了。

“哈哈。”李星回也伸手去摸嘴唇,唇上的胡茬極硬,根根像鋼針一樣。“回去我就把胡須刮了。”

他粗厚的手都覺得胡須太紮,莫說是衛長纓這嬌嫩的肌膚。

“不要。”衛長纓輕輕搖頭。

“會紮你的。”李星回不解。

衛長纓手指撫上他的嘴唇,那硬硬的胡須紮着她的指腹,有些疼意,但心裏卻很快樂。“我不要你刮胡須,我中意你有胡須。”

如果沒了這胡須,大草原上的雄鷹就如同失去展翅高飛的翅膀。

這又硬又紮手的胡須是适合李星回的。

她的手指繼續撫弄李星回的胡須,然後又去觸他的面頰,他面上的皮膚很粗糙,摸起來也有刺痛感,仿佛有沙粒。

可這粗糙不光溜的面孔,居然也能生出俊朗的五官,甚至一點都不妨礙他的英俊。

顯然,男人的英俊并不依靠皮膚的光潔,也不是一白遮三醜。

在未見到李星回之前,衛長纓不能想象得出世上還有這樣一種俊法。

用來形容美男子的詞,如面如冠玉、玉面朱唇、唇若塗脂等等,這些都是和李星回無關的詞。

李星回的英俊是一種原始粗犷野性之美,是一種未經雕琢的璞玉之美。

兩人正在情濃意濃,這時馬車外馬聲嘶鳴,接着一個女人的聲音斥道:“什麽人敢阻齊國夫人的馬車?還不快點滾開。”

衛長纓和李星回在馬車裏聽到,皆是一怔。

“長纓,我出去看看。”

李星回掀開簾子下馬車,便被眼前一匹駿馬吸引,這匹白馬全身毛發如雪,沒有一根雜色,四肢修長結實,身姿俊美矯健。

北狄多名駒,李星回自小就識名駒,一眼看出這竟是一匹非常難得的寶馬。

只是可惜的很,這樣一匹寶馬卻只用來拉馬車,未免暴殄天物。

“你沒長眼睛嗎?趕緊讓出道給齊國夫人的馬車通過。”

李星回這才發現前面裝飾華麗的馬車,正攔在小路中間,兩側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離。

這條鄉路雖不寬,平常也容得下兩架馬車同時通行,只是這架馬車比普通馬車要寬出許多,這才堵住路。

“你沒長耳朵嗎?”

一根馬鞭便向李星回面上揮過來。

破空聲如毒蛇吐信的聲音,令人膽寒,李星回面不改色,身形未動,略一伸手便将鞭尾給拽住。

用馬鞭打他的是名圓臉女子,在她身畔還有一名女子,皆是煙青色襦裙,梳着雙丫髻,發髻上綴着流蘇,瞧其妝扮該是婢女。

“你好大的膽子,還不放鞭子?”圓臉女子大聲喝斥。

李星回見她是女子,也不好對她怎樣,便就松了手,沒想到那圓臉女子一直在用力扯鞭子,李星回這邊一松手,她那邊用力,力道交錯,圓臉女子便向後仰倒,竟從馬車摔下來。

頓時仆骨等人都哈哈大笑。

圓臉女子爬起身,顧不得拍衣裳上的灰塵,氣呼呼地指着李星回,道:“你膽敢欺負齊國夫人的人,你定是不想活了,你等着受死吧。”

李星回沒把圓臉的婢女的威脅放在心上,他不認識什麽齊國夫人,也未聽說過。

不過,他不會與女子計較,讓路也無妨。

可是他一轉身,從那華麗馬車裏又傳出女子的嬌叱聲,這聲音嬌嫩無比,頗為酥媚。

“站住。”

霎時兩名婢女把李星回前後圍住,阻止他離開。

“別想走,你敢欺負齊國夫人,就別想走,今天你要是不向齊國夫人磕頭認罪求饒,就別走。”

圓臉婢女在衆人面前出了醜,說話就特別嚣張,企圖挽回一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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