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個多時辰後,馬車在齊國夫人府前停下,李星回扶着衛長纓下馬車,兩人才只走出一兩步便被幾名仆從攔下,這幾名仆從皆清一色的紅色襕袍,身形高挑,模樣都有幾分英俊,但神态之間卻是頗為嚣張。

“閑雜人等不許在齊國夫人府前停留,快走。”

他們雖是在喝斥,但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衛長纓的面孔上,因此喝斥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李星回向他們抱拳,道:“煩請各位通禀齊國夫人,就說長安侯李星回攜夫人衛長纓前來賠罪。”

“賠什麽罪?齊國夫人不見任何人。”衆人依舊無禮,可眼神還是舍不得從衛長纓的面孔上移開,他們自以為齊國夫人美若天仙,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齊國夫人更美的女子。

李星回見他們氣焰淩人,便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休得在此喧嘩!齊國夫人豈是你們随便見的。”衆仆從鼻孔朝天,仍是喝斥他倆離開。

李星回氣得火冒三丈,如果按他以前的脾氣,這些人只怕早就血濺三尺。可自從突遭變故後,他為人平和許多,也不輕易露出本性。

他握緊拳頭,手不由就按在腰間的彎刀上。

衛長纓見他動怒,慌地按住他的手,向那幾名仆從道:“我們是來見齊國夫人,若你們阻攔,以後齊國夫人知道此事必會責罰你們。”

齊國夫人在京畿的名聲并不好,恃強淩弱,橫行霸道,屢次與皇親貴族發生沖突。其手下的豪奴也仗着齊國夫人,也時常構陷得罪過他們的文武百官。

她這話說出,幾名仆從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名稍年長的道:“請長安侯和夫人在此等候,小人就這去通傳。”

這些仆從知道自己得罪別人不要緊,可要是惹惱了主子便沒好果子吃。

齊國夫人的脾氣沒人摸得準,那比變天還要捉摸不透,如果真應了衛長纓的說法可是自讨苦吃,索性便進去禀報,那麽齊國夫人見與不見,那是齊國夫人的事。

李星回見那仆人進去通傳,壓低聲音道:“長纓,還是你會說話。”

衛長纓嫣然一笑,也低聲道:“不是我會說話,是我拿準這些奴仆們的心理,他們欺軟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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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齊國夫人會見我們嗎?”

“若那股流言真是齊國夫人所為,她必會見我們。”

兩人小聲議論,那幾名仆從仍是盯着衛長纓看,只見她輕笑嫣然,燦如朝霞,皎若明月,無限風情藏于眼角眉梢。

稍過半晌,門前傳來腳步聲,見那名通傳的仆從出來。

“長安侯,夫人,你們請。”說話間,那仆從的語氣也客氣許多。

李星回挽着衛長纓的手,從容地從衆人中間走過,當他們進門後,外面的仆從的視線還在追随衛長纓的身影,以至于走了很遠還能聽到他們的贊嘆聲。

齊國夫人府邸十分豪奢,從正門進來便是一個偌大的空曠庭院,足有兩三畝的樣子,這個大小差不多是十來戶人家的屋子大小了。

府中遍植高大樹種,葉茂參天,濃蔭密布,走在樹下倒也覺陰涼舒适。

衛長纓些微瞧了一眼,這齊國夫人府一眼望不到頭,比起王府還要大出不少,雕梁畫棟,好幾處驚人的布景。

“陛下也是當真寵愛郦貴妃,否則不會給齊國夫人如此殊榮。”衛長纓心下忖道。

要知王府規模也只是百畝大小,齊國夫人府少說也是逾制了。

“齊國夫人就在前面的花園裏。”那仆從伸手指向前方。

前往花園的青石板小徑上有幾名婦人在打掃,看到來了人,便趕緊停住掃帚侍立一旁。

李星回暗覺奇怪,這齊國夫人裏男性仆從皆穿着绫羅綢緞,為何幹這些粗使之活的卻是女性,偏還只是穿着普通粗麻衣裳。

花園裏的景致不錯,衛長纓一眼就看到好幾盆名貴蘭花,一看便是知是宮中之物,料得是昭元帝賞賜。

遠遠地看到一名女子背對他們,坐在在前面的八角涼亭裏,那仆從沒再繼續往前走,而是站在樹蔭裏。“那就是齊國夫人。”

夫婦倆向涼亭靠近,忽然那女子轉過身來,手中彎弓射箭。

箭向衛長纓射來,說得急那時快,李星回伸手一抓,便在那箭離衛長纓還有一尺距離時抓住箭柄。

李星回握着箭柄,略一用勁,那箭便斷成兩截。

“長纓,沒傷到你吧?”

“沒有。”衛長纓笑逐顏開。

李星回将手中的斷箭擲在地上,道:“這齊國夫人如此歹毒,想置你于死地,我們不見她也罷。”

“沒事,我們先見她,看她如何說,目前我們也不能斷定流言是齊國夫人所為,待我先試探她,這樣阿爺那邊也好找出源頭。”

“我擔心她會傷害你。”李星回眉頭蹙緊。

“有你在,她豈能傷我?”衛長纓心中甜絲絲,果然她沒看走眼,李星回是能護她性命。

兩人低語,涼亭裏的郦君月眉頭緊蹙,咬牙切齒,她眼見兩人挽手前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妒意,便向衛長纓放出冷箭。

“齊國夫人。”衛長纓向她颔首行禮。

李星回也拱手相向。

今日郦君月沒有着男裝,而是梳了高椎髻,鬓旁斜插一株碗口大的白玉牡丹,兩耳垂了步搖,比起那日多了幾分妩媚婀娜。

郦君月聽到下人說長安侯李星回和衛長纓來府中賠罪,便猜測他們已知曉市井中流傳之語,必是因此事前來,多半是希望自己高擡貴手。

她心下得意,終于讓這兩人向她低頭了。

此刻,郦君月見李星回臉上神色似有不耐,心中又冒出無名怒火,道:“你們不是來向我賠罪的嗎?那就趕緊賠罪,我聽着。”

衛長纓略微躬身,道:“前兩日我們夫婦擋了齊國夫人的馬車,心中甚有不安,因此特來府上向齊國夫人賠罪。這有一幅柳之元的《菊花賦》真跡,聊以作為向齊國夫人賠罪之禮。”

說着,衛長纓便示意李星回将《菊花賦》呈給齊國夫人。

李星回雙手托起《菊花賦》,道:“請齊國夫人笑納。”

郦君月瞧着他手中托着的卷軸,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道:“你托那麽遠,我拿不夠,怎麽還要讓我移步嗎?這就是你們的賠罪?”

“抱歉。”衛長纓趕緊道歉。

李星回強忍怒火,只得向前移近三步,道:“請齊國夫人笑納。”

郦君月又白了他一眼,道:“拿不夠。”

李星回又向前兩步。

郦君月仍是不吭聲。

李星回第三次又向前兩步,這次他走到郦君月的身畔,兩人隔了不到半尺距離。“請齊國夫人笑納。”

郦君月哼了一聲,伸手接過畫軸,她打開來随意瞟了一眼。柳之元的《菊花賦》她還是知道的,只是素來對這些字畫不感興趣,随手向外一扔。

“什麽鬼畫符,我才不要。”

李星回慌忙接住,他将字畫卷好,連看都不看郦君月一眼,拉住衛長纓的手,道:“長纓,我們回去。”

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女子,氣得他直想把她揍上一頓,但他又無論如何不能向女人動手,也只能忍住。

衛長綱也被郦君月氣到,這可是生母的遺物,世上也就只有此一幅《菊花賦》,而這郦君月居然當垃圾扔棄,真是忍無可忍。

郦君月見他們離去,哼道:“既然是你們賠罪送我之物,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你們根本就不成心來向我賠罪的。”

兩人不理她,走出兩三丈之遠,郦君月又冷笑道:“你們盡管走好了,我待會就進宮告訴陛下,說李星回是北狄在大周的內應……”

話未說完,衛長纓停住腳步。

“長纓,我們走。”李星回看出郦君月是故意刁難。

衛長纓搖了搖頭,确實,《菊花賦》送給郦君月理應随她處置,而自己是不應幹預的。今天,她與李星回都不免有些負氣了。

她拉着李星回又走回涼亭前。

“齊國夫人,你說的對,《菊花賦》既以贈你,自由你處置。阿郎,你把《菊花賦》呈給齊國夫人。”

李星回沒有動,如果《菊花賦》是自己所有之物,那他也可以任由郦君月處置。但這是衛長纓生母的遺物,他不允許有人糟踐這幅字畫。

郦君月見衛長纓服軟,可又見李星回巍然不動,臉帶殺氣,遂道:“呵呵,長安侯的氣性很大啊!怎麽想揍我啊?”

“阿郎……”衛長纓忙向他使眼色。

李星回一手握緊拳頭,逼視郦君月道:“是不是你故意在市井放風污蔑我?”

郦君月哼了一聲,道:“誰說我是故意污蔑你,你本來就是北狄的內應,假意歸降大周,與北狄暗通曲款,謀奪我大周江山。”

“你……”李星回不善于與人争執,氣得手背青筋暴突。

衛長纓見狀,道:“齊國夫人,凡事沒有證據而說,皆是污蔑。陛下乃是賢明之君,他絕對不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你看陛下會不會相信?李星回就是別有用心,他假意歸降,目的是和北狄的大單于裏應外合。”

自古皇帝就多疑心,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如果關系到皇權江山,即使只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也會被當成真事來辦。

大周朝□□英明神武,開疆辟土,功與三皇五帝相提并論。可後來一術士算出将有人取大周而代之,因此□□皇帝殺掉近千人。

況且北狄一直是大周北部隐患,昭元帝心中也必對李星回有防範。

“齊國夫人,你有什麽要求可以說出來?”

衛長纓斷定,郦君月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必定是有什麽要求。

郦君月又哼一聲,猛翻白眼,道:“衛長纓,你還算聰明。好吧,只要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讓那些人不要胡說八道,以後陛下問起,我也可以承認是我找人散布的。”

“齊國夫人,你就不怕我們将你說的這些話告知陛下嗎?”衛長纓聽她承認陷害李星回,胸口怒火大熾。

“我才不怕,陛下不會相信你們,他只相信我。而且這些事,陛下表面說不相信,但心裏也會相信。”

衛長纓抿緊唇,郦君月拿準了當皇帝的心。“齊國夫人,你說吧,有什麽要求?”

郦君月打量着衛長纓,這張面孔确實比她美得多,比她的親阿姊也要美,她看着就來氣。她咬着牙又去看李星回,李星回沒有看她,略微側着身體。

她看到那俊朗的側顏,鼻梁如山峰般挺拔,整張臉仿佛是畫師雕刻出來的那般,既突兀,又恰到好處。

“衛長纓,李星回,我要你們兩個和離,馬上和離。”

話一說完,四周一片死寂,衛長纓以為自己聽錯了,向李星回投去詢問的眼神。

“你想做什麽?”李星回的手不覺按在了腰間的彎刀上。

郦君月昂起頭,直視他道:“李星回,我要你和衛長纓和離,你聽清楚沒有?”

她生性惡毒,只要別人不幸福,她就開心。她眼見兩人恩愛,那自然就要他們和離了。

李星回沒再理睬郦君月,他挽住衛長纓的手,柔聲道:“長纓,我們該回家了。”

他的神态極盡溫柔,聲如春風,郦君月竟看呆,那樣粗犷又帶着滿身桀骜不馴的男人竟能說出如此溫柔的聲音,她想起李星回對自己要動刀子,卻對衛長纓極盡溫柔,心中更氣了。

“李星回,我現在就進宮告訴陛下……”

兩夫婦沒有回頭,對郦君月的威脅恍若未聞。

“來人,給我抓住他們。”郦君月氣得大叫,她生平最恨別人無視她。

從花園裏立即沖出來十幾個手持棍棒的仆從,個個面帶煞氣,手中棍棒刀劍亂舞,将李星回和衛長纓團團圍住。

“抓住他們。”郦君月大喊。

“阿郎。”衛長纓握緊李星回的手,她常年在深閨中,并未遭遇這些,心中不禁有幾分害怕。

李星回摸了摸衛長纓的面頰,細膩的皮膚上微微出了冷汗。“長纓,你到我背上來。”說着,他将手中的畫軸插到胸前的衣襟裏,便蹲下了身。

衛長纓依言爬上他的後背,李星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腿起了身。

“長纓,你把眼睛閉上,等我讓你睜眼時你再睜開。”

“嗯。”衛長纓閉上眼眸,将頭靠在他寬厚的肩上。

李星回左手從腰間拔出彎刀,橫在胸前,向前邁去。

他原來生性好鬥、好狠,決不服輸,可自從來到大周後他便收斂了本性,變得沉穩,彬彬有禮,和那兇狼一般的少年相去甚遠。

只是,他能忍別人辱他,但決不容忍有人辱衛長纓。

彎刀在手意味着流血,李星回不願意衛長纓看到,他記得他第一次見血時,還做了好幾天的噩夢。衛長纓是他心中的神,神是不應該見到血的,神只應該見到太陽、月亮、雲彩和鮮花。

郦君月瞧到他背負衛長纓,一手持刀,神色之間毫無狼狽,猶如猛虎傲視世間衆生,那副不屑的姿态不禁令郦君月動容了,但也更氣了。

“你們這些狗奴才,快給我抓住他們。”

郦君月見這些仆從只敢吆喝,卻不敢動手,氣極敗壞。

衆人哪敢動手,他們并不懂武功,只不過仗着人多勢衆,有些蠻力罷了,但面對的是李星回,那周身的氣勢就讓他們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成了刀下魚肉。

他們只是吆喝着,棍棒向李星回打去,但卻離他有着幾尺遠的距離,傷不着李星回分毫。

郦君月瞧着李星回的身影,暗道:“原來他如此勇猛,怪不得我在京畿沒發現有比他出色的男子,可他怎麽卻娶了衛長纓?”

她越想越氣,罵道:“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這麽多人還打不過他一個人嗎?今天誰要是不給我上,我馬上把他趕出去。”

但是,衆奴仆們還是不敢上,性命要緊,只是吆喝助威。

李星回毫不為動,這些人不過是虛張聲勢,他背着衛長纓向前走去,那些仆從紛紛後退,就是不敢阻住他的去路。

眼見着李星回要走出花園,郦君月無計可施,又恨這些奴仆貪生怕死,大聲道:“你們今日要是把他們抓住,每人賞黃金一千兩。”

果然衆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千兩黃金這可是一輩子意想不到的財富,人為財死。

衆奴仆們相互看了一眼,舉起棍棒刀劍終于向李星回沖去,只見刀光火石之間,什麽也沒看清,只聽噼裏啪啦數聲巨響,衆奴仆們倒在地上,手中的棍棒已經斷成兩截,不住地發出哎喲□□聲。

李星回背起衛長纓,頭也不回地踏過他們的軀體向前走去。

其中有一名仆從想從他背後襲擊,舉着半截棍子向衛長纓的頭部砸去,但李星回似乎背後長了眼睛,倏地轉身,手中彎刀的刀柄便磕在那仆從的下颌骨下,頓時那仆從下巴脫臼,痛得哭爺喊娘。

“李星回,李星回。”

身後郦君月喊得聲嘶力竭。

“李星回,我此刻就去宮裏見陛下。”郦君月緊緊咬住嘴唇,唇上被咬出血猶自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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