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未亮,衛長纓和李星回動身去丹丘山,據李星回講丹丘山下有片幾萬畝的草地,他便想将這片草地用來建養馬場,發揮北狄人牧馬放羊的本事。
只是這片草地屬于河溯王李傀王所有,而之前李星回也同李傀交集過,李傀始終不肯出售這片草地。
衛長纓便想先去草地瞧瞧,如果适合養馬,就去求自己的父親出面。
小珠準備幹糧和水放在馬車裏,還特意抱了一條厚褥子鋪在馬車中,免得途中颠簸。
忽然赤骨走過來,一聲不吭在馬車裏放了幾袋牛皮囊盛的馬奶酒,以及幾塊煮熟的牛肉。
小珠不滿地白了他一眼,悄聲對衛長纓道:“瞧他沒禮的樣子,都不和你打聲招呼,君侯也不教教他。”
自從小珠陪嫁到長安侯府,就一直與赤骨鬥氣。
赤骨話不多,沉默寡言,總卻總是不失時機用言語戳小珠一下,氣得小珠怼他,他又偏不言語,弄得小珠怨氣無處發洩。
“纓娘,你帶我一起去吧,我可不想瞧他這張臭臉,好像誰欠他錢似的。”
衛長纓輕輕發笑,道:“你不看他便是,可你又想看他。”
“誰想看他?雖然他生得好,可黑不溜秋的,我才不想多瞧他一眼。纓娘,你就帶我一起去吧,我在府裏準要和他吵起來。你看,長安侯府裏都是北狄人,你若不在,我可不得被他們欺負死。”
“小珠,赤骨可不是那種人。好了,小珠,我相信你的本事,馴服赤骨指日可待。他可是個好男人,你要把握。”
衛長纓雖嫁入幾日,但冷眼瞧赤骨竟是忠心耿耿之人,和小珠一樣脾性。
“打住,纓娘,你可不要有這樣心思,我才不嫁北狄人。那赤骨牛高馬大的,胳膊粗得能捏死我。”小珠吓了一跳。
“你呀,好好想想吧!”衛長纓又安撫小珠幾句便上了馬車。
李星回戴了鬥笠,坐在前面趕車,到西華門時城門正好開禁,他待城外的老百姓先入城來,這才趕着馬車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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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進城是為了讨生活,一刻鐘都不能耽誤他們。
出城後天光漸亮,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衛長纓從馬車裏出來,坐在李星回的身畔。
“長纓,這外面颠,你還是坐裏面。”
“坐外面好透氣。”
曠野裏帶着泥土的清香,和着露水的氣息,是城裏聞不到的,它不是花香,卻比花香更提神,微風拂過後令人神清氣爽。
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兩個扛着鋤頭的農夫經過,向他倆投來驚訝的目光。
李星回放下馬鞭,從袖中取出鷹骨笛,吹起曲子。
激烈昂揚的笛曲,仿佛萬馬奔騰,很容易讓人心血沸騰,衛長纓在笛聲的帶動下忍不住想跳舞,只有跳舞才能将內心興奮表現出來。
她爬起身,想要在車板上跳一支舞。
“小心。”李星回伸手去抓她的腳。
“我要跳舞。”
“別跳了,這上面危險。”
“不啦,我要跳。”她嘟起唇撒嬌。
“好,那你只跳一下就行。”李星回哄她,不知怎的他完全舍不得拒絕衛長纓,她是他心底唯一的慰藉。
衛長纓笑靥如花,站在車板上翩翩起舞。這車板雖只有四尺來寬,但衛長纓學過鼓舞,可在一尺寬的小鼓上起舞。
她揮舞衣袖,在車板上旋轉,李星回一邊吹笛,一邊注視她的舞姿。
柔軟的身姿宛若春風拂動花枝,眼波千回百轉,柔情似水,眉梢盡顯妩媚嬌羞。
忽然馬車猛地一震,車輪軋到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車體微微傾斜,衛長纓的身子向馬車外倒去,瞬間李星回飛身而起抱住衛長纓,兩人一齊摔到馬車下。
在落地的剎那,李星回将衛長纓的身子往上托,他的身子向下翻轉,只聽砰地一響,李星回的後背結結實實砸到草地上。
衛長纓驚魂未定,臉色煞白。
“長纓。”李星回摸着她的面頰,她的肌膚出了冷汗。“沒事吧?”
“我,我沒事,你呢?有事嗎?”摔倒時,她趴在李星回身軀上,只稍微感覺到一絲震動。
李星回撩起她鬓前細軟的發絲,笑道:“我當然也沒事。”
“可你摔得很重!”衛長纓咬唇。
“我皮厚肉粗摔着沒事,在北狄,哪天不要從馬上摔下來幾次,我們從小就摔習慣了,不礙事。”
衛長纓定定地瞧着他,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讓她如此有安全感,被保護着,這種感覺即使是親生父親也未給予過。
她嘴角輕輕一彎,眼中滿含羞澀,臉頰紅透了。
“長纓,你這樣真美!”
李星回撫觸她的面頰,滾燙的肌膚在手心裏擦起火,他猛地一翻身,便将衛長纓壓在身下。
“你……”衛長纓瞪大眼,這青天大白日的。
李星回撲哧笑出聲,道:“別害怕,我不做什麽。”他說着不做什麽,但卻毫不遲疑地親吻衛長纓的唇,那芬芳的唇有解渴的功效。
這時馬似乎發覺主人不在車上,邁開四蹄又跑回來,嘶嘶長鳴。
李星回起身,将衛長纓攔腰抱起,大步向馬車走去。
衛長纓滿臉紅暈,依偎在李星回的懷中。“我,我重不重?”
“不重,很輕。”
這樣柔軟的身子哪來的重量,就像一片羽毛那樣輕,他單手抱她都不會費力。
李星回将她放到馬車車廂裏,道:“好好睡一會,閉上眼,等你睡醒就到了。”
衛長纓閉上眼。
但一會她又睜開眼,瞧到李星回還在身畔,反而眼睛睜得更大。
“乖乖閉上眼睡。”李星回俯身向她眼睛裏吹氣。
眼睛裏酥麻麻,一股熱風在眼眶裏飄蕩,整張臉都熱起來,衛長纓剛褪下去的紅暈又悄然爬上來,仿佛染了胭脂,嬌羞怯怯。
她像一株花,可花也無她這般美麗。
“我要……”李星回假裝去解她的衣帶吓她。
“啊——”衛長纓趕緊按住他的手。
“快睡。”
衛長纓嗯了一聲,又閉上眼。
李星回仍是坐在她身畔,許久衛長纓沒睜開眼。
簾子被春風拂起,那濃密的睫毛随風舞動,李星回俯下身,輕輕在她眼睛上一吻。
“好好睡。”
李星回心中有不舍,但他還是掀起門簾出來,坐在車板上趕車。
沒一會簾子又被挑起,衛長纓又從車廂裏出來,李星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不困嗎?”昨夜收拾行李睡得晚,今日又起了大早,滿打滿算也只睡了兩個多時辰。
困是有些困的,衛長纓兩眼鳏鳏,她挨着李星回蜷縮下來,頭枕在他的腿上,緩緩閉上眼。
這次衛長纓真的睡着了。
“長纓。”李星回滿心滿眼的欣慰和滿足。
馬車向荒蕪人煙的原野深處駛去。
午後抵達丹丘山下。
依着兩百多裏長的丹丘山下,有着數萬畝的平原土地,從山中發源出來的水在山腳下形成巨大的湖泊。雖然這塊土地遠不能和北狄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相比,但足夠上千匹駿馬馳騁。
如果能夠将這塊土地買下來,族人們便可以遷居至此,再次過上放牧的生活。
衛長纓躺在草地上,妖嬈的身姿被花海淹沒,她睡着很香甜,以至于李星回将她放在草地上都沒醒來。
不知何時臉上濕溚溚,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舔自己的面頰,頓時衛長纓從夢中驚醒了一大半。但她馬上想到,準是李星回這個登徒子趁她睡着了輕薄。
她閉着眼,伸手推了推,只覺手心觸及之處毛茸茸,吓得趕緊睜開眼,只見一匹馬正伸出長舌頭在她面頰上舔來舔去。
衛長纓臊得面紅耳赤,原來是匹色馬。
她爬起身向四周觀望,原野茫茫,綠草如茵,各種不知名的野花竟相綻放。
遠處的山尖白雲缭繞,一條山溪歡奔入山腳的湖泊,潔淨的湖水猶如一面鏡子倒映出碧藍的天空。
馬車被卸下來,李星回蹲在草叢不在做什麽。
“阿郎。”衛長纓叫了一聲。
李星回正在采野花,聽到衛長纓的聲音便擡起頭,他像一匹快樂的野馬,手裏拿着花,向衛長纓飛奔而去。“長纓。”
原野上回聲響亮,仿佛有無數個人在呼喚衛長纓。
衛長纓也向李星回跑去,幾丈的距離,頃刻之間就到了。李星回抱起衛長纓的腰肢飛快地旋轉,把衛長纓甩得幾乎要飛起來。
良久李星回才放下衛長纓,将手中的一束野花遞給衛長纓,笑道:“長纓,最美的花送給世上最美的你。”
衛長纓接過花低頭品聞,這些野花其實也沒什麽香氣,但她仿佛聞到濃郁醉人的花香。“阿郎,你給幾個女子送過花?”她狡笑。
“你一個。”除了衛長纓,李星回沒送花給女人,倒有很多女人給他送花。
在大草原上,女子們将采摘的鮮花編成五顏六色的花環,送給她們心中的勇士。
衛長纓歪頭一笑,向馬跑過去,翻身上馬。“駕。”
李星回瞧着她遠去的背影會心地一笑,等到衛長纓跑遠,他才跨馬去追。
她跑不出他的眼睛。
赤紅馬在原野上縱橫,李星回很快追上衛長纓,兩人并辔而行。
“北狄的草原也是像這樣嗎?”
“比這裏更寬廣,無邊無際,天有多大,草原就有多大,遍地野花。”
衛長纓不禁神往,那是她從未抵達過的地方。“在北狄,有什麽節日?你們有什麽活動?”衛長纓充滿對那片大草原的好奇。
“有好多節日,只要心裏快樂,每日都是節日。當然,我們最隆重的節日是十月的祈神節,這個節日是慶祝豐收,我們會進行各種比賽。”
“什麽比賽?”衛長纓更好奇了。
“賽馬、搬草垛、跳舞、摔跤、唱歌、射箭。”
衛長纓想了一會,其他比賽都明白,只是這個搬草垛是什麽回事。“搬草垛要怎麽比?”
“深秋時草原上便會下雪,我們會提前收割牧草,将牧草卷成一捆捆的草垛,以備寒冬時牛羊馬的草料。因此這個比賽是看誰的力氣大,在規定的時間內誰搬走的草垛最重。”
“那準是你贏了。”衛長纓微笑。
李星回呵呵笑,确實每次都是他贏,衛長纓說對了。
在那酷寒之地,男人的力氣才能保障一家人吃飽穿暖,因為在草原上只有力氣活。不但男人的力氣大,女人的力氣同樣大。
兩人騎馬沿着這片草甸轉了一圈,沿途打了兩只野兔,回來時便在湖邊就地掘坑烤兔肉。
夕陽已經落山,湖岸上的天空晚霞漫天倒映在清澈的水面。
衛長纓揩着水洗臉,一回頭只見李星回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她捧起一捧水向李星回灑去。
李星回沒有躲,水濺在他的笑容裏,使他的五官像上過色更英俊了。
“如果能回北狄,你會回去嗎?”衛長纓問出心中埋藏的問題,畢竟中原不是李星回的故鄉,也許有一天他會回到北狄。
李星回将手中用樹枝插着的野兔翻了一個面,清亮的油漬從烤得焦黃的肉上滴下,落在火中滋滋地作響。
“如果有你,我就不會回北狄。”
“這和我有關嗎?”衛長纓不解,她嘟起唇道:“我不會阻止你回北狄。”
“如果我要回北狄,是一定要帶你走,可北狄不像中原,你會不适應那裏的氣候,在那裏半年時間飄雪,沒有中原的山青水秀,風景如畫,甚至沒有一株高大的樹。總之,在中原有的,在北狄都沒有。”
衛長纓愣了愣,她未想得如此深,過了一會又道:“可清玉公主不也在北狄十年了,她能适應,我也可以。”
“長纓,你本就生長在這四時輪轉的中原之地,錦衣玉食,可到了北狄,你就只能飲馬奶,穿的是又粗又硬的獸皮,住的是穹廬,讓你受苦我于心何忍?甚至我擔心你承受不了北狄的風雪,那時我會追悔莫及。”
試想一株嬌花又如何在酷寒之地生存,那會催折她的。
衛長纓眼圈發紅,但她馬上又嘟起唇,道:“我行,我行的,今晚我們就住在這裏。”
“好吧,今晚你就試試住帳篷。”李星回笑了。
天黑前李星回紮好了帳篷,預計到今晚可能不能如時趕回,赤骨便事先準備帳篷放在馬車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曠野裏風大,李星回細心地把帳篷的每個角都埋在泥土中,以免被風刮走。
衛長纓坐在帳篷裏不停地抓手,又去撓臉。
“怎麽了?”
“有好多小蟲子咬我。”
白天時衛長纓還不覺有小蟲子,可這天一黑,小蟲子就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手背上被咬了幾個小包,臉上就比較慘,至少咬了十多個。
李星回取出火折子,對着她的臉一照撲哧笑開,按住她的手笑道:“別撓了,會抓破皮留疤的。”
吓得衛長纓不敢撓了,但小蟲子還是圍着她嗡嗡叫。
“沒蟲子咬你嗎?”
“當然沒有,我皮厚肉粗,又臭,蟲子不咬我。”
衛長纓假裝不高興哼了一聲,道:“北狄的小蟲子多嗎?”
“多,成群結隊的,那你還要不要去北狄?”李星回壞心地吓她。
“去啊!我會帶着檀香熏蟲子。”衛長纓不無得意,大活人還能被小蟲子吓退麽,多的是辦法對付小蟲子。
李星回嘿嘿地笑,不知怎的他還想吓這個美貌女子,道:“北狄還有蛇,有時睡到半夜裏,蛇就鑽到褥子裏。嗯,還有狼,它們會守在穹廬外,只等你出現它們就……”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星辰發光,衛長纓怔怔地道:“我才不怕,不是還有你嗎?”
看來是吓不住她。
“那我們安歇吧!”
衛長纓和衣躺下,為免被蟲子咬,她特意在面上蓋了一張絹巾。
李星回悄悄揭起絹巾向裏看,什麽也看不清,但他卻準确無誤地碰到嬌嫩的唇瓣。
花香似的甘甜,滋潤着喉嚨裏的幹渴。
他的手壓在衛長纓的肩上,可就在這時耳畔感受到輕微的震動,頓時李星回一驚,伏下身側耳傾聽,震動聲越來越響,是有人過來了。
李星回迅速起身,掀開帳簾彎腰出來,還不等他站直身體,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撲面而至。擡起頭,只見一片巨大的黑影向他撲來,說得遲那時快,李星回伸出雙手,竟将那東西給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