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星回在山林中尋找野豬的屍體,丹丘山濕潤,雜草叢生,這野豬一倒下後便不見蹤影。李星回仔細地分開雜草荊棘搜尋,半晌工夫才發現那頭野豬。

這野豬比李星回預計的體形還要大,至少四五百斤,嘴角兩旁各有一根又長又尖的獠牙。

李星回俯身察視,這野豬一動不動,似乎是已經死了,他伸手去拔箭,手剛握住箭柄,那野豬突然睜開眼,後腿猛地一蹬。

霎時李星回吓了一跳,趕緊後退,那兩條粗壯的後腿才沒蹬到李星回。

憑這野豬的重量,若被它蹬到,少說自己的小腿要斷。

原來野豬報複性極強,它身中兩箭,自知難以活命,便裝死等待仇敵接近,以圖最後一擊将仇敵斃命。這猛地一蹬後,身體力氣耗盡,馬上就松軟下來,徹底死透了。

李星回舒了一口氣,沒敢再冒然上前,用弓推了推野豬的身子,确定死透後他才上前,将野豬扛在背後,抓住野豬的兩條前腿,趕緊往回趕。

趕到剛才的地方,只見衛長纓趴在草叢中,頓時李星回只覺魂飛魄散,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不能想。

他的手松開,野豬屍體從他背上滑下去,砰地一響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這一聲巨響,李星回才回過神,快速向衛長纓沖去。

衛長纓面向下趴在草叢中,草叢中恰好有一根藤刺,在她面頰劃出一道長及兩寸的血痕。李星回翻過她的身子,扶起她的頭,她雙眸緊閉,面色蒼白,額頭上滲出大顆的冷汗。

李星回在她鼻端觸了一會,呼吸稍亂,看樣子是累了。

他趕緊解下腰間的水袋,給衛長纓喂了一些,飲了水後衛長纓便悠悠醒轉過來。

“我,我,我怎麽了?”衛長纓還不知曉自己暈倒了。

“長纓,抱歉,我沒照顧好你。”李星回滿臉愧疚,今日他急着獵取野物,心思沒有太多放在衛長纓身上,以至于讓衛長纓疲累暈厥。

“不明白你說什麽。”衛長纓嘟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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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暈倒了,是我沒有關心你,我明明想得到你只是一個弱女子,怎麽能跟着我翻山越嶺,可我就是沒想到。我若是多回頭看你幾眼,你就不會暈倒。”

“不關你的事嘛!是我自己身體不行,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

上午從土地廟出來時,李星回也曾考慮過不讓衛長纓跟着,但他不敢把衛長纓一人留在土地廟。這深山老林中猛獸衆多,如果他不在廟中,這猛獸進入土地廟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他這才帶着衛長纓一起去行獵。

“你不是我的拖累,而是我的幸運,以後再不許你說是我的拖累。”

“嗯。”衛長纓笑出聲。

李星回刮了她的鼻梁,吐出一口長氣,天知道剛才他吓壞了,剛開始什麽都不能想,等回過神,腦中想的都是如果衛長纓死了那他該怎麽辦。

“長纓,我抱你去廟裏歇息。”

他抱起衛長纓,這柔弱的身子仿佛沒有重量,宛若停留在他懷中的蝴蝶一般。

到了廟裏,李星回并沒有将衛長纓放下,而是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讓我坐下來,不然你會累的。”

“地上硬。”

地面不光硬,還潮濕,有小螞蟻在爬。

衛長纓又笑了,靠在他胸前,笑道:“北狄的男子都像你這樣細心嗎?”

很難想象,在衛長纓的印象中,粗犷的北狄人應該是大而化之的,他們的心思不會太細膩,也不會對女人體貼。

“有的是,有的不是,和大周的男子一樣。”

衛長纓點頭,當一名男子深愛一名女子時,他的心思就會變得細膩,如若是不愛的人,或者愛的并不深,那他就不會如此細心體貼。

其實,女人對男人也是如此。

“長纓,你想睡就閉上眼睛睡,我會一直在這裏。”李星回柔聲道。

他只有在面對衛長纓時才會充滿了耐心,用着他想象不到的溫柔聲音說話。

衛長纓累到了極點,她閉上眼,瞬息之間她就睡了過去。

李星回見她頭埋下來,便知她睡着了,遂将她的身子往上抱了抱,盡量讓她睡得舒服些。他目不轉盯瞧着衛長纓的面孔,漸漸衛長纓蒼白的臉色轉為紅潤。

“我再怎麽心急,也要先顧着長纓。”

他背靠在牆角上,然而這樣的姿勢不利于血脈流動,時間一久兩腿便發麻了,這種發麻的感覺如同被千萬只螞蟻在撕咬,說不出的難受。

可他還是一動不動,只有保持不動才不會驚醒衛長纓。

不知過了多久衛長纓又睜開眼睛,立即觸到李星回關切的眼神,瞬時臉上發熱。

“你一直這樣看我嗎?”

“當然了,你好看,我看一輩子都願意。”

衛長纓低聲嘟囔一句油嘴滑舌,臉上就笑開了,這種話哪個女子不愛聽呢?

牆角裏已經沒有陽光,淡淡的光芒落在土地公泥像的側面,這時辰至少是申時。

“我睡很久了?”

“不久。”李星回安慰她。

“我起來,腿麻了。”

李星回扶着她起身,可是他的兩條腿早麻木得沒任何感覺,但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鞋底輕輕在地面磨碾減輕酸麻的感覺。

衛長纓的腿也麻了,但比李星回的輕。

“長纓,你坐下,我給你捏捏腿。”

“好,我也給你捏腿。”衛長纓眉開眼笑。

她靠回牆角,李星回也在她的側面坐下,抱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手按在衛長纓的腿上力度有些重,衛長纓不禁叫出聲。“好疼!”她向李星回做了一個鬼臉。

“我輕點。”李星回笑了。

他天生的力氣大,說輕點還是很重,不過腿捏過後酸麻便減輕不少。

“我給你按。”衛長纓也要給他捏腿。

“等會,我給你再捏捏腳。”說着,李星回去脫衛長纓腳上的靴子,他力氣大,靴子馬上被他扯下來,但聽得衛長纓痛苦地哼了一聲。“長纓,我弄疼你了嗎?”

“沒,沒有。”衛長纓掩飾。

李星回擡起她的腳,只見白襪子斑斑點點的血漬。“你的腳磨破了?怎麽不告訴我?”話出口後李星回後悔,衛長纓就是怕成為他的拖累才忍着不說的。

襪子上有的血漬已經變成褐色,有的鮮紅,顯然是剛才脫靴子時用力,襪子上的血漬和靴子粘在一起,而襪子又和破損的皮膚粘在一起,這一扯動便就扯動腳底的傷口出血。

“沒什麽好說的嘛!我又不疼。”衛長纓向他眨眼睛。

李星回默不作聲,腳磨破成這樣她還說不疼,想必當時她早就疼得忍受不了。

唉!始終是自己的錯,還是對她不夠照顧。

他拿起衛長纓另一只腳,看來這只腳也多半磨破了皮,那就不能強行脫靴子了。

李星回抱起衛長纓向門外走去,這不遠處有一條山溪,須得把衛長纓的腳放在水中,使傷口皮膚濕潤後再行分開,這樣疼痛感就會減輕。

衛長纓目不轉睛地瞧着他,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仿佛比自己還要疼一樣。

她伸出手去撫摸李星回的眉頭,輕輕将它舒展,笑道:“阿郎,你不要再皺眉了,你看,這樣多俊!沒人及得上我的阿郎。”

李星回被她逗笑了,神色也不再緊張。

溪水潺湲,清澈見底,李星回将衛長纓放在岸邊的山石上,将她的腳連同靴子一起放入水中。

山泉水頗為清涼,衛長纓打了一個哆嗦。

“很冷?”

“還好了。”

腳放在水中片刻就适應了,靴子裏灌滿了水,稍過一陣,李星回試着去脫她的靴子。“長纓,如果痛就告訴我,別忍着。”

“嗯。”

靴子脫了下來,但衛長纓的襪子還粘在腳底,只好繼續泡在溪水中。

山中光色漸暗下來,溪水冰涼,衛長纓全身都哆嗦起來,李星回只好拿起她的雙腳,幸好襪子和腳底皮膚已有些泡脹,粘得不太緊。

“長纓,你忍着點痛。”

此時只能強行分離,不然等襪子長在腳底那時分離就更痛。

“嗯。”衛長纓嘟起唇。

李星回摸了摸她的面頰,笑道:“真乖。啊,長纓,你看那裏是什麽?”他伸手向前一指。

衛長纓趕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時李星回眼疾手快,迅速将襪子從她的腳脫下,只聽輕嘶的一聲,襪子已脫下,沾帶着少許的皮肉。

他的速度很快,可是疼痛卻要久一些。

衛長纓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真壞,騙我。”

“以後不騙你了。”李星回握起她的腳,這小小的腳此刻腫得像饅頭,腳底和腳後跟有數個血泡,大血泡有手指頭大,小的也有黃豆大。

李星回眼中不禁濕潤,這該有多疼,可衛長纓還是一聲不吭地跟着他。

衛長纓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淚不應該讓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他的妻子。

熱意在衛長纓的手心中濺開,然後手心裏癢癢的,那濃密的睫毛刷着她的手心,仿佛是用在鵝毛撩撥般,衛長纓收回了手。

手心裏的熱淚已經幹了,沒有了痕跡。

“長纓,要脫另一只襪子了。”李星回面上洋溢着笑,他知道衛長纓的舉動是為了維護他男人的自尊,可是一個男人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落淚,那并不是失去尊嚴。

心之所愛,情之所至,淚之所動。

“嗯,不疼的。”嘴裏說着不疼,但衛長纓的面頰繃得緊緊的。

“需要我騙你嗎?”李星回想轉移她的注意力,這小女人其實很怕疼。

衛長纓想了想,道:“騙我一個好聽的,不然不許騙我。”

“好聽的。”李星回笑壞了,他故意撓了撓頭發,道:“我想想。有了,長纓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話未說完,衛長纓便搶道:“好啊!你是說我不美了……”她伸出手要來捶打李星回,這時李星回快速脫下她右腳的襪子。

衛長纓輕嗯了一聲,這次她并沒感到太痛,而是不滿地道:“你心裏定是嫌我不美了。”

“哪有啊!”李星回将她的兩條腿都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從懷中摸出一只小瓷瓶,他一邊向傷口灑藥,一邊笑道:“絕對沒有,長纓是世上最美的女子,花不及你半分妩媚,水不及你半分清秀……”

他滔滔不絕地贊美衛長纓,衛長纓眉開眼笑,這樣的贊美哪怕是假的也要先聽着。

傷口上完了藥,這時天色黃昏,李星回抱起衛長纓轉身向土地廟走去。

進入院中,李星回卻并不入正殿,他向屋頂看了看,這屋頂上的瓦片被風吹落近乎一半,另一邊有些泥土,大概是風起時刮帶泥土上了屋頂,便是這一抔土上長出一株半丈高的小樹。

“長纓,我們到屋頂上。”

正殿裏潮濕肮髒,這屋頂反而幹淨些,衛長纓的腳剛上過藥,不能沾泥土,就只能帶她坐在屋頂上。

剛躍上屋頂,便見屋檐處的瓦片向下落,李星回趕緊扶着衛長纓坐在屋脊上。

“長纓,你坐在這裏別動,我現在去把你的靴子和襪子拿回來晾曬。”

“你快點回來啊。”衛長纓撒嬌。

“好。”李星回躍下屋頂向溪水邊踱去。

衛長纓凝視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樹林中,這才轉頭看向天空,山的西側晚霞染紅半天邊,一鈎新月顯出了淡薄的影子。

驀地衛長纓不禁生出了歸隐山林的心思,如果能在這幽靜的山林中終老一生,也是不錯的。

可是李星回定會笑她怕蛇蟲鼠蟻,還有那成群的蚊子。

“我若住久了也就不怕了。”

“可是,阿郎最中意的是想過草原的日子,牧馬放羊,我且随他,以解他思鄉之苦。”

青山蒼翠,四周寧靜,忽然樹林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待衛長纓再去看時又沒有了。

“我看花眼了嗎?”

她正在猶疑不定,樹林中一片黃影鑽了出來,衛長纓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只見一頭雄獅在山林中漫步,似乎在尋覓食物。

雄獅據說生長在炎熱的西部地帶,大周國境內本無雄獅,西部某國國王向中原贈送了一頭雄獅,從此雄獅便成了中原祥瑞之物,凡大戶人家皆鑄石獅于大門前辟邪。

這頭獅子體型雖不如猛虎,但身子精幹,皆是緊致結實的肌肉,眼見奔跑速度驚人。

“阿……”衛長纓忍住驚恐,這頭雄獅在附近,那獅虎獸只怕也在附近。

這時李星回回來了,他在山溪處清洗衛長纓的襪子和靴子,一臉喜孜孜的,忽見衛長纓一臉緊張的神色。他剛要說話,衛長纓便伸手在唇邊噓了一聲,示意他上屋頂。

李星回提氣躍上屋頂,衛長纓這才小聲道:“阿郎,我看見雄獅了。”

“在哪裏?”李星回四顧。

衛長纓伸手指向山林,道:“剛才我就看見它在那裏,不知現在走了沒有?你快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長纓,你在屋頂上別動。”李星回估計是雄獅發現了他打死的那只野豬。

“帶上弓箭。”

李星回應了一聲,躍下屋頂,去正殿取了弓箭,順着衛長纓手指的方向趕去。等他趕到後,只見那頭野豬只剩下半邊身子,肚子裏的髒腑全被掏空了。

想必是那頭雄獅吃飽後離開了,既然如此,明日就守豬待獅。

李星回趕回土地廟,衛長纓在屋頂上問道:“見着那頭獅子沒有?”

“走了。長纓,你別急,它還會來的。”

李星回躍上屋頂,道:“長纓,明日你不要跟着我,就呆在這屋頂上。”

衛長纓知他要去獵野豬做誘引,想着自己确實幫不了忙,還會拖累他,便點了點頭。“阿郎,這個給你。”她從懷中掏出張擊衣給她的小盒。

李星回打開小盒,見裏面有三粒丸子,道:“這是什麽藥?”

“不是藥,是那日找阿兄,阿兄給我的,說捏碎丸子,裏面的迷煙會使活物立即暈厥。”

李星回拈起一粒丸子瞧了半天,這小小的丸子只有鴿子蛋大小,但捏碎後噴灑的迷煙能使活物暈厥,未免匪夷所思。

他和張擊衣只見過兩次,一次是迎親,一次回門,張擊衣英俊的相貌就不用說,但張擊衣的武功極為怪異,就他的一把鐵扇上就有許多機關。

“長纓,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阿兄是從海外歸來。”李星回對張擊衣有幾分好奇。

“嗯。他十七歲時,阿娘怕他在京畿惹事,便寫了書信讓他去東華島學藝。其實,我很擔心他,他雖嘴上沒說報仇,但心心念念都是。”

“也許他會改變主意的。”

李星回想起他的血海深仇,大單于殺害他的親生父母,還有七八個兄弟姐妹,他的族人也被屠戮到只剩百多人。

但是,他大概是不會回去報仇的,比起報仇,照顧這些幸存的族人,還有照顧衛長纓,那更重要。

活着的人始終重于死去的人。

夜裏衛長纓倚在李星回的胸前睡着了,李星回毫無睡意,他拿着衛長纓給他的丸子細看。這山中風大,即使捏碎丸子,裏面的迷煙也容易被風吹走,若風向不對,自己吸入了迷煙,那可就糟糕了,因此得想個萬全之策。

莫若在院外掘一深坑,然後鋪上泥草,上置誘引,待獵物落入陷阱後,再捏碎這丸子,那獵物必會暈厥。

而且這樣的猛獸,普通繩索也困它不住,待暈厥後正好送下山。

可是這破廟之中并無鐵鍬用以掘土,若說下山去又耽誤時日,看來只能是把猛獸引入正殿中,關閉門後再捏碎丸子,彼時迷煙只會在破廟內流竄。

“阿郎。”衛長纓在他懷中呓語。

李星回笑了,輕輕摸了摸她的面頰,柔滑細膩的肌膚讓他不禁一陣心神動蕩。

“像我如此輕易為長纓着迷,也不适合做大單于啊!”

他的父親金帳王是北狄大單于的堂兄,大單于膝下一直無子,只有幾個女兒。而李星回又是北狄的第一勇士,年少出名,有人曾提議讓李星回繼任大單于。

這種提議對只有四十出頭年齡的大單于,自然是一大忌,因此大單于才動了心思要誅殺李星回全家,倒也不完全是與金帳王政見不合。

他俯下身親吻衛長纓的唇,但剛剛觸到,屋外便傳來了一聲吼聲。

吼聲響亮刺耳,帶着陣陣的殺意,令人膽寒。

衛長纓立即驚醒過來,她詫異地看着李星回,不等她說話,鼻端一股腥風撲面而來,只見一頭兇猛的吊睛白額大虎沖入正殿。

瞬間李星回抱起衛長纓向房梁躍去,他的身形剛起,猛虎便撲将下來,但撲了個空。

放在龛臺上的半截燭火熄滅,土地廟陷于濃重的黑暗中。

“長纓,你抱緊柱子。”

李星回扶着衛長纓立于橫梁上,他雖夜中視力頗好,但哪裏及得上猛獸。那只大虎向橫梁縱身一躍,這正殿不過一丈多的高度,橫梁則又低屋頂近四五尺高度。

那虎身形便有半丈多長,一躍之下竟離橫梁不過兩三尺。

衛長纓惴惴不安,手心冷汗頻出,只擔心這大虎再跳幾下便就上了橫梁。

李星回倒是看出大虎的撲躍到了極限,索性等它再躍幾下消耗體力,不料這只大虎也極聰明,撲了兩三下夠不着,便就在正殿裏趴下,和他們也耗起來。

“阿郎。”

“別怕。”李星回輕聲安慰,視線凝聚在牆角的弓箭上,這只是普通的弓箭,只能用來射殺體型中等的獵物,像老虎皮厚肉粗,頂多只能射入淺層的肌肉裏,傷不到要害。

在草原上沒有老虎,除了狼外,大型猛獸就只有黑熊,雖然黑熊體形大,但靠的只是蠻力,而老虎就像是個身經百戰的高手,不但功夫高強,還經驗豐富。

山林之王,獸中之王。

李星回的心中油然有了一股挑戰的興趣,他可以同時打三只黑熊,但還沒有與老虎打過。

這個念頭一起就被他掐熄,衛長纓就在他的身畔,他必須先顧着衛長纓安危,如果他冒然去同老虎相鬥,衛長纓從橫梁落下來怎辦?

他不能讓衛長纓有任何的危險,也絕不允許她有落入危險的可能。

黑暗中發出吱吱的響聲,似乎是橫梁裂開的聲響。

這土地廟年限久遠,又遭到雷擊雨打破爛腐朽,這根橫梁也被蟲蟻所蛀,兩人的力量加諸于上,橫梁便隐約有了斷裂的風險。

兩人都發覺了。

“長纓,我去擒住這頭猛虎,你乖乖抱住柱子不要動。”

李星回自恃藝高膽大,并沒将這頭老虎放在眼裏。

“用天女散花,不要力鬥。”衛長纓提醒他。

“好,長纓,你閉住氣。”李星回望向門前,此刻先掩門,以免迷煙的效力打折扣。

衛長纓點頭,立即用左手捂住口鼻。

李星回伸手摸着她的面頰,衛長纓的肌膚略微發冷,他笑道:“相信我,在接下來的幾十年我們都會活得很好,與晚霞夜風一起長存。”

他細心地将衛長纓額前的亂發捋至耳後,便縱身向地面躍去。

瞬間,那只猛虎也撲起,孰料李星回身形翻了一個跟鬥,一人一虎的身形錯開,落地時李星回便至門前,他伸手掩門,而那頭猛虎同樣速度驚人,轉身一躍便是兩丈。

李星回只覺腦後生風,殺氣凜冽,來不及回頭,身子立即竄出去,然後順地打了一個滾才起身。

猛虎也撲到門外,它速度雖比李星回快,但身子卻不及李星回靈活。

李星回凝視面前的龐然大物,老虎的力度雖不亞于黑熊,但比黑熊更勝于爆發力,那突如其來的力度令人震驚。而且黑熊偶爾會怕人,但老虎非但不懼,而且眼中充滿殺氣,甚至大有碾壓人類的氣勢。

那夜裏李星回只是匆忙一眼并未看清老虎的真容,此時月光清明,兩兩對視,這才将老虎形容看了個真切。

“果然不愧是獸中之王,氣勢迫人,我若是普通人只怕要喪命。”

只見那頭猛虎後腿趴下,尾巴豎起如鞭,前肢伸起,俨然又做出攻擊的姿勢。

李星回凝神戒備,瞬息間猛虎撲起,那一躍足有一丈高度,但李星回比它躍得更高,然後空中一個翻滾,便騎在猛虎的背上,霎時拳頭落在猛虎的頭頂。

他一拳足有兩百斤的力道,饒得是這獸中之王也被揍得暈頭轉向,但畢竟皮厚肉粗,這一拳也只讓猛虎暈乎一陣,它知李星回騎在自己的背上,便一個打滾,企圖把李星回壓在身下。

“我可不能與它糾纏,長纓還在裏面。”

李星回雖不懼,但擔心衛長纓在裏面害怕,他左手揪住猛虎的左耳,右拳便又重重地砸下去。連挨兩記重拳,猛虎就有些吃不消,就勢平倒在地面。

他取下腰間的彎刀,正要割開猛虎的喉管,這時山林間又傳來一聲嘯聲。

聲音高昂卻又充滿殺氣,李星回一愣,便見四只綠螢螢的眼睛出現在黑暗中。

來的同樣是兩頭猛獸,一頭金色皮毛,頭頂沿着頸部毛發叢生,俨如虬髯,根根堅硬如針,體形雖不如老虎,但面貌威武,渾身肌肉線條流暢結實,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霸氣。

另一頭體形更強壯,眼似銅鈴,頭面與金色皮毛的猛獸相似,但皮毛紋路卻與老虎相似。

李星回料着一頭是雄獅,另一頭則是他要找的獅虎獸。

“同時與這三頭猛獸打,我勝算不多,看來只能用天女散花了。”一念畢,李星回的身子便向正殿裏飛速竄去,然後隐藏在門後。

眨眼間三頭猛獸也争相沖進來,李星回立即掩上門,身子向上縱起,便就溜上橫梁。

橫梁上衛長纓已經吓得滿頭冷汗,正殿裏光線暗,但雄獅和獅虎獸的身形是看得出來的。“阿郎。”衛長纓聲音發顫,就差快要哭出聲來。

“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李星回趕緊安慰她,雖說沒事,但他心中也有些緊張。

他曾在風雪中力鬥三頭黑熊,黑熊力氣雖大,但爆發力是不能與老虎相比的。何況又出來雄獅和獅虎獸,這兩個的戰鬥力看起來決不亞于老虎。

三頭猛獸都嚎叫起來,聲音震動,橫梁又發出吱吱的斷裂聲。

獅虎獸比雄獅和老虎要高出半頭,雙眸一直緊盯橫梁,忽然它後退出幾步,下肢低伏,做出撲躍的姿勢。

李星回從懷中取出裝天女散花的盒子,取出一粒捏在兩指間。

“長纓,閉氣。”他壓低聲音。

這時獅虎獸躍起,瞬間李星回手中的天女散花捏碎,他猛地向地面一灑,只見一片粉塵掠起,他趕緊閉住氣息,霎時整個正殿中白霧彌漫。

隐約間他看到獅虎獸的前肢就快碰到模梁,他迅即拔出腰間的彎刀正要揮去,便見那龐大的身子在空中一滞,便就摔将下去,砸在地面。

李星回吃了一驚,沒想到獅虎獸的爆發力比老虎還要強,如果不是吸入天女散花,只怕這橫梁都要被它撲斷。

他凝視地面,濃霧之中什麽也不看清,稍過一陣,只聽砰砰幾響,地面上劇烈震動。

李星回沒敢冒然下去,待霧稍為消散,他才看清三頭猛獸已經倒在地上。

此時閉住氣,他也無法和衛長纓說話,便就先躍下來,用腳踢了踢獅虎獸,那獅虎獸哪知這迷煙的厲害,而張擊衣的天女散花又是用最厲害的迷藥所制,此刻早就暈厥過去。

李星回察視另兩頭猛獸,同樣也是昏迷過去。

“阿郎……”衛長纓在橫梁上等待不及,她忘記正殿中迷煙尚未完全散去,手一松開,鼻端便嗅到一股異香,瞬間腦中一空,兩眼一花,身子便像掉線的風筝從橫梁摔下。

李星回眼疾手快,飛身躍起,抱住衛長纓的身子。

“阿郎……”她笑了笑,便也暈過去。

李星回快速抱着衛長纓出屋,将她放在屋頂,伸手觸她的氣息,呼吸平穩,這才放下心又重新進入正殿。

三頭猛獸猶自暈厥,李星回先割破獅虎獸腿上的筋管,用牛皮囊取了血。

這牛皮囊是李傀命人送來給他的盛血之物,一般鮮血片刻就會凝固,牛皮囊裏加了特殊藥物,能使鮮血不凝。

“三頭猛獸在山中盤距,想是害了不少人性命,日後族人在山下放牧,它們若是下山危害馬群,不如我先解決它們,以免後顧之憂。”

他拔出彎刀正要動手,從外面傳來兩聲咳嗽聲,擡頭便見一名手執佛塵的道士踱進來。

這道士年過五旬,進來後便單手稽禮,道:“無量佛,善哉!”

李星回見他相貌清癯,頗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感,便就拱手回禮。“道長,請問有何見教?”

道士手中拂塵指向地面上的三頭猛獸,道:“适才在門外見到善士眼中有殺意,故而進來阻止。”

頓時李星回一怔,忙道:“道長,你可是讓我放了這三頭猛獸,可若有人進入山中,遇上它們會遭到殘害。”

“非也!”道士又稽首行了一禮,手中拂塵向後一揚,道:“這天地萬物皆相生相克,各有各存在的道理,人為進行破壞,則會使萬物之間的制衡被打破,從而引起不可估量的災難。”

李星回聽得懵懂,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沒懂。“道長能否細說?”

“這三頭猛獸本居山林之中,以素食類野物為食,若将其誅殺,則素食類野物失去天敵,便會在山林中瘋狂生長,那這山林樹木青草便不複存在。若山林樹木不複存在,則素食類野物也自然會消失。”

李星回這才算是聽明白了,若一方失去制約,就等于打破平衡。

“可這三頭猛獸若下山去……”

道士似乎知道他的憂慮,道:“不妨,它們的習性是居于山林,外間平原反而于它們有危險,只要不招惹它們,它們是不會離開山林。”

李星回聽他再三勸說,也只得打消取這三頭猛獸性命的心思,拱手道:“如此,就将這三頭猛□□于道長。”

“多謝!”道士稽禮。

李星回不再多說,他已拿到獅虎獸的血就不再停留,點點頭便大步出來,飛身上屋頂,只見衛長纓仍在暈厥中,遂背起衛長纓快步向山林下走去。

此時事情已解決,李星回心頭輕松,沿着溪流向下,腳尖在岩石上輕點便掠出一丈多遠。

果然是上山難下山容易,不及多時李星回便到了山腳。

天色将近黎明,李星回将衛長纓放在草地上,環顧四周,這裏并不是他們來時的地方。他伸手在唇邊吹出一聲哨聲,企圖呼喚兩匹骅骝。

大概是隔得太遠,兩匹馬并沒聽到他的哨聲。

李星回也感覺到疲累,索性躺在衛長纓的身畔,沒一會他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清晨的露珠落在草叢中,濕潤着衛長纓的面頰,她緩緩睜開了眼。

蔚藍的天空上白雲飄蕩,幾只野雁揮舞翅膀掠過,鼻端有花草的清香,衛長纓陡地醒悟過來,倏地爬起身,但當她一轉身就看到睡在草叢裏的李星回。

瞬時衛長纓緊張的心情就放松下來,她趴在草叢裏靜靜地凝視李星回。

李星回确實是累壞了,上山的這幾日他加起來都沒睡上三個時辰,還要背着衛長纓翻山越嶺,這一躺在草地上就仿佛回到北狄,睡得極是香甜。

他的臉髒得不成樣子,本來膚色就不白皙,因為疲勞就更顯黑。只是他的五官依舊突出明朗,眉毛又濃又粗,黑得像刷過漆,嘴唇上的胡茬子也更深更密了。

也正因為他的五官突出,即使黑也不會妨礙他的英俊,反而是恰到好處,另有一種粗犷的氣質。

衛長纓伸手去摸他的胡茬,瞬時指腹被胡茬刺痛了,可她還是不舍地繼續撫摸。

他睡着了,像一頭可愛乖巧的雄獅。

驀地,李星回睜開了眼,頓時衛長纓吓了一跳,雖然李星回是她的夫婿,可還是讓她感到羞澀。她尖叫一聲,爬起身就跑。

李星回起身去追,很快就抓住衛長纓。

兩人的目光對視,很快李星回熾熱的目光讓衛長纓低下頭。

衛長纓明白,那樣的眼神是要占有,是馬上把她占有,吃人不吐骨頭的占有。

李星回扳起她的下巴,原始的野性讓他的動作更加粗野,也更加用力。

衛長纓感到了疼痛,她嘟起嬌嫩的嘴唇,雙手用力推開李星回,再次向前面跑去。但又很快,她被李星回抓到了。

“還要逃嗎?長纓。”李星回笑容可掬,他抓她就像抓一只小羊一樣容易。

衛長纓握起拳去打他的胸口,打了十多下,她便溫順地倚在李星回的肩上。

然後雄偉的大山壓下來。

天空、白雲,還有飛翔的野雁,什麽也看不到了。

她害羞地閉上了眼睛。

李星回醒了,他還是像一頭雄獅,像雄獅一樣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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