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眠眠
曲奇, 一只兩個月大的德牧幼崽。
它的優點是聰明伶俐,機智可愛。雖然因為營養不良有些瘦巴巴,但這幾天被養的稍微肉乎了點, 已經可以預見以後威風凜凜的模樣。
至于缺點, 那就是它不怎麽聽得懂人話,當然, 也不會說人話。這個缺點讓它吃了大虧, 聽不懂它的爸爸在颠倒黑白告黑狀。
不過即使聽不懂, 敏銳的小狗還是能感知到情緒——它總感覺這個靈長類碳基生物在罵它。
于是曲奇持續表達不滿:“汪汪汪!”
傅斂看了一眼憤怒狗叫的曲奇, 裝模作樣的重複告狀:“你看,曲奇還在兇我。”
傅斂這話乍一聽是在委屈告狀, 偏偏語調裏帶了點笑意, 像是趁着氛圍開了個輕松的玩笑。
可若是沈眠枝擡頭, 就能看到傅斂眼裏的忐忑。
沈眠枝在曲奇的狗叫聲中茫然了幾秒,終于後知後覺傅斂剛才說了什麽。
——“老婆, 咱們兒子在兇我。”
沈眠枝微仰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斂。
傅斂之前對很多人喊過這個稱呼,比如民政局的工作人員, 寵物醫院的護士等等。
而這好像是傅斂第一次直接對他這樣喊。
親昵自然,流暢無比, 那句話聽起來他們就和真的一家三口那樣。
太親密了,真的太親密了。
沈眠枝睜着圓潤的漂亮眼睛, 磕磕巴巴地抗議:“不可以這樣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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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斂垂眸,極其認真的觀察沈眠枝的表情。
沈眠枝的眼睛睜大,眸光潋滟, 柔軟的唇微微抿着。
這副模樣稱不上是厭惡,說是抗拒也不太準确, 應該是羞澀和不适應居多,更恰當地說,是在惱羞成怒。
傅斂心底松了口氣,好聲好氣地承認錯誤:“因為剛才突然想到白天教授說的家屬,一下子沒過腦子,脫口而出就喊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沈眠枝不說話,用眼神譴責傅斂。
傅斂思索幾秒,決定再往前探一步,認真地詢問:“眠枝是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嗎?”
“……也不能說是不喜歡。”沈眠枝被這認真的态度帶入,也思考幾秒,“我們的關系還沒有到這個地步,這樣的稱呼不合适。”
——意思是到了那個程度就可以了?
傅斂好懸忍住了直接問出來的沖動,态度端正地說:“好的,我明白了。”
成年人類的交談不是兩個月大小狗可以聽懂的。
曲奇氣鼓鼓地看着爸爸媽媽越靠越近,差點把它給忽略了。
“汪嗚嗚。”
它咬住沈眠枝的褲腿,嘤嘤嗚嗚撒嬌,使勁把寶貝主人哄到遠離傅斂的客廳。
沈眠枝不忍心拒絕,朝身後的傅斂擺了擺手,就順着曲奇那點小小的力氣去了客廳。
傅斂等沈眠枝拐進客廳,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會努力的。”
努力到可以光明正大喊老婆的程度。
……
鑒于今天摸了十幾只貓貓狗狗,狠狠傷了曲奇的心,沈眠枝剛回到家,就耐心地陪它玩了半個多小時。
傅斂中途也想參與親子活動,但曲奇還在記仇,傅斂一過來它就哼哼唧唧。為了家庭和諧以及孩子的心理健康,沈眠枝把老公勸走了。
傅斂:“……”行吧,好歹是他和沈眠枝的共同孩子,忍了。
他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小狗的腦殼,起身去廚房做飯。
半小時後,在客廳陪小狗玩的沈眠枝被傅斂喊到了餐廳。
餐桌上擺了好幾道菜,不是宴請賓客那樣的名菜,都是日常菜,但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沈眠枝喜歡的。
“斂哥,你做的飯好香。”沈眠枝不吝啬誇獎,誠懇地說,“比我厲害多了。”
傅斂矜持點頭:“還可以,嘗嘗?”
沈眠枝依言夾了塊小炒肉,咀嚼幾口,眼睛愉快地微微眯起。
做飯問題也是他們商量協議時讨論過的,主要讨論的是共同在家時的做飯問題。
沈眠枝自己的廚藝很一般,最多就是熬熬湯煮煮糖水,這種比較沒有技術含量的勉強能夠完成,更高難度的就不是他的能力範圍了,當時就直白說了他不做飯。傅斂倒是說他會,只是沈眠枝沒吃上。
他們倆這段時間都太忙,這幾天要麽是自家名下的餐廳按照他們的菜單做好送過來,要麽是家裏的廚師過來做飯,沈眠枝還吃了幾頓學校飯堂。
這還是沈眠枝第一次吃傅斂做的飯。
“斂哥,你什麽時候學的做飯啊。”沈眠枝越嘗越覺得合口味,持續表達禮貌的贊美,“好好吃哦。”
“挺久了,大概是出國之後開始學的。”
傅斂滿意地看到自己的廚藝得到肯定,坐在餐桌對面,分享自己的過去:“那時候剛出國,國外的口味吃不慣,我媽找的廚師做出來的菜也差點意思。但是她不慣我,讓我自己去做飯。”
彼時,十六歲的傅斂帶着竹馬不認識自己的滿腔失落,一個人坐飛機越過大洋,去母親那邊生活。
小傅同學不習慣西餐,當然也有心裏苦澀的原因。總之他每天食不知味,國內跟過來的廚師不知道是不是被環境同化了,做的飯同樣沒得到傅斂的肯定。
面對郁郁寡歡的兒子,姜宛慈有種不顧兒子死活的豁達:“那你自己做呗,我們家這個城堡有四個廚房,你別全炸了就行。”
說不定找個事情做,轉移轉移注意力,兒子能高興點呢,真的不能高興那她再想想辦法。
姜宛慈女士有點母愛,但不多。
小傅同學:“……行。”
然後他就開始了自己的烹饪之旅。別說,想象着以後可以給沈眠枝做飯,傅斂的廚藝進步飛快,人也多了點鮮活氣息。那位請過來的廚師自嘆不如,羞愧地辭職了。
“……然後就這樣了,廚藝勉強過得去,有空的時候我會自己下廚。”
傅斂的描述并不生動,但廖廖幾句,沈眠枝腦海裏一點點勾勒出少年傅斂研究廚具的模樣。
少年傅斂最開始一定是皺着眉頭的,研究透徹之後會變得得心應手,淡然沉穩,隐約有幾分成年後的氣勢。
沈眠枝眨了眨眼。
奇怪,他怎麽這麽篤定傅斂會是那副模樣。
……
飯後,沈眠枝收到了他那位心理醫生給他回複的信息。
[蘇醫生]:沒問題,本周六的白天我都在辦公室,如果時間可以的話,那就周六吧。
[沈眠枝]:好。
本來沈眠枝不用這麽頻繁的去複診,但是前段時間他有好幾次情況不穩定,蘇醫生就建議他半個月複診一次。
“斂哥,我周六要去複診。”沈眠枝想了想,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傅斂,“你上次說要跟我一起去……?”
傅斂立刻點頭:“嗯,我周末有空,陪你過去。”
說完,傅總給特助發信息:剛才說的那個會推遲一天,你先把材料準備好。
特助樂得多了一天假,高高興興地回了個收到。
沈眠枝揉了揉曲奇的腦袋:“麻煩斂哥了。”
于是周六那天,就是一家三口一起去心理診所——曲奇原本不在出行人員裏面,但是憑本事賣萌混上車了。
小狗恢複得不錯,兩人索性帶上了它。
診所依舊是溫馨放松的氛圍。蘇醫生看着這一家三口,沒忍住笑起來:“養狗啦?”
沈眠枝擡起曲奇的爪子:“嗯,它叫曲奇。”
曲奇乖乖汪了一聲,很有眼力見地安靜團着,不打擾成年人類的活動。
“好可愛的小狗。”蘇醫生笑眯眯地誇完,看向傅斂,“那這位是要……?”
沈眠枝摸摸鼻尖:“他……我們倆結婚了,他來陪我治療。”
傅斂坐在老婆旁邊,解釋道:“我已經征得了眠枝的同意。我過去曾經和他認識,陪他一起治療,說不定可以幫助他恢複記憶。”
蘇醫生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上一次在診所見到這兩人,他們之間的氣氛還是客氣疏離的。那位傅先生也坦白過沈眠枝對他有生理性的排斥,他是沈眠枝缺失記憶的關鍵。
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他們倆不僅結婚了,彼此之間還熟悉了不少。
只愣了一瞬,蘇醫生就調整好表情,真情實感地笑道:“很好的轉變,有時候記憶會因為一道聲音,一絲氣息被觸動,有曾經認識的人引導,效果會好很多。”
沈眠枝應了一聲,其實沒有報以太大希望。
畢竟他和姐姐弟弟,和那幾位好友,甚至是和傅裕都是幼年就相識的關系,但他們引起他回憶的時候,無一例外都沒成功,或是讓他産生排斥。
傅斂要想幫助他不那麽痛苦地恢複……除非他們曾經關系很好很好,又或者他缺失記憶與傅斂有關。
不過人腦如此複雜,究竟會有怎樣的反應,沈眠枝也不清楚。
蘇醫生确定了傅斂能夠陪同,閑聊一會後轉入正題:“最近有做噩夢嗎?”
“基本沒有。”沈眠枝說,“夢的話,有天想到了一點點記憶片段,當天晚上做了夢,不過不算是噩夢。”
那個夢是什麽來着,哦,是他想熬夜玩游戲,結果被那個看不清臉的人拎起來轉了幾圈,然後暈暈乎乎塞進被窩,那個人還用被子牢牢卷着他。
夢裏的他一直在被子裏拱來拱去,最後累醒了。
“好,能夠在夢裏回憶是好事,你的潛意識在變得活躍。”蘇醫生說。
這場複診持續了兩個小時。最後十分鐘,沈眠枝主動在放松狀态下嘗試聯想回憶。但很遺憾,或許是因為心理診所的環境不夠觸動,他沒回憶出什麽內容,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耳邊的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陪同的兩人很快制止他繼續。
“眠枝,放松些,你可以停下了。”
“眠枝,眠枝。”
在旁邊陪同的傅斂輕輕握住沈眠枝的手腕,喚了好幾聲,才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沈眠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清明:“我沒事。”
“沒關系,今天的抗拒反應比之前減輕了很多。”蘇醫生把病歷本遞給沈眠枝,“你們在家裏這種有安全感的地方,可以嘗試處于狹窄空間,也可以嘗試複刻重現記憶裏的場景,适當刺激。”
“好,我們知道了。”
兩人在秋風中走了一小段路,鑽進車裏。
今天是司機開車。傅斂和沈眠枝一塊在後座,把擋板放下,隔絕了司機的視線。
沈眠枝把曲奇放在大腿邊,整個人還有些沒緩過來,曲奇也不鬧,團在沈眠枝手邊,用爪子扒拉住衣擺。
傅斂看着臉色蒼白的愛人,抑制不住的心疼。
“眠枝。”傅斂虛虛地攬住沈眠枝的肩膀,“剛才你是不是沒聽到我在喊你?”
沈眠枝回憶幾秒:“嗯,剛開始的幾聲我沒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眠枝”這個稱呼有太多人喊,太稀疏平常,缺少辨識度,在那樣的狀态下,他很難第一時間分出注意力去回應這樣的呼喚,甚至有時候會以為是記憶裏的人在喊他。
傅斂虛扶的手緊了一點:“我可以要一個更親近一些的稱呼嗎?在必要的時候稱呼,比如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幫你更快從不好的狀态裏出來。”
這個說法,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挺像是安全詞的。
沈眠枝狐疑:“真的有用嗎?”
“可能有用。”傅斂老實地說。
沈眠枝若有所思。
有點道理,要是他姐姐或是鐘迎喊他乖崽,又或是沈曜凄凄慘慘地嚎叫喊哥,他肯定瞬間回神。
傅斂等了一會,見沈眠枝不說話,主動坦白:“傅裕也是喊你眠枝,我想要一個不一樣的稱呼。”
“可是如果喊你老婆,你會不高興。”傅斂如是說。
怎麽又開始喊老婆了……司機在前面是聽得到他們說話的!
沈眠枝睜大眼睛,有點思考不過來:“我不知道讓你叫什麽。”
他現在看起來脆弱漂亮,又無助。
傅斂在老婆/寶寶等各種稱呼裏,勉強挑了個不會讓人害羞跑的:“眠眠?”
沈眠枝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看他:“啊?”
“可以這樣喊嗎?”
沈眠枝對上傅斂的視線,安靜了好一會,才輕輕點頭。
“剛才蘇醫生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适當進行安撫性的接觸。”
傅斂頓了頓,把這句話換成直白點的說法:“我可以抱一抱你嗎?”
沈眠枝沒有表達出拒絕的情緒。
傅斂試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沈眠枝完全攏在了自己懷裏。
沈眠枝幾不可察的顫了一下。傅斂低下頭,擡手在沈眠枝蓬松柔軟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
“眠眠。”